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小心点儿!他难道不是皇上独子……”
“管他呢!他爹爹本是罪臣之后,该满门抄斩,入宫二十年都没名分,不过是一栾宠。身份低贱,皇位未来是翊王的也未可知!还不如现在就打死他!”
“打死这个祸世妖邪!”
“打死他!”
……
女人孩子的尖叫,夹杂着纷纷议论入耳。沐言欢先是心底难过,伴着刺骨的疼痛不由自主滴下泪来。额上一阵温热,被砸破的额头,丝丝缕缕淌下鲜血。
可听着听着,前世刻骨的暴虐杀意,又开始在少年的血脉中蠢蠢欲动。
谁再质疑自己、污蔑爹爹……他沐言欢定要将他抽骨扒皮,让他们看清,谁才是宇凰九州的主宰!
猛然睁开那双明亮圆润的眼眸,少年的眼底泛起血红。
他暗暗握紧袖口藏住的短刀。
杀意正浓,沐言欢正欲拔刀,熟悉的温暖又覆了上来,牢牢护住少年千疮百孔的身子和心。
“你们!不许再这么说了!”
君竹的声音即使掩不住焦急,仍是透着刻骨的温柔。
他抱住沐言欢的头,又勉力伸手劝解着周围愤怒万分的人。
愤怒到极点的众人根本不领情,“他是这妖怪的同伙。他们都不是好人!把他们全都打死!”
猛地一个翻身,沐言欢将君竹压在身下,牢牢护住。
所有投掷向他们的土块、石子、杂物,都重重砸在了少年的脊背上。
可这一会儿,沐言欢咬牙一声不吭,一动也不动。
想要护住君竹,他就不能拔刀。这一世,他必须忍耐、掩饰怒火,不可以再如同前世一般自私、冲动、肆意妄为。
“傻……傻子……”嘴角渗了血,沐言欢伏在君竹耳侧低语,“你这么聪明,怎么会……赶紧跑才是……这下可好,咱们都跑不掉了……”
又一块石头重重砸在了沐言欢的后脑。头痛欲裂,伴随着君竹的惊呼,沐言欢只觉脑袋发麻,意识都开始模糊。
难道这一世,自己要命丧此地了吗?
也难怪。前世自己成为“九幽帝尊”,屠戮了不知多少鲜活生灵。这一世为了保护君竹,死在百姓的手上,正是上有苍穹,报应不爽!
“滚!都滚开!”
晕晕乎乎之际,耳侧突然隐隐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沈惜年!
不一会儿的功夫,沈惜年和兰娜就驱散了人群。昏昏沉沉,沐言欢只觉自己被抬进了轿中。君竹温热熟悉的手掌,一直抚在自己的手背上安抚。
蜷缩在戎然世子府的“大堂”内,沐言欢脱去破破烂烂的玄色衣袍,发丝凌乱,裹着毯子瑟缩成一团,正专心致志啃着一只大苹果。
说是“府”,不过一间小小四合院,还比不过京城的小康之家。“大堂”隔了道屏风,就是沈惜年的“书房”。
将盛了药棉和药水的篮子摔在桌上,沈惜年跨坐在沐言欢身前没好气道,“吃!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吃!还不吃死你!”
抬眸瞅一眼沈惜年,沐言欢砸吧着嘴委屈巴巴,活像做错事的小狗,“还不是竹儿说,吃苹果凝血快……”
“你小子皮糙肉厚,能不能不要连累梅影!”用药棉擦拭着沐言欢的额,沈惜年骂骂咧咧,“要不是有人飞鸽传书,这会儿你俩被打死了都没人收尸!”
“不要骂欢儿。这次是我说要出宫玩。”跟在兰娜身后推门进来,君竹张开衣袖淡淡道,“你瞧,我毫发无损,多亏欢儿护地严实。”
窸窸窣窣的铃声入耳,想来那红绳还没丢,沐言欢松了口气,竟一时忘了疼痛。
目光落在鼻青脸肿、浑身血污的沐言欢身上,君竹心里却免不了几分得意。
他知道东街集市是折桃宫势力最盛之所。在那里故意暴露沐言欢的身份,定会为他招致一顿毒打。
而这,只不过是利用这匹莽撞冲动的小奶狗,实现他这一世千秋大业的起点而已。
“你歇着,我来。”轻轻推开沈惜年,君竹端坐在沐言欢身前,细细擦拭着他额上的伤口,“真是傻小子。别人打你,你跑就是了。又不是在宫里,哪儿都跑不出去!”
