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可以不必献出自己的生命,但他了解自己的孙女。囡囡甚至会因为嫉妒他对村民的好,而屠村。他不想看到那样的局面。
囡囡也并不相信他对孙女的爱。
所以,风岚只能用这个办法。挽救自己的孙女,也告诉她,自己是爱她的。
“虚伪!”囡囡打断他,“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爷爷。我讨厌爷爷,讨厌那个对每个村民都笑脸相迎的爷爷。”
风岚微顿了一下,似乎是被伤到了。但他仍是笑着道:“囡囡以后要活得轻松点,爷爷会一直爱囡囡……咳咳……”
他试图抚摸囡囡的头发,但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颤抖的手指还未碰及囡囡便垂了下来,
“当——”手心紧攥的东西坠地。
在他闭上眼睛的时候。
囡囡抿了抿唇,像是在强忍着什么。她抬起眼注视着地面掉落的东西——
那是一只保护完好的同心锁。
不过短短几秒,囡囡眼泪像是雨珠般扑哧哧滚落。她痛苦叫道:“我不要你换!爷爷——!!”
往事的一幕幕回马灯般在脑中浮现。
她好像忘记很多事了。
爷爷有子女,可是爸爸妈妈对囡囡很凶很严。每当受委屈时,囡囡喜欢紧紧攥着自己的同心锁,感觉全世界都要抛弃她了。
可这时候爷爷就会站出来护着她,笑容盈盈地和爸爸妈妈说:“孩子还小,你们别吓着她。”
爷爷的后背像是坚实的大山,将她完全护在身后。像是担心她害怕,手还会背在身后揉着着囡囡的头发安抚她。
能感受出手心温热的茧,像是融化冬雪的暖阳。
爷爷不会问事情的起因经过,他只会偏心囡囡。
有时候囡囡受了委屈缩在被窝里,风岚就会轻轻拍拍她的被子。坐在床边变戏法似的变出热气腾腾的烤红薯:“给某个小花猫的。”
囡囡见到爷爷带的红薯,才会从被窝钻出来。
剥着红薯皮,烫得斯哈斯哈地吃着,然后舔着嘴角的红薯望着爷爷傻笑。
午后的阳光好像永远停留在那些年了,好想把钟表拨回去。如果回去了,无论做错了什么都会获得爷爷原谅的吧。
她突然想起来,爷爷好像没有因为她是山神而责怪她。
因为那是爷爷,比起是非对错,他更在乎的是自己的乖孙女。
这是爷爷的宠溺。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无条件护着她了。
她没有避风港了。
“他没做错什么。”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他心里有村民,也有你。如果你觉得那不够,他也可以牺牲自己来让你感觉被爱。”
风囡囡泪眼朦胧抬起头时。
便看见四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她听季晕说过,她在现实世界里已经死了,现在只是在一个叫做【抽卡游戏世界】里充当NPC而已。现在来的这些人无疑便是玩家们了。
可她顾不上这些人,囡囡抱着爷爷失心疯般哭喊不止。
谢禾抬起眼,漆黑的眼底浮现意味不明的笑。是【季风】的人,来者浩浩荡荡至少近百人。
他们或许是因风岚而来,但仍有一件重要的事——
谢禾捏住【纸钱卡】,轻言:“小钱,变出一叠纸钱。这次想要长方形的纸钱。”
话音落下时。
他的手里多了一叠薄薄的、画好的,纸钱。
谢禾将纸钱折叠好,装入口袋。
不出意外地,在处理风岚事件的空余。
人群中也派出来一个代表,那是个衣着讲究的女性,留着黑长直发型。她先是看了囡囡一眼,不由皱了皱眉。紧接着移开实现望向谢禾,举手投足间都很礼貌,“谢禾先生,听说会长留了梦境球在这个副本里我们便赶过来了。可以将它交给我们【季风】保管吗?”
谢禾轻挠了下眉骨,他倒是不介意将梦境球交出去。
“他个狗东西配拿吗!”然而【季风】里,却有个小胖子抢先一步撞了下谢禾,毫不客气地道,“让他滚啊!跟个非酋东西这么客气干嘛!这梦境球本来就是我们【季风】的!”
