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言欢快要哭出来了。
他不知又是哪里惹了君竹不高兴。那种竭尽全力却抓不住他的感觉,几乎折磨地他快要疯掉。
这一世的君竹,似乎尤其难以捉摸。
“你就这么弄死阿泠,有没有想过沈爹爹醒来知道,会多伤心?”君竹这才止住脚步,冷冷道,“因为我这么做,我和惜年心里都会愧疚的!”
“小祖宗,往后不要这么任性妄为!”沈惜年也顺势狠狠点了下沐言欢的额,“还要连累我们天天操心你、想着法儿救你!”
“我们”二字,这一世不知第几次深深刺痛了沐言欢的心。
他突然又没有勇气去拦两个人,眼睁睁看着沈惜年抚着君竹,一步步离自己越来越远。不知不觉间,眼眶不争气地噙满了泪水。
“你原来的住处,东西都搬了过来,我已让人清理封闭了!”直到二人的身影快在门口消失,沐言欢才如梦初醒般急忙大声道,“那你往后要住哪儿?”
停住脚步,君竹静默了一会儿,冷冷说出三个字,“踏雪宫。”
沐言欢和沈惜年都是一愣。
踏雪宫,是君竹的爹爹君浅,还做沐凌轩的宸贵妃时的住处。那儿荒废了快二十年,朽败不堪,还有闹鬼的传闻!
【作者有话说】:想看大家的评论,有什么希望也欢迎大家提出。
第29章 今晚,我能睡在你榻上吗?
斜靠在门扉边,沐言欢沮丧地滑坐下身子。
夕阳透过窗棂,在他黑色的郡王朝服上落下斑驳的影子。所有人都走了,风华殿里一下变得静幽幽。
那股前世便一直笼罩其右的孤独无力之感,此刻鬼魅一般回到了沐言欢身上。
他就是太害怕孤寂、无人所爱,前世,才会被红绫和折桃宫骗着喝下噬情水。无爱便无忧,无爱便无惧,他果真成了震荡九州、宇凰王朝最伟大的帝王,却也亲手让所爱之人零落成泥碾作尘。
这一世,他当然不能重蹈覆辙。再痛苦,不过是前世肆意妄为的惩戒,无非“忍耐”二字罢了。
手边传来“喵喵”的叫声。沐言欢一低头,笑了下把阿花抱起在怀里摸头,“还好还好,你还没走。从今往后啊,咱俩就在这儿,相依为命。”
想来是方才沈惜年拉着君竹走得太急,否则他们连阿花都要一齐带走。
如若他们敢回来要,他沐言欢撒泼打滚、头撞南墙都不会给!
恶狠狠思忖着,沐言欢下意识手指一紧,揪了一撮猫毛,痛得阿花猛地一“喵”。
此时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水声,沐言欢又猛然站起身来,
“糟了,踏雪宫年久失修,不会成了水帘洞吧!”
他没有猜错。此时踏雪宫中,君竹正站在二十年前君浅睡过的榻前,看着小安子急急将能寻着的所有杯盘器皿都摆到门口接水。
方才沈惜年扶君竹来这儿,非要和小安子一起收拾,君竹却死活不让他留下,说他昨日照顾自己一天一夜未睡,匆匆推着他出门回府休息。
“幸好只有门口漏水,二十年没修葺也不容易。这宫殿看着比风华殿结实华丽多了,想来当年宸贵妃的排场一定很大!”直起腰杆,小安子拍拍手絮絮叨叨。
君竹笑了下,没有接话。
他们君家,一门三代都是丞相,帮着沐凌轩弑父政变,当年可是操纵庙堂数十年的名门望族。
可惜爹爹君浅这个恋爱脑,明明可以褫夺天下,却偏偏败在了对沐凌轩的一片痴情之上。被他利用、下毒,榨干最后一滴血。逃到大漠本以为可以了此残生,还是难逃一死。
不过,他也没资格说爹爹。前世的自己,比起君浅过犹不及。看来“痴情”二字,会刻在血脉中代代相传。
这一世,他定要将这些肆意践踏他人真心之人,统统碾成湮粉。所以那日沐凌轩说他查处张敬贪墨案有功,要封赏他时,他提出要踏雪宫。
那一刻,他分明看到沐凌轩总含了冰冷锋刃的嗜血眼眸,惊得火光一闪。
“糟了,来得太急,您的换洗衣裳少带了几件。”小安子焦急的话语拉回了君竹的思绪。
小安子翻检着包裹,又急急往外跑,“我再回趟风华殿,拿您的寝衣!”