痴痴望着君竹毫发无损的脸,沐言欢万般庆幸,这遭没让这件极美杰作,受一点伤,
“那怎么能行!我跑了,你怎么办?!”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君竹掩面轻笑一声,“惜年如何能及时赶到?我知道东街集市危险。你非要去那里玩,我早就安排了‘内应’随时报信。”
“内应?”沐言欢和沈惜年,都一时愣住了。
君竹手上未停,“惜年,给你报信的‘飞鸽传书’呢?”拿来瞧瞧。”。
兰娜将信递上来,沐言欢瞥见上头用尚不娴熟的隶书写了几个字,
“东街集市,梅影王爷有难。”
信的一角,赫然画了一张焦尾琴!
“还记得你在渝州欠下的‘风流债’?”捣了下伸着脖子发愣的沐言欢的额,君竹无不醋,“想来是人家是真看上你了,回了折桃宫也心甘情愿做‘内应’。见你有难,哪能不赶紧想办法救你!”
难道,是那个离开时,已有身孕的他?!
【作者有话说】:这个“他”是谁?不难猜的。
第46章 我会保他腹中孩子的安危!
“啪!”见沐言欢发愣,沈惜年没好气地拍了下他额发蓬乱的脑门,“这又是怎么回事?如何又惹了梅影生气,小爷我竟然不知道?!”
“我没有!”像被冤枉的小狗狗,沐言欢涨红了脸,立马跳起来嚷嚷,“本王第三次声明,我就见过他一面!连手都没碰过!”
话音未落,沈惜年已然明白,他们说的是琴焰。
当初君竹救了他,帮他恢复容貌,还送他回了折桃宫,沈惜年对此心中有气。如今才明白,这是君竹早就布好的局。在折桃宫留有后手,关键时刻竟能救命。
他不由得又佩服地看了君竹一眼。
“你怎么能断定,他就会听你的话?”只是,他仍是心中有惑。
“我在渝州时就说过。是人,就有弱点。”擦拭着沐言欢肿胀的唇角,君竹一笑,“因为送他回去之前,我与他做了交易。我保他腹中孩子无恙,他保我在京城不受折桃宫威胁——至少,如今日东街集市之危,他会帮我们化解。”
“哟呵,一个千人骑的小倌,这么厉害呢!”沈惜年不屑一笑。
“他不过是达官贵人的掌间玩物。可他有肚子里的孩子,那就不一般了。”拍拍手站起身来,君竹却并未继续说下去。
“欢儿,你受苦了。”上前两步,君竹抚摸着沐言欢凌乱的头发,又把他的脸抱在怀里轻声道,“你,想报仇吗?”
沉浸在脸颊头顶的温热中不可自拔,沐言欢闻言又一愣。
报仇?什么仇?
莫不是前世毁家灭国的血海深仇?
下意识瞥一眼正给自己泡茶的沈惜年,沐言欢踟蹰道,“那些老百姓生活困苦,被折桃宫传道布教所惑,也是可怜人……”
“所以呢?任凭折桃宫散布流言诋毁皇室,肆意占据民心阔张势力?堂堂一介皇子,还未出京城,就能差点丢了小命?”君竹倚窗站定。黄昏的日光透过窗棂,将他玉立的身形,在水磨青砖的地上投映出颀长的影子,“还记得出宫前我说过什么?在京城想要别人看得起你,你是皇上的儿子并没有用,一个小太监都有胆子偷天换日欺瞒你!想要彻底堵住那些造谣的嘴,只有拥有兵权!”
“我先出去,在门口守着!”沈惜年连忙起身往外蹿,慌乱中差点将手边的茶壶打翻。
“你老老实实呆着!让兰娜看着!”君竹突然一声怒喝。
两个呆若木鸡的少年,被君竹方方正正按在竹椅上坐定,竟像是在太学听先生读书。
“皇上,有二十万禁军。他老人家百年之后,这些兵权的归属,就能左右一国命脉。”君竹敲着扇子淡淡道,“皇城之中的两千禁军,是皇上亲兵,亦是掌控驻扎各地的二十万禁军的关键。每三个月,他们就会轮番去地方统领三个月,以保持与地方禁军的统领附属关系不变。这就是咱们撬动全国兵权的起点。”
“那又如何。”沈惜年骑着凳子哼了一声,“皇上精明地很。皇城的禁军除了他老人家,谁都调动不起!”
