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沐言欢哭丧着脸,“既然竹儿知道该怎么批复,就亲自来嘛!”
“不行。”君竹板着一张脸,活像拿竹板打沐言欢手心的书房师傅,“皇上说的是‘宁王监国’,与我有什么干系?王爷就得事必躬亲!”
“那就你说,我来写!”丢了笔,沐言欢扯住君竹的衣角撒欢打滚,“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
“你当皇上傻?”一手扯了衣角,君竹瞥了眼窗外一声冷笑,“外头守着的苏衍,当真只是为了给王爷添茶倒水?”
小宁子送了晚饭进门,“这是皇上赏给王爷和公子的胭脂粥。”
玫红的颜色十分诱人,正是当年沐凌轩和沈云景在此地一边亲热快活一边处理政务时,晚膳调情的必须之物。
沐言欢赶紧端起热腾腾的粥,圆润的眼眸满是讨好,“啊——我喂你!”
“啪!”君竹猛地按住粥碗,就差直接掀翻过去,“王爷不饿。拿出去!”
一声厉喝,吓得小宁子不敢不照办。
沐言欢也像蔫了的菜叶,竟然连反驳都不敢。
他乖乖坐回案边,打着哈欠继续提笔写字。
夜色深重,书房内空旷寂静,冷风从门缝穿堂而过,吹得烛影摇曳。瞥一眼双目紧闭的君竹,长长的睫毛在他玉琢的脸上投下深重的阴影,沐言欢突然心中一酸。
他好珍惜这一世二人如此独处的时刻。能看到他毫发无损在自己身前,他宁可丢开这笔,再也不要他前世牺牲所有换来的血淋淋江山——
他果真丢开笔,蹑手蹑脚爬到君竹身前,拿起一旁的狐裘,悉心给他裹上,又伸手撂了下他散乱的额发。
“喵~”
一声微弱又胆怯的猫叫在足边响起。沐言欢低头,阿花瞪着一双绿幽幽的眼眸,舔着小舌蜷缩在自己脚边。
“小东西,你是怎么从风华殿跑来的?阿泠没给你吃饱吗?”沐言欢小声说着,将阿花抱起在怀里轻轻摸着头。
前世,无论自己后来对君竹如何极尽虐待,对阿花却仍是一如既往地宠爱怜悯。
这也许是那时自己心中,对君竹爱火未惜的唯一证明。
然而这样的小生灵总是最敏感的。也许是阿花太老了,又察觉到自己的主人受尽折磨,总是郁郁寡欢,最后不吃不喝绝食而死。
忘情地撸着猫,沐言欢却觉心底无比轻松快意,甚至忘了手头的当务之急——直到一双纤长苍白的手突然伸过来,径直将阿花从自己怀里抱走。
“小宁子,把阿花送回踏雪宫。”君竹冷冰冰道,“她若再乱跑,叫小安子给她安个项圈拴起来!”
瞧着阿花委屈的眼神闪烁,蜷缩在小宁子怀里越走越远,沐言欢心里五味陈杂,不是滋味。
君竹:“批改完了?”
“嗯。”咬着笔杆点点头,沐言欢和阿花一般委屈。
他见君竹费力缓缓起身,伸手去拿榻上那叠朱砂未干的纸,突然一把按住他的手。
“怎么了?”君竹惊讶,“难道你在骗我?!”
“当然没有!”嘟起小嘴儿,沐言欢又开始撒泼耍赖,“本王,要奖励!”
“嗯?”君竹一挑眉,半笑道,“这难道不是王爷,该做的?”
“那我可不管。本王可是提前了一个时辰批完了折子!”沐言欢说着半跪在君竹身前,却扬起了自己的左脸。
他闭上眼,带了一丝羞怯、一丝期待,低声道,“我要竹儿,亲我一下。”
君竹:“……”
好家伙,这狗东西的脸皮,还是和前世一样厚!
只是君竹抬眼,突然看到书房正门一射之地,沈惜年正急匆匆走过来,守在门口的苏衍已经远远迎了上去。
君竹温柔地注视着沐言欢,温柔地回道,
“好。”
他俯身,伸出双手搂住少年的脖颈,慢慢缓缓地,在他这一世仍纯净无暇的左脸颊,蜻蜓点水般印上一吻。
柔软的唇触碰到自己皮肤的一瞬,沐言欢只觉头皮丝丝发麻,整个人都要炸裂开来!
这是这一世,君竹第一次吻他!
骨子里压抑许久的欲望,似是开了闸门一般肆意奔腾而下。沐言欢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悸动。
他反手搂住君竹的脖颈,硬要将自己的嘴巴凑上去!
