“我身份证放在鹿城了。”顾星烁不得不解释。
俞瑾还是很坚决:“那也不去亚心。”
“那去我家吧。”顾星烁想了想说。
这几个月季春禾问他回不回家的次数莫名频繁起来,顾星烁几次未回后,她还专门打了电话过来。
打电话可比发信息令人尴尬多了,顾星烁只能回复最近找时间回,才匆忙找借口挂断了电话。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不想回家面对他父母。
刚车祸时弃他如敝履,后来又忽然对他好起来,准确的是说客气起来。
生分,矫揉,又虚假,如同带着假笑面具的木偶,比明目张胆的面目可憎,看起来更令人难受。
顾星烁一直以为他们如此对待他,是贪图残障人士福利中心的高额养老金,所以听从他们的安排,去鹿城上班,随便远离他们。
他已经太久没回过家里,这次答应,也纯粹是知道当时的年级主任在那时帮过他后,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忽然想回龙城一中看看。
从始至终,顾星烁压根不想回到那个充满不堪回忆的家。
铝厂家属院还是一如往常的乱糟糟,随处可见垃圾和废物,顾星烁在俞瑾的帮助下,才好不容易走到门口。
夜深人静,顾星烁也不想惹人瞩目。
好在现在住在这里的人已经不多,虽然家属院地理位置还算不错,但经年无人专门打理,已经露出风烛残年的疲态。条件稍微好些的,早就搬出去换新房了,顾星烁他们家左右邻居好像在前两年也已搬走。
小声且持续的敲了会门,却始终没人应。顾星烁与俞瑾对视一眼,“大概不在家吧。”
这倒挺出乎他意料的,顾国永和季春禾早在十多几年前就成了下岗职工,除了平时打打临工,基本都在院里的麻将馆打牌的。
俞瑾不情不愿的推着顾星烁往外走,他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不然问问别人,没有身份证可不可以……”
顾星烁忽然喊停,他转身回来,往门口鞋架上一双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运动鞋内摸了摸,竟真摸到了钥匙。
如此,说明家里没有人。
顾星烁露出这几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屋内扑面而来一股许久无人住过的异味,呛得俞瑾咳嗽起来。
顾星烁熟练的走到墙边摸到开关,打开灯,老旧的白织灯发出暗淡的光,将屋里乱七八糟的陈设彰显的更为破旧。
顾星烁有些奇怪,季春禾爱打麻将,平时确实不爱收拾,虽然平时也不怎么整洁,倒也乱不到这种程度。
俞瑾去餐厅打开窗户,顾星烁则滚着轮椅到了他父母的卧室,推门而入,果真没有人在家。
虽然不知这个时候他们能去哪里,但如此最好,等休整一下,再悄然无息的离开吧。
重新换了床单后,俞瑾先去洗澡。顾星烁想起刚忘记把旁边的卧室门重新关上,便重新出来。
大概他们离开的有些着急,床铺没收拾,抽屉也没关,垃圾桶旁还掉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文件。
顾星烁上前随手捡起两张看了看,发现一张是银联pos单,但上面的墨迹已经有些褪色,看不出来是买的什么,倒是金额还能隐约识别,看长度,大概是30万元。
另一张是手写收据,字迹还清晰,上面写着轮椅寄售,金额是3000元。
且不说他家里哪里有30万元,单轮椅来说,他第一把轮椅才两百来块,现在坐的这把则是为了上班方便,且残协当时有补贴,才能挑选这把五百多元的。
顾国永什么时候会有这种高级轮椅,还能卖给别人?
顾星烁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把垃圾桶里的文件全翻出来,有高档楼盘的宣传单,酒店的住宿发票,还有一张褪了色的收据上面写着“女士皮草”,数额也达到5位数。
但季春禾从未穿过这种衣服。
顾星烁又把它们全塞进去,恢复原样,心想,顾国永该不会是被富婆包养了吧,只是哪个富婆会这么眼瞎看上他?
顾星烁回忆了下,这几年他回来的次数并不多,且如同应酬一般,基本上吃顿饭待上一晚他就走了。
但似乎是没有什么异常的,顾国永和季春禾依然惯常斗嘴,他们的吃穿,也和以往没什么两样。
没思索出来什么结果,俞瑾在门外喊他。顾星烁从卧室出来,原来是洗手间的洗发水挤了一次,就用完了。
顾星烁在柜子里也没找到备用的,俞瑾只好将就洗完。
拿着洗发水的空瓶子,顾星烁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他这一瓶好像已经用了一年多之久。
那时他撕开包装的时候没撕好,左上角有一个缺口。之前没注意,但若是经常使用的话,早该用完了。
不住在这里了,那他们去了哪里?