“假若,是皇上调动给欢儿呢?”端起沈惜年刚沏好的茶抿一口,君竹轻笑,“威胁到皇上的权威,他老人家不可能坐视不管。”
翌日,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情愿,沐言欢还是和君竹一同跪在了长景宫的大殿内。
“父皇!”刚一瞥见沐凌轩身着道服的高大背影在帘幕后闪现,沐言欢赶紧遵照君竹的事先吩咐,一抹眼泪,小嘴一歪哭开了腔,“折桃宫的妖人又欺负人了。您瞧,他们说我是妖怪,把我打成这样,呜呜呜……”
沐凌轩的心情,似乎很好,又似乎很不好。
听到“妖怪”两个字。他犹豫了一下起了身子。苏衍连忙揭起重重帘幕,让沐凌轩走下殿来,走到不停抽泣的沐言欢身前。
抬起他肿胀的小脸端详了一下,沐凌轩叹口气,竟伸出一只手,轻轻摸着儿子的脸,“东街集市之事,朕已听说。折桃宫的妖人在市井江湖散布流言,威胁皇权,早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朕也颇为头疼。一会儿你随苏衍去内务府,想吃什么玩什么,就和他说……”
君竹明白,上回被沐言欢大骂“无情之人”,沐凌轩虽愤怒,却也不能不有所触动。这次正好利用他尚留心间的温情,帮沐言欢讨得第一份兵权。
“皇上!此番王爷所需,并非吃喝玩乐。”君竹突然清亮地开了口,“王爷这回进宫,是下了决心,要帮皇上铲除折桃宫在东街集市的妖邪!”
“铲除折桃宫?就凭你们?”果然,沐凌轩威严的脸上轻蔑之色难掩,“恐怕到时候又要劳烦宫里花钱出力赎人。堂堂宇凰皇室,被一介妖道威胁。你们不嫌丢人,朕丢人!”
他瞥了一眼君竹,冷漠的眼神却能迸出火来,“而且,朕可不会管你的死活!”
“陛下放心,有臣在,宁郡王殿下定然毫发无损。”一眼未看沐凌轩,君竹淡定道,“不过,需要向陛下借点兵。”
“嗯?”沐凌轩的眼眸一下瞪得老大,“你好大的胆子!”
敢在沐凌轩面前提兵权,十有八九要被猜忌到掉脑袋。上回还是六年前,内阁赵丞提议撤换兵部尚书,与沐凌轩意见相左,竟被活活杖毙在乾德殿前。
“只要一百人。”未及沐凌轩开口,君竹脸上微笑未褪道。
他这才微微抬眸,清冷的眸子中竟投射出震慑人心的火焰,“陛下,您有二十万禁军,不会连一百人都舍不得拿来给亲生骨肉出口气吧?若是沈爹爹醒着,绝不会咽下这口气!”
沐言欢和苏衍虽是一言不发,却都已惊心动魄,浑身冷汗。
只有君竹心里明白。先利用沐凌轩的愧怍之情,再提到沈云景,就有可能撬动这位暴君僵硬如铁的心性。
何况沐言欢还在,他拼死也不会让沐凌轩再伤害自己。
心中冷笑。君竹虽看着岌岌可危,却觉自己十有八九,稳操胜券。
沉默半晌,沐凌轩盯着君竹侧脸的眸子,又一如往昔投射出暴虐的嗜血光华。
他哼了一声,缓缓开了口——
第47章 心上人依偎着自己,我很满意
“五十人。”沐凌轩道。
“嗯?”沐言欢泪眼婆娑,本已做好挨骂挨打的准备,闻言不由得惊讶地抬起脑袋。
“朕只给你们五十人。”一挥衣袖,沐凌轩“哼”了一声,不屑转身。
“臣谢陛下恩典。”抢在沐言欢身前,君竹镇静地叩头谢恩,“不过,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
“如若此次真能将东街集市的折桃宫势力铲除,臣恳请陛下,送宁郡王去东关军营历练。”
“啊……啊?”扭头瞥一眼君竹,沐言欢龇牙咧嘴,几乎哭出来。
东关离流放戎然八万降民的千奇关不过百里,鸟兽都踪迹难寻,士兵换防亦不愿去。这是在讨恩典么?
“那里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的地方。想看看风景,倒也可以。”走回炼丹炉前坐定,沐凌轩又开始闭目打坐,“若是办砸了呢?”
“臣听凭陛下处置。”君竹答道。
沐凌轩本想趁机说要将君竹剔骨扒皮。可隔了青纱帐,沐言欢一脸焦灼的神情隐约入目,话到嘴边又改了口,“之前欠的十梃杖,三倍补上!”
他隐隐明白,如今不论是沐言欢还是沈惜年,都被君竹牵着魂魄走。就算是拥有四海八荒的宇凰天子,他也不得不有所忌惮,竟然对君竹渐生了无可奈何。
这是当年哪怕在有丞相势力撑腰的君浅面前,都没有过的莫名忌惮。
从长景宫的长阶往下走,沐言欢满面愁容,差点摔了个屁股蹲。
他扭头,君竹仍捻着步子沉稳地跟在身后,冰肌玉骨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五十人……”沐言欢拈着手指,“光东街一条小巷的小商贩都不止这个数。你真有把握能把罪魁祸首揪出来吗?”
“五十人,足够用了。我早就料到,这是皇上能给的最大数。”老虎嘴边剔牙,君竹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啊?”沐言欢挠挠头,“那早知道就开口讨五百人了。父皇岂不能给二百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