【作者有话说】:久等了久等了(一个先去理大纲了的人的忏悔)。
第58章 心上人要为爹爹选乳父
捧住君浅的脸颊,沐言欢闭上眼,妄想吻上那双朝思暮想的薄唇。
这一世重生已愈半载。前世缠绵如过往云烟,如今他不得不像个小学鸡一样“从头学起”,哪怕得了心上人浅浅一吻都欣喜若狂。而骨子里压抑许久的霸道情欲,又忍不住撩拨,蠢蠢欲动喷薄而出。
谁想下一刻,君浅就推开了他的脸和手。
猝不及防,沐言欢猛地向后仰去。“砰”地一声,后脑狠狠撞在身后的案角。
“大半日都没有音讯,可急死小爷了!”沈惜年急匆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皇上有没有为难你?!”
只是他一脚踏进门里,似乎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对不住,我没等苏公公传话就进来……”心底不是滋味,沈惜年语带尴尬,“我是不是来地不是时候……”
你还知道?你还真有自知之明!父皇揍了我这么多次,怎么就没一次砍掉你的狗头?!
揉着后脑肿起的大包,沐言欢心底狠狠啐了一口。
“没什么。”正正衣襟,君竹气定神闲,仿佛刚才什么都未发生。
他抬眸对沈惜年一笑,“你来地正好。坐久了身子有点僵,你陪我去侧厢对弈一局——”
“竹儿!”见沈惜年忙不迭上来扶君竹,沐言欢赶紧挺起腰板刷存在感,“你还没看我的‘朱批’呢!”
君竹这才瞥了沐言欢一眼,“惜年,你替我去看。”
来不及阻拦,沐言欢眼睁睁看着自己每时每刻都想砍成肉泥的“情敌”,大摇大摆“越俎代庖”。
谁料沈惜年捻起一张,仔细看了很久,眉头逐渐紧蹙。
他又捻起另几张略看了看,旋即都扔了下去。
“怎么?欢儿批的不好?”“刷”地展了折扇轻轻扇着,君竹唇带笑意,仿佛早已预料到了结局。
摇摇头,沈惜年迟疑道,“我——看不懂。”
“惜哥哥也不过如此!”沐言欢突然松了口气,腰板挺地更直了,大言不惭道,“他连我的批红都看不懂!”
“不是我看不懂他写了什么,是我压根看不清这小子的字迹!”捻起那叠纸递到君竹身前,沈惜年皱眉道,“你瞧瞧,这龙飞凤舞——活像护国寺的秃驴念经时画出的鬼画符!”
“就这样,还有脸三心二意!”合上扇子推开沈惜年手中的纸,君竹也扭过头一脸厌恶,“简直无可救药!”
瞅着眼前二人一唱一和,竟将自己贬低成了一无是处的废物。沐言欢又沮丧,又不甘心!
谁叫君竹非要陪在自己身边,又不允自己吃点心撸猫。他满脑子都是心上人的一颦一笑,当然心猿意马,哪有精神再看这些佶屈聱牙的长篇大论!
一掸衣摆站起身来,君竹冷冷抛下两个字,“重写。”
沐言欢瞪大眼眸,“啊?”
“先练字。”君竹从袖口掏出一沓密密麻麻全是墨字的宣纸,甩在桌上,“每张抄写十遍。抄不完不许睡觉。”
沐言欢的眼眸瞪地更大了,“啊!!!”
这是要……给沈惜年这狗贼,留出多少与君竹单独相处的时辰?!
君竹:“不满意?那以后你就自己处理这些事,不必来问我了!”
“我写!我写!”
哭丧着脸,沐言欢却赶紧抱紧那叠字迹娟秀的字帖,仿佛抱着君竹本人。
阖上门走到外厢,十月的天气,夜间已有些寒凉。君竹的身子夏天都要烧火盆,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身上已围上了温暖的狐裘。
“你何苦亲自陪着欢儿熬夜。”半跪在君竹身前,沈惜年裹紧狐裘,“他皮糙肉厚经造,你冻坏了身子怎么办?何况三更半夜,万一有刺客——”
跪在门缝紧密“监视”二人,沐言欢咬牙切齿。
果然,狗东西趁我不在,就会说我的坏话!
“郭将军不仅官复原职,还赏五百邑,升都指挥使。他如今算是我的人,我有什么可担忧的?”君竹俯视着沈惜年一笑,“不亲自陪着欢儿,我放心不下。”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沈惜年哼了一声,“如今你俩单独呆在一起,我才更担忧。”
沐言欢差点破口大骂出声。
他奶奶的。该说这句话的是老子!