小胖子就是因为崇拜季晕才加入【季风】的,这几年为协会做了不少事,颇有几分分量。
众目睽睽下,小胖子径自抢过谢禾手中的梦境球,捏碎。
然后整个人原地被定住般闭上眼睛。
他进入,季晕的梦境里了。
在场的人皆是怔住了,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小胖子居然这么冲动。
谢禾没什么表情地望着他笑。
手中却已悄然捏紧衣兜里的【纸钱】。【季风】来这么多人,迟早会出事,他算到会很多人看他不顺,就先拿这个小胖子开刀好了。
小胖子紧紧闭着眼,眉头也皱了起来,身侧肉乎乎的小拳头也攥起。像是浑身都在用力,铆足了劲儿专注看着梦境球里的画面。
而他身边的玩家也紧张地盯着他,像是一群围着他的小鸡崽子们似的。
季晕会长终于要有线索了吗?!
周围极其安静,仿佛连呼吸声都静止了。
视线之中的小胖子额头,已经盈满热汗。
良久之后,小胖子浑身一抖,赫然睁开眼来,眼底是跳动的火光。
“怎么样怎么样?!”
“你看到什么了!”
“有没有看到会长!”
周围人群纷纷围了上去,叽叽喳喳地问着。
谢禾眼睛不眨地盯着他。
他挺好奇季晕的下落,毕竟一直以来他都将季晕当作自己最大的敌人。
活着很无趣,谢禾连自己的死法都想过10000种了。他只想战胜季晕后自殁,那样才刺激好玩。
小胖子伸出胖手时,手指也在抖个不止,像是难掩激动之情。
他的手指,指向夏辜的方向。
夏辜磕磕巴巴:“你这是什么意思。怎、怎么可能是我啊……”
“不是。”小胖子一把扒开夏辜,着急地指向他的背后。
谢禾心里咯噔了一声。
在夏辜身后,是一个身着暗红喜服的、清冷的男人。玉琢般高挺的鼻梁架着一副烟灰色的眼镜,单眼皮,眼尾略狭长,看向人时透着种睥睨霜雪的冷感。
是随苑。
谢禾挑起眉看向随苑。
与此同时,立马有人打断:“不可能!他是NPC,断没有可能还能做我们会长啊。NPC是游戏方的人,而我们会长是玩家啊。”
随苑陷入沉默。
小胖子性格急躁,脸也涨得通红,确定以及肯定道:“你们这群傻批!会长梦境里都是他。一开始在过道抽烟,后面在整理公文,这能说明什么?!这是会长的梦境啊,主角当然就是会长!……会长会长,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我是坚定不移相信您的!您这一看气质就与众不同!”
几秒之后,随苑平平淡淡道:“那次是我被贬为玩家。就像现在一样。”
众人:“……”
他现在好像确实也是玩家,说的也有道理。只是会长一直不曾以真面目示人,唯一见过会长的风岚也去世了。
谢禾挑起眉看向随苑。随苑不像是会主动承认自己身份的人,他性格冷淡内敛,就算是也会装作不是,这样有些反常了。
随苑刚才,明显停顿了几秒。他是在做什么?!
“你们这些傻逼,还不信。”小胖子干脆将梦境球,在众人面前展开。
季晕梦境展开时。
里面播放出不同状态下的随苑。
或在镜子前整理袖口,或坐于案前理着资料……
“会长!”方才那女子率先向随苑行了礼。
有梦境球为证,随苑就是季晕!
“会长呜呜呜呜呜!”“会长您终于回来了吗!”众人纷纷向随苑行礼,以迎接季晕会长归位。
然而随苑下一秒说的话,让谢禾愈发震惊。他静静站在那里,像是鼓足了勇气:
“我不想和你比试,谢禾,我认输。”
我不想和你比试,谢禾,我认输。
“会长……”
“会长……”
像是在一个真空的世界里,感受不到外界的声音。
自己一直以来树立的仇敌季晕,竟放弃比试认输。
谢禾轻轻笑了一下。
他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小胖子还在叫嚣不止:“会长,为什么要放过他啊!他之前那般想要弄死你,还给你下过毒药……这种人,就该杀了他,以绝后患!”
小胖子的眼神变得癫狂,他抢过夏辜的手枪,就要解决谢禾。
杀了谢禾,他就是保护季晕最大的功臣,一定能在季晕面前占最大的风头!