“等等。雨这么大,别乱跑了!”君竹连忙唤住他,“这儿的东西没人动过,连笔墨纸砚都在,想来衣裳也该有。”
他走到雕了仙鹤彩云的八宝红木大衣橱前,拉开柜门。
一股陈腐的艾草气息扑鼻而来,熏地他掩面不停咳着,又皱起眉头。
他知道,君浅在宫中时,沐凌轩给他下了三年艾草的毒,让他难以受孕。所以自己生下便体弱多病,能来到这世上已是奇迹。
小安子跑来伺候君竹更衣,又退后两步赞不绝口,“这衣裳好看,人也好看!想来宸贵妃当年,一定也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
只是他看到君竹淡淡扫了自己一眼,竟是从来没有的犀利冰冷,立刻被吓得闭了嘴。
看着昏黄的盘龙大铜镜里自己颀长雪白的倒影,君竹摸着这名贵的苏绣衣襟领口凸起的花纹,突然手指一颤。
一节节,分明是竹子的形状。
君子性高洁如竹,他一直以为这才是自己名字的由来。可现在看来,君浅很久之前就喜欢竹子。只是在大漠中与他一起生活的七年中,君竹从未见察觉过爹爹的这番癖好。
抚过桌上墨竹的笔筒、笔架和棋盅,连床帏的勾子都是湘妃竹所制,君竹突然眼眶鼻头一酸,泪水噙满了眼眶。
原来那个因为自己怕痛不愿放血,能挥着拐杖打折自己胳膊的爹爹,还是爱自己的么?
思忖之间,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拍门声,把殿内二人都吓得一怔。
想着这里闹鬼的传闻,心中惴惴不安,小安子还是大着胆子去门口瞧了一眼,又扭头急急大声禀道,“公子,是宁郡王殿下!”
君竹冷冰冰道,“不见。就说我睡了。”
“可——可是,”小安子犹豫不决,“外头雨这么大,宁郡王又没打伞——”
话音未落,君竹突然听到熟悉而微弱的“喵喵”叫声。
“竹儿!你快开门啊!”沐言欢一边拍门一边大声道,“我被淋着无所谓,可阿花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哎哟!”
门突然开了,沐言欢一个踉跄,差点跌进亲自来开门的君竹怀里。
以为沐言欢拿阿花威胁自己,君竹原本心中有气。可看到沐言欢自己淋成了落汤鸡,阿花却被裹在羊毛毯子里护在胸前,君竹的脸色又柔和了些。
看着小安子把阿花抱走,给沐言欢更衣擦干,君竹淡淡道,“又跑来这儿做什么?”
前世,沐言欢便总是霸道地思忖君竹的心思,自作主张做了许多任性之事。这一世,一不留神,又他犯了这种错,比如这次擅自给他搬家——沐言欢明白,君竹是真的生气了。
沐言欢一提手中被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食盒,“想着你没用晚膳,给你送饭来!”
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汤被摆在二人面前的檀木桌上,沐言欢忙又解释,“上回你是吃了这个中毒不假,可东西终归是好东西,这是昨日御膳房做的。这几日你受了寒气,吃这个正好!”
他悉心盛了一小碗,拈着青瓷勺吹了吹伸到君竹唇边,殷勤道,“我喂你!”
君主蹙眉,“我有手有脚,又不是小孩子,喂我做什么?”
“我不管。我就想喂你!”沐言欢撒娇般起劲,“看在我这么辛苦送饭来的份上,你就吃一口——啊!”
“有空折腾这些,没空寻把伞?”吞了一口,君竹笑着埋怨,“苦肉计对我可没用!”
窗外电闪雷鸣,雨声哗哗不绝入耳,竟像是把湖泊灌进了皇城。
看到君竹终于对自己笑了,沐言欢悄悄放下勺子。
他抬头偷瞥一眼君竹,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今晚,我可以睡在你这儿吗?”
【作者有话说】:欢狗啊欢狗,说你什么好。小竹子会因为一点小恩小惠放过你吗?!
第30章 这一世,他还害怕与朕亲热?
“不可以。”盯着沐言欢渴望的眼神,君竹柔情似水,“一会儿,我还有要公事要做。”
“啊?”沐言欢圆润明亮的眸子掩不住地失望。那一刻,君竹都有点心软。
恋恋不舍起身,沐言欢又瞅了一眼一旁被小安子抱在怀里喂着牛奶的阿花。
想要,又不敢要。
他甚至觉得小安子悄悄抬头,嘲笑了自己一下。
真是岂有此理!前世伏尸百万如同踩死蚂蚁的九幽帝尊,这一世竟然连个小太监都怕?!
心中愤愤,沐言欢还是黯然神伤地转身,“又有什么事要忙?这么晚了早点歇息——”
“皇上所托,难以割舍。”走到小安子身前抱起阿花哄着,君竹若无其事回道。
已走到门边的沐言欢,赶紧收回跨出门槛的靴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回君竹身前。
不行不行!和沐凌轩相关……他沐言欢一刻都不会忍!
