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夜见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影子说。他希望自己能够留下来。
　　留下来……陪他度过漫长的岁月，等到某一天再离开这里。
　　这并不是一个过分的请求，因为游戏内外的时间流动速度并不一致，也就是说，五更夜见回到原本世界的时候，他只是多了一段人生的记忆而已。
　　其实，他也能够从对方的语气中感受到影子想要表达的东西。
　　他所承受的孤独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他甚至快要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样子，以至于当五更夜见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甚至认不出这就是以前的自己。
　　明明他才是付出了一切的人，明明他才是最适合回到原本世界的人……
　　可是，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难道就没有任何一个可以两全其美的办法了吗？
　　……
　　“我拒绝。”
　　良久，五更夜见忽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什么？”
　　影子的声音微微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五更夜见会做出这样的回答。
　　“我说，我拒绝你给出的选择。”
　　五更夜见压低了声音，他的语气中蕴含着无法言喻的愤怒，而那样的愤怒也让他有些不能把控住自己的情绪。
　　“我无法接受……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只能做出两种选择！？”
　　“我知道你是不会对我说谎的，我是五更夜见，你也是，所以我是最为了解你的人。”
　　“可是，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死去？你为什么一定要经历孤独永恒？为什么你就不能一起出去！？这个世界上为什么就不可能拥有两全其美的方法？”
　　“你……”
　　饶是影子，也被五更夜见这样的一段话给搞懵了。
　　“我不相信。”五更夜见一字一句道，
　　“如果你认为只有这两种方法，那也只是你的想法。”
　　他依旧不愿意相信这样的结果。
　　这个世界上原本就不存在绝对的事情，就好像他从未走出过那个怪圈，却在某个瞬间被拽住个胳膊，一下子拉扯了出去。
　　所谓的绝对，本身就是一种悖论。
　　他想要打破这样的怪圈。
　　“我不会放弃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五更夜见笃定道，
　　“无论是琴酒，降谷零，诸伏景光……无论是谁，我都不想放弃。”
　　“这个世界的可能性是无穷的，如果你打算放弃，那么你就放弃吧。”
　　“我会找到另外一种可能的。”
　　“……噗。”
　　电话那边的声音愣了片刻，却再一次笑了起来，
　　“是啊，我忘记了，抱歉。”
　　“既然如此，那么我就相信你吧。如果是你的话，或许真的会找到另外一种可能性呢？”
　　在说完这句话后，影子便挂断了电话。
　　位于阴影之中的男人将手机搁置在了一旁，他缓缓抬起眸子，看向了眼前虚无的黑暗。
　　是啊……
　　当他踏上了那条道路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无法回头了。
　　但是五更夜见依旧是五更夜见。
　　他所拥有的未来，所看到的东西，都比自己要更为广阔。
　　或许……那个人真的能够创造奇迹呢？
　　·
　　五更夜见放下了手中的电话。
　　在经过一番交流之后，五更夜见的心脏乱如一团麻。
　　他万万没想到，所谓的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他曾经对影子的身份有过一系列的猜测，可他却远远没有猜测到这一层……
　　影子所经历的东西，是他完全无法想象的。
　　他依旧是自己，如果是他，那么他也做不到夺走他人的希望，回到现实之中。
　　但他却不愿意接受悲剧的结局。
　　“……出来吧。”
　　五更夜见稍稍理了理自己的思绪，同时看向了另外一边，
　　“zero，你还打算在那里待多久？我知道你有话想要问我。”
　　沉默良久，金发的青年才终于出现在了五更夜见的面前。
　　只是他的神色，此刻看上去却复杂极了。
　　很显然，他听到了五更夜见的对话。
　　“最后一次了，是吗？”五更夜见看向了对方，露出了一个坦率的笑容，
　　“我们之间也确实该好好谈谈了。”
　　“你是谁？”降谷零干涩地询问道。
　　“另外一种可能的五更夜见。”黑发的青年注视着他，
　　“另外一种，可以拥有一切，可以拥有无限可能的五更夜见。”
　　“对不起，zero。这个世界的你或许是痛苦的，但是我答应过你，痛苦一定会结束，而我们所期盼的未来也一定会到来。”
　　“我不会放弃任何人，我讨厌拥有缺憾的结局。”