他们哪里有钱换新房,而且完全没有告诉过他。
顾星烁又在其他地方转了下,确定这里已经很久无人居住。俞瑾洗完出来,听到他的猜测,很是惊讶。
但顾国永和季春禾身无长处,除了打牌也没其他爱好,发财暴富的机会都完全没有。
俞瑾猜测,“该不会是打牌赢了钱吧?”
“再怎么赢钱,也不可能赢这么多。”院里打牌的多数类似他父母,又穷又懒,牌打的也不大,且靠赌博发财,痴心妄想。
想也想不出结果,且当务之急是先报复祁淼,顾星烁没休息好,身上又有伤,头也有些晕,只得先去洗澡上床上再说。
劣质的窗帘已经透露出一丝晨光,但即使疲惫,却谁也睡不着。
俞瑾忽然翻过身来抱住顾星烁:“有必要吗?”
顾星烁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没有动,只肯定的说:“有。”
“你洗澡的时候,我跟陆羽飞提了分手。”俞瑾抽抽鼻子说,“要不我们凑合着在一起吧,我现在有经验了,做1也不是不行。”
顾星烁这才回身:“为什么分手?”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去改变俞瑾的人生轨迹。虽然可能已经影响过了。
“重点不应该是后面那句吗?”俞瑾没正面回答。
“我又不傻。”
俞瑾松开放在顾星烁腰侧的手,叹口气:“你还不傻。”
全天下第一傻吧。他了解顾星烁,知道他最终的目的跟表明上那个完全一定是南辕北辙,却选择这种方式。
顾星烁闻言没吭声。
“没什么意思。”过了一会儿,俞瑾忽然又说,“我是指做爱,来来去去就那些花样,我腻了,所以跟陆羽飞分手,跟你没关系。”
俞瑾本来不打算解释的,但又怕顾星烁多想。
顾星烁沉默一会儿问:“不开心吗?”
“开心啊。”俞瑾说,“但快乐太短暂了,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却需要很多很多。”
“因为你不爱他吧。”顾星烁大概明白了。
俞瑾无所谓的点点头:“算了,不说我了,你接下来怎么做?”
“告他。”
“好。”俞瑾翻身坐起来,“那起床吧。”
“不睡了?”
“睡什么睡,战斗吧少年!”
第37章 极夜
顾星烁和俞瑾分析了现在的情况,认为顾星烁胜算还是有的。即便祁淼有钱有势,但顾星烁目前证据确凿,且权势属于公众的对立面,用的时候顺手,却未必没有反噬。
顾星烁和俞瑾反正谁也睡不着,便又起来,一起坐车先回了鹿城。
顾星烁去亚寰一号拿自己的东西,俞瑾则滚回去上班。
诉讼不是一件容易又快速的事情,俞瑾本想辞职回龙城帮助顾星烁,被顾星烁死死拦住,并哄他说,还要靠他提供金钱援助他才作罢,最终两厢妥协,俞瑾先一边工作,一边申请调回龙城总部。
顾星烁劝到这种程度,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他怕说得更多,被俞瑾看出他的心思。
——不论结果如何,他总归不会待在这里了。去哪儿都好,找个无人识得的地方,想活的时候活着,想死的时候死去。
余生就这样了了吧。反正,他一无所有。
亚寰一号还同往常一样,屋内每日都有人定时来打扫,即使几日无人居住,推开门的那刻也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桌子上还特意放了一束开得正灿烂的向日葵,看起来比他都精神。顾星烁把花掐了丢进垃圾桶,进小卧室把东西一卷,打算离开。
走到门口他停住,折回去从枕头下面,把祁淼送他的手表拿出来,对着光,他在闪烁的星里任由自己的感情汹涌,然后把手表丢进了花瓶里。
它落在水底,永远成为一片死寂的黑夜了。
傍晚前顾星烁又赶回龙城,在龙城一中附近找了一间不显眼的小宾馆,交了一个月的短租。
他同俞瑾说的是不确定之后工作离哪边近,就先住宾馆吧,俞瑾没怀疑,只叮嘱他住个好点的,且注意安全。
顾星烁嘴上应下,心里实则巴不得不安全,他越是不安全,赢面才可能越大。
等着通知的几天里,俞瑾在工作之余,帮他又联系了几个主流媒体。有几个主编对他的遭遇很感兴趣,且弱势群体与有钱企业家的故事,不愁没流量。
确定了采访时间和地点,顾星烁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现在的宁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因为直到现在,祁淼都没有联系他。
只是顾星烁没想到,先联系他的不是祁淼,也不是律师,而是之前接待他的那两个警察。
出师未捷身先死,他和慌忙赶来的俞瑾赶到警局,追问道,“不予立案?为什么?”