“外头雨这么大,我之前发了热还没全好,就留我在这儿呆一宿罢!”
拽住君竹雪白的寝衣衣角,沐言欢苦苦哀求。
微微一笑,君竹摸着阿花被揪秃的毛,头也不抬,“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窗外忽然劈过一道闪电,将昏黄的室内映照地一片血红。
“啊!!!”凄厉地尖叫出声,沐言欢从身后紧紧抱住君竹,浑身都在抖,“竹儿救我!我害怕!”
“扑通”一声钝响,阿花从君竹怀里掉到了地上,“喵呜”一声,委屈巴巴地随了小安子跑出大殿。
被沐言欢紧抱的那一刻,君竹的身子又一下僵了。
无论自己如何努力,这一世还是难以克服,沐言欢与自己亲密的肢体接触带来的恐惧。
但是尚存的理智告诉他,沐言欢是真的害怕打雷,不是装出来故意占自己的便宜。
二人小时候,每逢打雷下雨,如若沈云景或阿泠没有陪睡,半夜君竹的被窝准会出现一只拖着鼻涕的小狗,死死抱住自己不放,
“呜呜呜……好可怕,欢儿害怕……”
君竹也纳闷,为何在蟠龙寺面对绑架沈云景的数百莎白余党,沐言欢那般冷静胆大,却偏偏害怕打雷。
那时君竹总会抱紧他摸头,主动道,“别怕别怕,哥哥抱着你睡,什么妖魔鬼怪都不会来!”
殊不知就是从那时起,沐言欢对自己的身体,越发执着地迷恋。
杂七杂八想着,君竹垂着头一动不动,口中却抛出冷冰冰的话语,“松手。”
“嗯?”沐言欢有点吃惊。
“我叫你,放开我。”咬牙切齿,君竹的话语中满是荆棘,竟把沐言欢吓得一怔。
他果真松了手,退后了两步。
立刻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事。
“抱……抱歉。”沐言欢往门口走,声音低不可闻,“我明天再来看你,带工部的匠人来,把殿门口修葺一下……”
“等等。”君竹突然叫住沐言欢。
也许是方才那一句“抱歉”,让君竹动了恻隐之心。
毕竟这一世,他头一次从沐言欢口中听到道歉。前世郁结至今的怨气,竟稍稍消除了一星半点。
更重要的是,他心中又有了新的计谋。
“风华殿的人都叫你赶走了,没人伺候你也不习惯。”走到沐言欢身前,君竹双手握住他的脸,“我叫小安子把偏殿收拾出来,你简单歇一晚,下不为例!回去把阿泠厚葬了,以后可别这么任性了!”
“真的?”沐言欢欣喜若狂,差点又抱上去。
他乖乖跟着小安子往偏殿走,犹豫中又加了一句,“阿泠……没死。我只是赶他去浣衣局了。”
沐言欢躺到榻上没多久,大雨便停了。他丝毫不敢发出声响,生怕君竹察觉自己没睡,又赶自己走。
可方才君竹那句“皇上所托”,令他怎么也睡不着。月色如水,映照在他满是愁容的脸上。沐凌轩究竟又要“逼”君竹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他蹑手蹑脚起床。不知为何,自己睡的这间偏殿,推窗便是踏雪宫前开阔的广场。他偷偷推开一道门缝,只见君竹立在皎洁的月光下,犹如一尊玉雕,浑身洁白如雪。
只是他眉头紧锁,一手托起衣袖,夹了一张明黄的符纸,上头画着暗红诡异的图案,竟似鲜血所绘。
“啪”地一声,他将那符纸压在了广场上西向的日晷上。
“好了。折桃宫今晚出了大力要吸取京城百姓的阳气。最后一股鬼谶被压下,想要再起阵法,至少要再布局三个月。”一抹额上的汗珠,君竹松了口气,“怪不得今晚下了这么大的雨。我三个月不在京城,就弄出这么大阵仗,往后还是不要离京这么久为好。”
沐言欢抬眸,果见西边血色的滔天红光慢慢收敛黯淡。月朗风清,天地重归静寂,一切都变得祥和安宁,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折桃宫善使妖术,布阵汲取人间阳气、阴间鬼气,“鬼谶”便是红绫的拿手好戏之一。前世,沐言欢曾依托红绫的“鬼谶”,破了戎然的“鸳鸯伏火阵”,将十二万叛党屠灭地一干二净。
他知晓这阵法有多强大毒辣,想来君竹凭一己之力压制,定是伤神劳心,耗费半条命的心血。
正心疼间,君竹一个踉跄扶住小安子,又“噗”地猛吐出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