　　“……你甚至不知道我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降谷零面色复杂地注视着他。
　　“我知道。”
　　五更夜见看到了他手中拿着的炸弹，似乎并不意外，
　　“想做什么就做吧，这场游戏，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
　　“就算他再怎么挣扎，又能怎样？这不过是让我逐渐恢复权限的过程罢了……”
　　“乌丸莲耶，你已经失败了，你附着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失败的，你的失败就是你既定的结局。”
　　“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
　　那个疯狂的声音似乎嵌入了他的大脑，也让五更夜见的耳膜一阵剧痛，
　　“我明明快要赢了！我不可能会输！该死！！一群混蛋！！你居然敢骗我！！”
　　“是啊。”五更夜见捂住了耳朵，戏谑道，
　　“毕竟，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活下去的人，也只有你了吧？”
　　“那你就去死吧！！”
　　乌丸莲耶咆哮着，借用降谷零的身体摁下了炸弹——
　　“砰！！”
　　可那场刻意的爆炸不同，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毁灭性爆炸，火焰裹挟着滚烫的水泥瞬间将整个空间全部侵蚀，陷入了永无止境的痛苦之中。
　　这就结束了吗？
　　降谷零感受到身体在不断地下坠，火焰灼烧的气息让他无比痛苦，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那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不知从何时而来的风将他的身体环绕，原本已经任由自己坠入死亡深渊的降谷零重新睁开了眼睛，他困惑地看向了上方，却发现极为强烈的风居然卷着他不断向上浮起！
　　……这是什么情况？龙卷风？
　　降谷零愣住了。
　　可下一秒，刚刚释放完了道具[风之颂]的五更夜见却来到了他的面前，不等降谷零做出下一步动作，对方却忽然上前，轻巧地拥抱了他。
　　那样突兀的拥抱也让zero彻底僵住了。
　　“那么，眼下就这样吧。”
　　五更夜见在他的耳畔轻声道，同时将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相信我，我们很快就会再一次见面的。”
　　“希望下次见面你能对我稍微友好点啊——zero君。”


第一百六十章 （加更）
　　这是一条漫长的甬道。
　　黑色的，漫无边际，几乎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希望。
　　当五更夜见从那个冰冷的空间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看向四周，确定自己所在的位置。
　　和前几次的梦境一样，这里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仿佛他的双眼天生就无法看到任何东西一样，属于茫然无措的探索阶段。
　　五更夜见摸索着墙壁缓缓起身，这一次，他能够感受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也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呼吸频率。
　　他来过这里的。
　　这不是梦境，这里是一个被人为制造出来的空间，有着无数的黑色甬道，通往每一个角落。
　　这些漆黑一片的墙壁看似只是墙壁，但是当五更夜见的手触碰到墙壁的时候，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却在他的掌心凝聚着。
　　空间伴随着他的想象产生了扭曲，很快，一片空间就被他改变了。
　　感受到被他无意间开辟出的一条道路，五更夜见的手顿时僵持在了半空中。
　　他想，他大概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这里就是电子幽灵，也就是这个游戏所储存的数据库，这里漫无边际，看不到任何希望，你可以通过摸索去改变这个世界的任何数据，但是你永远无法逃离这里。
　　影子和乌丸莲耶，应该也是被困在这种地方了。
　　五更夜见的心缓慢地沉淀了下来。
　　如果在这个地方一直待到永恒，那绝对是一间相当恐怖的事情。
　　他不希望这样的事情会发生，正如同他从一开始就想要打破规则，将所有人都从这场束缚之中被解放出来。
　　只是在履行这一切制度之前，他必须得先离开这片空间。
　　可是这里的道路并没有规矩可言，他又该如何离开这个空间呢？
　　就在五更夜见沉思之际，某个熟悉的气息却在这一刻忽然逼近了。
　　只是在刹那间，五更夜见的手腕便被什么人抓住，不等他反应过来，那个人便拉着他的腕部，向着什么地方继续前行。