“顾先生,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年纪稍大的警察大概有些不耐烦,态度不是很好。
顾星烁不明白他的意思:“隐瞒什么?”
“家务事只能走民事。”他说着看了一眼顾星烁的轮椅,“当然,我们也推荐你和祁先生私下调解,两口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得闹到法院去,搞这么难看。”
“我和他不是两口子。”顾星烁与俞瑾对视一眼,明白对方的意思——祁淼这几天毫无动静,原来是去背后松土去了。分明报警那日,警察对他的态度还是同情且正义十足。
顾星烁说完又补充道,“而且对于我来说,他对我的伤害,也并不是小事。”
“你们是不是要订婚了?”老警察拿出一份几日前的龙城日报,指着上面的一则订婚声明,“这可做不得假吧?”
“这怎么能当做证据呢?”俞瑾气坏了,“即使没有经过我朋友的同意,他也能够这样做吧!”
老警察撇了他一眼,意思很明显,人分分钟几千万上下的大老板,都登报声明了还是假的,闲得没事跟你整这出?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他小声嘀咕,“就是给惯的,作。”
“什么?”顾星烁没听清楚。
“咳,“老警察好歹有点专业素养,他转移话题,“俞先生说的也没错,那我们说下一项哈,那真金白银总可以当做证据了吧。”他把日报又塞回去,“大几千万花在顾先生你身上,这个你之前可没告知我们。”
大几千万?哪里来的大几千万?顾星烁想了想,以为他说的是亚寰一号的房子。
卢宇之前确实说过那房子转到他名下了,只是当时和之后他都没有看过转让合同或者房产证,说到底只是口头承诺罢了……深呼一口气,顾星烁解释,“这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祁淼私自做的,他的助理卢宇可以作证。”
又是不知情?老警察先入为主,不免觉得顾星烁在胡搅蛮缠。
“顾先生,你与祁先生从高中开始恋爱,高三下学期,你单方面与祁先生分手,这八年间祁先生一直试图挽回你。直到今年五月你们和好,这是事实吧?”他说,“我们已经排查走访过龙城一中的部分老师、同学,也闻讯过亚心集团的部分员工,证实了祁先生所言非虚,且祁先生证据确凿,都提交给我们看过。”
“这不是事实!”顾星烁掐紧手心,反驳道,“除了……”
“你有什么要求你就跟他提,这样的好男人可不好找。”老警察打断他的话,见顾星烁依旧冥顽不灵,不由劝道,“吵架闹矛盾到这地步也差不多了,见好就收。”
“我真的是被迫的。”顾星烁有口难言,“是,我高中时是与他谈过恋爱,但三个月就分手了,中间我们一直没有联系过。而且除了那个房子,我也没花过他的钱。”
俞瑾见话题跑偏,按了按顾星烁的肩膀。“警察同志,不能因为以前定义现在吧,即使曾经他们曾经是男女朋友关系,但并不代表他现在不会囚禁和强歼我朋友。”
顾星烁被他拉回思路,清醒过来,不再纠缠之前,专注当下。“我提供的伤情报告可以作证,我也算是证据确凿吧?”说完又补充道,“残障人士也有性同意权,这是法律规定的,他这就是犯法行为,所以我再次重申我的诉求,我要起诉祁淼。”
“你这伤……”老警察支吾一下,“你不也伤害了祁先生吗?
“?”
”他的嘴。”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俞瑾不满道。
“怎么不能?”话说到这个份上,老警察也不再遮掩,“都是……都是床上的情趣罢了,我们怎么管得了这个。”
“……”顾星烁简直快气笑了,“警察同志,你这样下定论,就过于武断了吧?”
“诶顾先生,”一直站在老警察后面的实习警察听不下去了,插话说,“虽然话比较难听,但人祁先生花了那么多钱,你跟人上个床也正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