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生，跟我走！”李海华的声音响起。
　　莫生只来得及侧头看他一眼，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门”的旁边，手里握着一根铁链正望着自己。而链子的另一端连着一只勾爪，它如野兽的吻牢牢咬着自己肩膀，一股无形力量从勾爪上荡开，驱散了四周充盈的阴气。
　　也直击莫生心口，击散了他体内的阴气。
　　猝不及防下，莫生施法被打断，法术反噬令他呕出大口黑血，又受此力量打击，体内的阴气几乎被涤荡一空，魂体险些当场溃散。
　　鬼没有血，他呕出的不是真血，是阴气所化假象，阴气被击散后便连吐血也吐不出了。
　　“莫生！”李海华被他吐血的样子吓到，惊叫着往后扯动铁链，要把人拉至自己身边。“快过来，我们走！”
　　莫生不懂这个人为什么要这种时候对自己使用道具，他明明听说玩家不能杀玩家，秦渡分析过的……
　　啊，对了，秦渡分析的是玩家不能对玩家用攻击型道具，但不禁制其他类型道具对吧？
　　这种能够驱散阴气的东西……大概是某种防御类道具吧。可巧了，他就是鬼。
　　他抬手抓住勾爪末端的链子，手心立刻被灼痛。那痛感就跟被桃木剑灼伤的感觉差不多。看来他没猜错。
　　“莫生！”李海华着急忙慌回收勾爪。旁观的玩家目瞪口呆，大家都搞不懂这两人为什么突然就动起手来，其中一个人还偏偏摆出那种非常担心着急的表情。
　　好奇怪啊。
　　莫生不顾灼痛，手上使力，硬生生将勾爪从自己右肩上撕下来，带下大片血肉，他的鬼差服破了，伤口深可见骨，甚至能看到骨头上被勾爪抓出的刮痕。
　　莫生冷漠的瞥李海华一眼，左袖一扬，空中的玉牌和一叶迦在衣袖飞舞间化作光芒没入他身体。
　　众人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李海华被他不怕疼的行为震傻了，讷讷的挪动脚，好似要扑上来。然而在他行动的瞬间，此时的副本内所有人均听见一段电子播报。
　　【D级副本迷宫中学发生未知错误，强行关闭副本，开启……开……】
　　电子播报没播完，后面就像信号受到干扰，声音断断续续，紧接着众人就看见四周环境如玻璃破碎，下一秒天旋地转。
　　原来是莫生在天台上捅的窟窿受突然涌动的大量阴气影响，空间失衡，整个副本空间无法维持稳定，游戏系统不得不紧急关闭副本。但副本崩溃的速度过快，系统没来得及将玩家们传送回城副本就完全崩溃了。
　　“天上在下什么？”一处湖泊边，几个正在搜寻线索的玩家抬头，望着空中正在坠落的不明物体相互议论。
　　“好像……是人？”
　　“啊？我读书少你别骗我，天上怎么会下人？这也没龙卷风啊。”
　　在插科打诨的玩家中，突然冲出一道人影，他以百米冲刺的势头冲向湖里。
　　“扑通——哗——哗——”的落水声同时响起。
　　“好家伙，天上真下人了。”几名玩家叹为观止，其中一人忙说：“别傻愣了，过去看看。”
　　“哎，秦渡是要下水捞人？”
　　“秦渡等等！”一个比较善心的玩家大喊，“还不知道那些是人是鬼你先别下水啊！”
　　秦渡充耳不闻，脱掉外套助跑入水，像游鱼般身姿灵活的游向从空中坠入水里的其中一人。他游过去，托住那人腰腹，将人揽进怀里，单手划水回游。
　　“是人，救人！”秦渡朝岸上的几人喊了声。
　　“嚯，真是人啊，谁会游泳？会的下水，不会的在岸上接人。”
　　“秦渡胆子真大。”有人小声嘀咕。
　　“秦大哥是好人。”一位女玩家说。


第52章
　　当系统播报声通知关闭副本时，莫生如何也没想到离开这个副本不是回到个人家园，而是掉进另一个副本。从半空坠落的时候，他想着反正自己已经是个死人，摔是摔不坏的，便没有动作。
　　坠入水里时，森寒的水携带的是阴冷的阴气，他心想正好，被如此浓烈的阴气包围，他就如久旱逢甘霖，不知道多吸几口能不能保住小命。
　　如果阻止不了鬼体溃散，那死之前他要再开启一回一叶迦，至少得把囚魂珑里的魂送回地府。
　　接着他就感到有人靠近，不等他思考，那人便揽住了他，带着他钻出水面。