　　虽然依旧看不清眼前的道具，但是当五更夜见察觉到对方的存在时，他顿时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黑泽阵？”
　　黑暗之中，五更夜见试探性地询问了对方的名字，当空气中沉默片刻后，他感受到自己的手腕似乎被捏紧了。
　　“果然是你吧！”五更夜见的声音骤然提高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明明是……”
　　“难道BOSS没有告诉过你么？”黑暗之中的男人淡淡道，
　　“我会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身为定点坐标，这本来就是我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五更夜见不再说话了。
　　他能够感受到黑泽阵身上的能量在不断地流失，他并非电子幽灵，所以他不能在这个空间待太久。
　　可唯一能够将自己带离开这个世界的人，恐怕也只有他。
　　五更夜见缓缓抬起头，他看到了远处闪烁的光，虽然只有一丁点，但是那抹光芒也确实开始距离他越来越近了。
　　那样耀眼的光映入了他的眼中，也让他看清楚了拽着自己手腕的那个人。
　　银发的男人并没有看向他，光打在他的身上，又似乎穿过了他的身体，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
　　黑泽阵……他正在消失？
　　作为一串数据，他的身体正在不断地崩塌，只是因为他来到这里找到了自己。
　　五更夜见的喉咙有些干涩，但是他始终无法说出些什么来。
　　直到他终于来到了光芒的面前，黑泽阵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将五更夜见一把拉扯到了前方，猛地向前一推——
　　“等一下！”
　　五更夜见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拽住琴酒的手，可当他的手再一次触碰到对方的腕部的时候，却轻而易举地穿透了过去。
　　五更夜见的瞳孔渐渐扩大，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他看到银发的男人身体在不断的崩塌，他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串串流动的数据，并且逐渐变得透明了起来。
　　可那双碧绿色的眸子却没有露出任何恐惧或者是其他的感情，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注视着他坠入那片光明之中。
　　不……
　　他最终还是坠入了虚无，五更夜见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下一秒，空间便发生了转变。
　　“咔嚓——”
　　似乎有什么人摁下了照相机的拍摄键，四周的一切顿时变得清晰了起来。
　　风缓慢地拂过他的手指，那样真实的触感也让五更夜见打了个哆嗦，睁开了双眼。
　　他忽然清醒了过来，就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境。
　　只是那份梦中的记忆依旧清晰。
　　可他的意识依旧留在那片黑色的空间之中，最后的记忆片段是黑泽阵将他推出黑暗的那一瞬间。
　　他依旧不善于用语言表达什么，但是最后一刻，他却用自己的双手将他推了出去。
　　……有些东西，或许不需要用语言表明啊。
　　可是，黑泽阵难道也要永远留在那片黑色的空间吗？
　　五更夜见努力摇了摇头，意识却逐渐坚定了起来。
　　绝对不会是那样。
　　不管怎么样，他不会让任何人是死在这里。如果这一切能够结束，琴酒他一定能够活着回来的。
　　无论如何，他也会坚定地信任这一点。
　　“喂！在和你说话呢？你大早上的堵在这里有什么事吗？啊？”
　　就在五更夜见发呆的当下，他忽然听到了一阵其他的声音，意识也逐渐的清醒了过来。
　　此刻，他正站在一处熟悉的地方，这条漫长的石子路正是他小时候上学的必经之路，而身边则是泛着波澜的海水，风拍打着海面的声音如此熟悉，也是他刻在灵魂之中的和声。
　　他看清楚了眼前的两个人。
　　此刻站在他眼前的两人也是他最为熟悉的两位朋友。
　　六沼冬羽，还有……七海夏帆？
　　不。
　　准确来说，应该是他们的缩小版本。
　　五更夜见拍了拍自己的脸，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还有点僵硬，一时半会可能没怎么能反应过来。
　　大概是在高中生的时期？难怪他感觉自己的视线好像矮了不少……
　　“哎呀，这样可不行呢。”
　　银发的少年抱着手臂，望着眼前快要飙泪的高年级孩子，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起码要土下座道歉才行吧？毕竟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简直不可原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