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余还真是个奇人,灼宝兄弟俩嘴仗打个不停,他却丝毫不受打扰,刷刷刷把作业写得飞快,看得灼宝相当好奇,陆余刚写完一本,就想对答案看看他的正确率。
因为神情严肃,灼宝不自觉地微微噘着小嘴,肉呼呼的脸蛋也皱成小包子脸,可这种严肃神情,放在四岁半的小奶团子身上,就显得非常滑稽。
安谨忍着笑问:“对答案呢?你认识字吗?”
灼宝:“………………”
灼宝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怼他,就听门禁响起。
一般来说,春节这几天不会送快递包裹的,怎么会有人按门铃?灼宝啪嗒啪嗒跑过去,然后发现……他够不着门禁。
远处传来他那一动不动的便宜大哥的嘲笑:“小矮子。”
“……”
还是陆余哥哥比较靠谱,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帮灼宝按开了门禁,可视框里现出小区保安的脸:“业主您好,我是物业的,大门口有一伙开金杯的人,说是找您家人做什么亲子鉴定,他们不肯走……对了,有个桂阿姨,是您家保姆吗?她有一张失效的出入卡。所以我就来问问,有没有这件事?如果您不认识他们,我们就把人赶走。”
以灼宝的海拔,垫着脚也什么都看不见,但听得清楚,不由得疑惑:桂阿姨哪里弄来一大群人?她应该躲还来不及,怎么会主动跑过来做亲子鉴定?
灼宝仰着小脑袋,看不清陆余的神色,只听他沉默片刻,说:“你等等,我叫家里大人。”
保安:“哦,好好,小朋友麻烦你了。”
郭琳和安致远听说桂阿姨要主动做亲子鉴定,一致认为可以见一面,安致远甚至还立即给公司法务部负责人打了个电话。
十五分钟后,算上桂阿姨在内,十一二个村民,被四五个保安护送着来到安家别墅——保安们看到金杯里跳下这么多人,也有些懵,怕他们闹事,赶紧跟物业联系,调派人手,一路跟着。
然而,在桂阿姨面前气势汹汹的陆家人,走进豪华的别墅区,见识到其内的峻宇雕墙、银屏金屋之后,就有些怂了,现在看着气场强大的安总,更是拘谨得不行。
安致远:“进来说吧。”
村民们局促地在门口堵着,并没动,郭琳了然:“不用换鞋,直接进就好。”
他们似乎怕坐脏了安致远家的沙发,都拘束地站在客厅里,还有年轻些的男村民,眼睛一直偷瞄郭琳,好像对于见到活的明星这件事非常兴奋。
“咳咳!”安致远重重地咳嗽一声,有些责怪地说,“桂阿姨,你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就带这么多人过来?”
桂阿姨心说:我不是自己想来的啊!
但她一直都有点畏惧安致远这个男主人,不敢这样直言快语,老实地说:“昨天好多人打电话骂我,我手机没电了。”
灼宝了然:估计是被人肉了,原来人肉这种事,这么早就有了么?信息应该是认识她的熟人放到网上的,没准就是这些人之一。
不过也不好说,毕竟太多人痛恨人贩子,也许是义愤填膺的其他人也说不定。
郭琳闻言却变了脸色:“你被网暴了?”
桂阿姨不太懂什么是网暴,老老实实地把昨晚的精力复述了一遍,她说得颇为详细,甚至想把那些骂她的脏话也一五一十讲出来,安致远看孩子们还在,连忙打断:“行了,说说你们今天来的目的,要做亲子鉴定是吗?”
桂阿姨搓搓手:“大过年的,我不想打扰你们……”
陆老大同时说:“对!今天就去做,越快越好。”
安致远:“……”
陆老三也站出来,拘谨地说:“我们已经联系了医院,那个,安,安先生,我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如果今天不做,她过完年又跑出去打工,就联系不上啦。”
安致远:“你们是桂阿姨什么人?”
听了陆家人七嘴八舌的介绍,安致远很快便明白了来龙去脉,确认了他们的可信性,拍板:“可以,今天就去。不过不去你们找的医院,这样,我给你们一个地址,你们先开车过去,我带着陆余稍后到。”
村民们接过安总写的纸条,看到那上边是本市最权威的医院。
他们没耽搁,谢过安致远,便带着桂阿姨出去了。
郭琳说:“我带陆余去吧?”