然而还没来得及开枪,他的整张脸已经被揍偏过去。
谢禾一拳狠狠砸在他的脸上。雨水还在不绝下着。
小胖子手中的枪支掉落在地。
“嘭——!!”地一声,击空了。
谢禾抓起衣兜里的【纸钱】。糊在小胖子的脸上。
【纸钱】浸入雨水,像是浇水牢牢糊在了小胖子的脸上。他的腿脚还在雨中痛苦踢踹着,痛叫着挣扎不止。
他一向年轻自负,从来没人敢让他当中出丑。他顿悟自己踢到硬石子了,这一刻,煎熬和悔恨悉数涌上心头。
“好像轮不到你来讨论我和他的事吧——”
周围人还想拉下谢禾,但少年力气大得惊人,手段狠戾,像是一把冰冷的利刃直露锋芒。连拉架的人也不敢惹他。
偏偏谢禾面上云淡风轻,盈着笑意语气平静:“嗯?”
众人倒吸凉气。
几个人上前想要拉住谢禾但已然来不及。混入雨水的【纸钱】完全糊住小胖子的口鼻。
然而氧气却再也无法涌入鼻息。
很快人便,窒息而死!
周围顿时死寂,不再有人敢异议。
他们没有及时采取措施,是完全没想到谢禾会直接……杀人。
他们以为人皆是懦弱,却低估了这人的坏种程度。
昏沉的天幕下,雨水像是细针般细细密密落下。
谢禾浑身湿透,垂落的黑发坠着湿漉漉的雨珠。眼底淬着笑,却因为天色渐暗显得愈发浓稠似墨,透着股凶狠劲。
他已经明白了。
——季晕不是随苑。
小胖子看到的季晕梦境球里是随苑确实没问题——梦境球里都是随苑,只不过,那是各个画面里的随苑。
在整理资料的随苑,在过道里抽烟的随苑,在热牛奶的随苑……
这让小胖子误以为,季晕便是随苑。
但小胖子急于表现自己,看到画面便被冲昏了头脑。没有注意到这是画面的视角都很诡异……
这是偷窥的画面。
在梦境的后面。视角只会愈发刁钻隐秘。角度是门缝、床底、针眼监控摄像头里的画面。
甚至还有幽静的地下室,灯光昏黄,地面潮湿盈着黏腻的水液,而随苑手腕被手铐拷在浴缸旁……
如果是被监视者,只怕是会觉得毛骨悚然。
是季晕在阴暗的角落里,像只吐着信子的毒蛇般偷窥和监视随苑。看着随苑一丝不苟的冷淡模样,季晕就愈发想找到机会,用铁链将随苑拖进地下室,拖得皮开肉绽也没关系,想听他哼哼呻吟,想拎着他的头发强吻他的嘴,咬得鲜血淋漓再吞咽血水。
而在白日里,季晕又会恢复成【季风】组织里笑容懒散恬静,云淡风轻的领袖。
是万人敬仰,容貌惊人的少年领袖。
他看着自己的手心,脑中浮现出幻想中满手血腥的画面。鲜血喷溅的身体,和目击者惊吓时的尖叫……
回过神时,谢禾看见自己修长的手指间夹一片刀片。已经将自己的手腕割得血肉模糊。是梦境与现实重叠了。
季晕,是他自己。
可笑。
梦境球还在继续播放着梦境里的画面,越是往后,画面只怕愈是糜烂不堪。
谢禾捏住【纸钱卡】,头发凌乱微遮眉眼,像是将汹涌的内心压抑:“变出漫天纸钱,越多越好。”
天上落下无数的纸钱,很快就将梦境掩住。
“怎么突然这么多纸钱……”
“像是在下雪花一样也,还踏马挺神奇浪漫的。别人都是玫瑰花瓣,他飘纸钱。”
“是不是谢禾不给我们看会长,可怕的占有欲!”
***
随苑的耳根已经愈来愈红,像是高烧般滚烫。
他想起来了,自己曾是恶灵实验组的队长。
恶灵最初也不是恶灵,只是游戏里一个天赋异禀的少年玩家季晕。
季晕在各个方面都很优越,在游戏里也有无数的追捧者,只是他在蒸蒸日上时记起失忆前的种种。
他强烈地希望自己能迅速变得强大,以此报复曾经折磨过自己的父亲、家佣。所以,他采取了一个恶毒的办法——将自己炼成恶灵。
只有死状极其残忍的人,死后才会变成恶灵。
所以,14岁的季晕,用刀片凌迟了自己。
血水溅落的时候,他的眼底都是癫狂的笑意。
刚认识季晕时,他是玩家,随苑是悄悄暗恋季晕的NPC。
后来发现季晕将自己炼成恶灵,随苑加入恶灵组织,偷偷放走了恶灵。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好像已经很久了,在季晕远远不知道的时候,随苑便在悄悄关注着那个在人群中散发着光芒的少年。
只是后来因为放走恶灵,被游戏方惩罚,消抹了这些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