“你不必担忧。”君竹会意一笑,“他上次中了药,还能强撑住不伤害我。他的心性,远比我们想的广博坚韧。皇上也是逐渐意识到了这些,这次才会给他机会历练。”
沐言欢突然万般感动。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原来,他一直都这么了解自己。自沈云景昏迷后,再也没有遇到过如此贴心的人儿了。
“更何况,翊王随时都在虎视眈眈。如今欢儿被委以重任,他更不会善罢甘休。他们马上就会有所动作。”君竹道,“不信,咱们等着瞧。”
这一夜,似乎很短促,又似乎很漫长。沈惜年头一次在宫里过夜,却又无人敢阻。而沐言欢心底七上八下,竟也抄完了心上人手书的字帖,又把批红重新写了一遍。
揉揉快要黏上的困倦双眸,他努力模仿着君竹字迹,认认真真写好每一个字。
他如此懂自己,如此为自己着想。这一世,可不能再让他失望!
君竹和沈惜年进门之时,天色已发白。沐言欢伏在案上已然睡去,左手边方方正正络着一叠重新批好的奏折,沈惜年拿起一本翻开看着,禁不住小声赞叹,
“这小子认真起来,字也写得好,话也说得顺。我竟都有点自愧不如。”
拉紧沐言欢身上披着的衣服,君竹伸手轻唤道,“你把欢儿挪到那边的暖阁上。”
待沐言欢躺好,君竹又悉心给他掖好狐裘。他正欲起身,手却突然被扯住了。
“你醒了?”扭头凝望沐言欢仍在“装睡”而紧闭的双眸,君竹在晨曦中笑地恬淡。
猛地起身,沐言欢又紧紧抱住他,“我不许你走。”
“我没说要走啊。”君竹回抱住他轻拍着肩,“昨夜你那么努力,总该好好休息。”
得到心上人的肯定,沐言欢顿时只觉心底像吃了蜜糖一样甜。
得胜般瞥一眼不远处斜瞪着二人的沈惜年,沐言欢道,“我睡着了,你也不许走。”
沈惜年忍不住嚷嚷,“你倒是吃饱喝足了,梅影可是一夜没睡!”
“那正好。这儿,地方大!”往暖阁里挪了挪,沐言欢拍拍身边的席子“大方”道,“竹儿就和我一块儿,在这儿歇会儿!”
“你!”沈惜年咬牙切齿,恨不能一板砖拍在他脑袋上。
臭小子,真是个得寸进尺的主儿!
“你们,可都得意地太早了。”君竹浅浅一笑,“这不,搞事的主儿,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苏衍低着头急匆匆进门来,
“传皇上口谕。沈小公子生产在即,着君竹为其择皇嗣乳父!”
第59章 我也尝尝“乳父”的人乳滋味
沐言欢怔了半天,却听君竹在身后打了个哈欠。
苏衍愣了下,“君公子?”
“嗯?”
“接旨啊!”
“哦。”揉揉惺忪睡眼,君竹这才摇摇晃晃起身,跪下略磕了个头,“那可说好,皇上这次指派我选人,什么人都不得干涉。”
“那是自然!”晓得君竹如今在宫里的分量越来越重,苏衍满口答应。
三人随苏衍来到风华殿前殿,看着站了一排、换了淡青宫装梳了披发的小公子,君竹又懒洋洋地靠在了一旁暖阁的榻上。
一边给君竹揉着肩,沈惜年好奇地打量着众人,俯身贴耳小声道,“这一个个脸蛋长得不错,怎么身子这么胖?”
君竹冷笑,“不是胖,是怀孕了。”
沈惜年努力闭上忍不住张大的嘴。
“姑兰‘乳父’,乳汁充沛美味,天下闻名,阿泠就是。”君竹继续解释,“为了确保乳水充足,必须择有身孕六到七个月、年纪未及十七者。待沈爹爹生产一个月之前,再将其流产——”
纵然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沈惜年,听到“流产”二字也吓得一哆嗦,停了手上的动作,
“这也太残忍了吧——”
“所以能请的起姑兰‘乳父’者,非帝王之家不可。普通富贵之家,若非大奸大恶之徒,谁下地去这等狠手?”君竹一声冷笑,阖上手中扇子,“皇上表面信任我‘委以重任’,实则以退为进在逼我——付出这么大代价,沈爹爹就算昏迷,也必须平安产下孩子!”
他又略大了声,“欢儿,这是给你的爹爹、你的弟弟选人,你来!”
沐言欢并非不想加入二人的谈话,而是被这一排人中,一张熟悉的脸蛋完全吸引了目光。
洗去脂粉不假颜色,眉目却更显英气美艳,唇角还有一颗小小的黑痣——琴焰被自己毁容后,被君竹复原的容貌,只有自己和君竹见过。他绝对不会认错!
察觉到沐言欢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琴焰不由得低下了头。
“欢儿?”侧目蹙眉,君竹又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