安致远已经去取外套:“我去吧,你是公众人物,大过年的去医院,万一被拍到,不知道媒体又要怎么乱编乱写,我待会儿跟他们王副院长打个招呼,放心吧,很快就回来。”
郭琳有点心事重重地说:“好吧。”
当着孩子们的面,安致远不好意思做太亲密的举动,低声说:“别担心。”
郭琳:“嗯。”
安致远又拍拍陆余的头:“小伙子,紧张吗?”
陆余摇摇头,又点点头。
安致远:“放轻松,如果你跟她不是……反而是好事。走吧,安叔叔带你过去,给你个答案。”
结果灼宝像个跟屁虫一样,非要跟过去。
安致远受不了小儿子的纠缠撒娇,很纵容地把他也带上,又担心让大儿子觉得厚此薄彼,问:“小谨去不去?”
安谨拒绝三连:“不了,不用,我不想去。”
他想起医院的消毒水味,就感觉手背隐隐作痛,小时候总是因为感冒而打针,简直让他对医院产生了本能的排斥。
但安谨也没忘记在他们出门前,悄悄跟陆余说了句“加油。”
虽然不知道这种事“加油”有什么用,但安致远听得很欣慰,出门后,牵着灼宝的小手手问:“有没有感觉你哥长大了?”
安予灼赞同:不单单是长大了,也是因为有了安全感,得到过很多爱的小孩,才有关心别人的能力。
灼宝奶声奶气地说:“我哥十岁啦!”
安致远失笑。
然后就感到小儿子撒开了他的手,啪嗒啪嗒跑到前面,去和陆余手牵手。
被抛弃的安老父亲笑容僵在脸上:“……”
灼宝觉得现在陆余哥哥一定很紧张忐忑,是最需要安慰的。
他小手手紧紧抓住陆余的手,小奶音软软的:“哥哥,别怕。”
“……好。”陆余声音有点涩,紧紧回握住小奶团子。
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有灼宝陪着他,陆余竟然真的不那么紧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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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琳把自己关在主卧里,在手机上输入一大堆字,逐一删掉,再次输入,又又删掉,如此往复了好几回。
但最终,她还是没忍住,点击了发送。
于是,大年初一这天,刚刚翻红的郭琳老师,凭借一己之力,把自己送上了头条。
博文是这样的:
“最近,网络上有很多关于我家保姆桂阿姨疑似人贩子的消息,我本人也很震惊和震怒。但现在事情还没有定性,却听说桂阿姨被人肉了,她的手机遭到了轰炸,收到了无数谩骂……我想说的是,盲目跟风不可取!万一你们冤枉了好人呢?如果桂阿姨是陆余的亲生母亲,陆余知道母亲被骂,也会伤心的吧。
就算最后证明陆余真是她买来或偷来的,也有警察处理!希望大家保持理智!不要听风就是雨!别打着正义的旗号,发泄自己的情绪!网络不是法外之地,我唱①导大家一起共建美好网络环境!
另外,桂阿姨今天已经和陆余去做了亲子鉴定,等有结果,会通知大家。”
郭琳发完,就关掉了网页。
半小时后,经纪人吴嵋的电话直接飙了过来:“祖宗!你怎么背着团队发小作文?”
郭琳心虚:“……就倡导一下网络环境。”
吴嵋头疼:“你知不知道你好不容易才翻红,要谨言慎行!现在很多网友骂你,怀疑你包庇人贩子。”
郭琳:“啊?我没有啊,就是很客观地呼吁了一下。”
吴嵋:“你说得再客观,作为公众人物,都有可能被人拿着放大镜挑错,咬文嚼字一番之后,断章取义,曲解你的意思,再给你扣帽子!然后大肆宣扬,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就会网暴你!”
郭琳:“……”
吴嵋:“琳琳啊,你不会是淡出娱乐圈久了,忘记那些教训了吧?”
郭琳:“……”
郭琳沉默半晌,说:“我记得,正因为我记得,所以想说一句公道话。”
吴嵋安静下来。
郭琳:“你知道吗吴姐,网暴真的很可怕,我出道这么多年,不知道被网暴了多少次,我知道那种痛苦,也不是想包庇谁,只是借由这件事,希望大家不要随意攻击根本不了解的人。”
电话那头,吴嵋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也柔和下来:“琳琳,我知道你受过委屈,所以能够感同身受。没关系,团队就是帮你善后的,如果桂阿姨真是被冤枉的,你这条博文的口碑也很快会逆转,听说已经去做鉴定了是吗?”