　　“莫生，别怕。”一道熟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声音熟悉得令莫生几乎落下泪来。
　　是秦渡。
　　秦渡把莫生从阴冷的湖里捞出，一眼便看见莫生肩上的伤口，向来训练有素的年轻少将慌了神。
　　创口肌肉血管没有明显收缩迹象；不见血管流血，只有少量的血迹沁染衣服。
　　秦渡心里“咯噔”一下，伸向莫生颈侧探知脉搏的手在轻颤。
　　“莫生？”秦渡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安详得如同睡着了的脸，不敢相信怀里抱着的是一具没有呼吸、脉搏的尸体。
　　怎么可能……死了呢？
　　秦渡感到心脏撕裂般的痛，他轻轻放下莫生，猛地起身跑去捡起下水前被自己扔掉的外套再跑回来。
　　“人都捞起来了？”
　　“这有七八个吧？有没有会急救的？好像都摔晕了。”
　　不远处其他玩家忙于捞剩下的人，一时无人注意到秦渡这边的情况。
　　秦渡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枚胶囊，没有犹豫的塞进莫生嘴里。
　　一直听得见秦渡声音，感受得到对方动作，只是无力睁眼的莫生察觉嘴里被塞了药一样的东西。不等他思考要不要给出反应，便感觉胸口一热，肩上伤口的位置有点痒痒的。
　　在秦渡的视角里，甫一把药喂给莫生，他肩膀的伤口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紧接着莫生就睁开了眼睛。
　　“莫生！”秦渡喜不自胜，但没有完全失了分寸，“能说话吗？知道你受伤了吗？还有痛感吗？”都是急救时判断伤者是否意识清醒的简单话术。
　　莫生的侧脸贴着他胸膛上，上身被他紧紧抱着，温暖的体温驱散了湖水的冰冷，旺盛的阳气同时也在灼烧莫生的魂体。
　　莫生缓慢的抬起眼，目光触及他领口，瞥见那露出的一小截绳子，确实慢慢的笑了。
　　“坠……坠子……”莫生气若游丝但尽量清晰的表达，“葫芦……”
　　秦渡不明所以，只好顺着他的意思扯出玉葫芦坠子，然后眼看着他艰难的抬起一只手，轻轻握住玉葫芦。
　　莫生握住的是玉葫芦，也是自己的一线生机。
　　——命不该绝！
　　若不是实在虚弱，他恨不得仰天长笑！
　　此前他为了弥补秦渡，特意将封存自身法力和阴气的玉葫芦赠予对方，今天濒临湮灭的他也因此得救！
　　他微微阖眼，不加限制的吸收玉葫芦中封存的力量和阴气。当出自他本身的阴气再次充盈自身，本源的法力回流魂体，他冰冷的肉身渐渐回温，心脏在法力的作用下再次搏动。
　　莫生的还阳本就是依靠他本身法力维持肉身生命体征，而非神话小说里那样由鬼变回人的还阳。秦渡在骤悲骤喜的冲击下哪能保持平时的谨慎细心，根本没注意到他是先睁眼再活过来的。
　　“谢、哥……”吸收完玉葫芦中全部法力的莫生松开手，垂眼瞥了下已经愈合得看不出曾受过伤的肩膀，他冲秦渡露出最真心的笑容。“伤……好了……”
　　他脸色太白了，是毫无血色的苍白，笑容十分无力，也不如平时好看，秦渡看得心疼。
　　明明该是无忧无虑继续在大学象牙塔里生活的小朋友，却差点死在这个残酷的游戏世界里。
　　秦渡心疼莫生，也心疼许许多多情况类似的其他人。然而他差一点连莫生都救不了，要不是、要不是他刚好在上个副本里得到一件能瞬间治愈一个人全部伤病的药物道具……
　　自玫瑰庄园副本结束，莫生在圣城混了三天，秦渡却保持每日进入一回副本的频率。期间他得到过几样道具，救命胶囊是其中之一。
　　秦渡没有去深究救命胶囊为什么连已经停止呼吸脉搏的人也能救回来，某种陌生的情绪干扰了他的理智，让他只是看着莫生再次睁眼、能动、能说话就满足了。
　　他甚至顾不上关心其他玩家救人的进度，将莫生横抱起来，快步向他在该副本的住处赶。
　　秦渡的双臂稳而有力，抱着一个一米七多的大男孩一点都不吃力的样子，胳膊上鼓起的肌肉和宽厚的胸膛让莫生心中微动。
　　稍稍缓过点劲儿的莫生柔若无骨的窝在他怀里，轻声说：“药……道具，你用道具……救了我？很、珍贵吧……”
　　秦渡面不改色：“副本里捡的，还好。”
　　那就是很珍贵了。
　　莫生没想到自己不光吸空了玉葫芦，还浪费秦渡一件救命道具，两人相识相处的时间加起来还不足三天。而就在几分钟前，他的老同学亲手用道具害得他差点魂体溃散。
　　真是讽刺。
　　他不想去问李海华为什么要对自己使用道具，无论对方出于什么理由，那专门克制鬼怪的道具于莫生而言都是威胁。伤害也是真实的结果。
　　所谓人鬼殊途，阴阳相隔，大体如是。
　　以前的莫生提起阴阳两界，总是轻飘飘的，如今终于亲身体验了把，什么叫阴、阳、两、隔。
　　“哥，我会……一定……报答你……”莫生悄悄伸手揪住秦渡的衣服，郑重许下他的承诺。
　　这一回，他不会简单的用玉葫芦来应付，他要真真切切的报恩。
　　他作为莫生的十八年里，有亲人有朋友，但从今天起，生前的亲朋好友再和他没有关系，日后无论是老同学还是轻父母，不管是谁他都不会再顾念半分旧情。
　　鬼就是鬼，鬼就不该再与活人有牵扯。
　　而秦渡将是唯一的例外，也会是他在人间，他与这个人间最后的牵绊和留恋。
　　莫生决定单方面的把秦渡当做朋友，等秦渡死后，他还要在阴间继续跟他做朋友。
　　“救人是我应该的，你不用放心上。”顿了顿，秦渡说。
　　莫生笑而不语，心里却想哪怕再次触犯阴律，他也要报这个恩。


第53章
　　迷宫中学副本崩溃，当时未离开的玩家直接掉入另一个副本，也就是秦渡所在的副本里。莫生被秦渡救走，其他人被当时正和秦渡一样在湖边搜寻线索的玩家救起。
　　秦渡把莫生抱回自己和另一个玩家同住的房间，让出自己的床给莫生睡。莫生表面睡了一觉，实则闭目休养，秦渡趁此期间出门一趟。回来时莫生也“恰好”睡醒。
　　“这里是C级副本，流泪的新娘。”秦渡细致的扶起莫生靠坐床头，端起一碗白粥边喂食边做简单介绍。“包括我共十五个玩家，副本开始六天，死亡七人。两人触发规则被抹杀，其他的……每晚死亡一人。死因都是不明原因心脏骤停。”
　　这种死因听起来十有八。九是被鬼吓的。
　　莫生乖巧的接受喂食，身上裹着秦渡在房间里柜子里翻出来的干爽内衫。
　　“副本背景大约在民国，或者现代极其守旧封建的地区，玩家的身份是受邀到丁府参加婚宴的客人。”秦渡瞥眼示意了下房间内的装饰格局，无处不透着旧。社会的风气，包括莫生身上穿的，从这间客房柜子里借用的衣服，明显是搭配长衫穿的。
　　莫生咽下一口粥，随口问：“丁府嫁还是娶？”
　　秦渡不懂他的关注点为什么在这里，“丁家娶。”
　　“见过新郎吗？”
　　秦渡摇头，“新郎是丁家二少爷，没露面过，他大哥说他生病，这桩婚事是冲喜。他们父母也不常露面，我们一直接触的是老大和佣人。”
　　丁府家宅构造形似江南园林，两进两出，玩家都居住在西院客房，两人一间，丁家老爷夫人住前院，两位少爷住东院，此外再无别的主人。
　　丁家人口简单，对于这样住大宅子的人家而已，算得上人丁单薄，奇怪的是丁大还没娶妻，但玩家们调查得知丁大有一个丫鬟通房，就养在他和丁二共住的院里。
　　人口成分相对简单，意味着剧情故事不会太复杂。
　　“这个副本的难度应该在于它隐藏的抹杀规则，每晚必死一名玩家应该是其中之一。”秦渡分析说。
　　莫生对自己解谜兴致不高，但他喜欢听秦渡分析推理，所以认真听完了，然后告诉秦渡：“规则这种东西……少有例外，你说每晚都死人。与其说每晚死一名玩家是规则，不如说宅子里的某个鬼必须每晚杀死一个玩”
　　秦渡不由得皱起眉。
　　“鬼和人不一样，它们很少能保持理智，越是厉鬼、怨气重的鬼，杀人手法的偏好越明显。五个人都呈现同种死法，很大可能是同一只鬼做的。虽然没亲眼看到尸体，但我觉得他们是被鬼吓死的。”莫生几乎没有隐瞒表露自己对阴间事的了解度，他说要报恩，自然要尽心相助。
　　甚至他觉得，他早该如此的。
　　秦渡进入游戏的目的极可能是为政府调查它，莫生返回游戏的目的也是调查它，乃至破坏掉它。
　　他们的目标可以是一致的，应当互相帮助。
　　秦渡喂完了粥，捧着碗垂目不知想些什么，沉思一会儿却是拿着碗离开房间。
　　“我去查。”他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莫生听话的躺平，闭起眼享受被宅院里浓烈的阴气包围的感觉，并悄然攫取空气中逸散的阴气为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