郭琳幽幽道:“应该不会逆转,她八成就是人贩子。”
吴嵋:“……………………”
吴嵋觉得心口疼:“所以你就是单纯地想为‘共建美好网络环境’而发声?”
郭琳弱弱的:“我是公众人物,有这个义务。”
吴嵋:“…………团队近期会接管你的社交媒体账号,我们会改掉密码,你什么时候想用,想说什么,提前跟我申请。”
郭琳没来得及申辩,吴嵋就连珠炮似的继续:“不说了我去忙了,现在找水军,帮你控评。”
然后无情地挂断了电话。
“……”
郭琳现在也觉得自己之前有些冲动,大过年的给团队增加了工作量。
她默默给工作人员挨个发了转账红包,然后又暗搓搓地打开自己的社交账号,果然发现,密码被改掉,登不上去了。
郭琳:“……”
其实在娱乐圈,明星被团队把控个人社交账号的事情屡见不鲜,一是为了能更及时更专业地配合商务营业,二就是避免明星乱说话的事情发生。
行业潜规则如此,她没有太大意见,只是觉得,吴嵋又在夸大其词——恶评一定没有那么多的!
郭琳虽然为抵制网暴发声有些冲动,但心里是有数的,她混迹娱乐圈多年,很知道分寸,刚刚那番话不可能引火烧身。
吴嵋总是危言耸听,只是为了让她在公众面前尽量闭嘴而已。
经纪人总是不让她说话,说实话这让郭琳有点不服气。
她以游客账号的身份,点开已经上了热门的那条博文,就发现底下还没来得及控评的野生评论:
——“倡导”的倡写错啦,不是“唱”啦!看得出,这是我们女神自己亲笔写的,没有假团队之手。
——哈哈哈哈哈哈大过年的笑发财了,这是什么小学生文笔?还有错字,是我笨蛋美人亲笔没错了!
郭琳:“…………”算了以后她还是听吴嵋的,闭嘴吧。
郭琳又仔细翻找了下,发现里边的确有吴嵋所说的、怀疑她包庇人贩子的说辞,但不出她所料,数量很少,几个非常活跃的带节奏账号,都是眼熟的黑粉。
这些人不是蠢就是坏,可以忽略不计,大部分都很正常:
——我赞同郭琳老师,人肉犯法,望周知。
——虽然人贩子可恨,但网暴真的不可取。也许事情还会反转呢?
——就算不反转,郭琳老师作为一个公众人物,能背着团队说出这样的话(看那错字,看那措辞,是她本人无疑),我也佩服她的勇气!希望娱乐圈有更多敢说真话、敢于为不良现象发声的艺人。
——女神这段小作文有点帅是怎么回事,路转粉了(但我还是想骂人贩子,对不起)
——已经送去做亲子鉴定了?等后续!蹲!
——那我等到亲子鉴定结果出来再骂[狗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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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期间,亲子鉴定中心没什么人,除了几个值班的医护人员,就只有陆家村的村民,以及几位文质彬彬的眼镜男,偌大的等候厅非常空旷,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气氛莫名肃穆。
桂阿姨已经采过血,面如死灰地坐在等候区冰凉的金属椅子上,陆家人似乎觉得她采过血已经跑不掉,跟她坐得泾渭分明,嗡嗡地窃窃私语。
偶尔能听到“拆迁”,“她白等那么多年”,“竹篮打水”,“一毛也拿不到”之类的只言片语。
安致远带着俩幼崽赶到的时候,那几位眼镜男集体起立:“安总好。”
前台护士也起身跑进医生诊疗室,不多时,那位刚刚还对桂阿姨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冷淡面孔的医生,快步迎出来,热情地跟安致远握手:“安总,王院长跟我交代过了,给您办理加急。我们正常出结果的速度是十五个工作日,加急三天之内出结果,您看可以吗?”
安致远:“麻烦了,医生,咱们这里的结果,可以配合司法鉴定吗?”
医生:“可以,我们鉴定中心,是北城唯一一家有法医学司法鉴定资质的机构,咱们的结果完全可以用于后续的司法鉴定,一旦结果表明不支持亲生,您想替孩子起诉的话,鉴定结果可以作为证据。”
“好,谢谢。这些是我司法务部的同事。……需要什么手续,如何配合,你们负责跟医生沟通联络。”
眼镜男们:“好的,安总。”
这时候,护士带陆余去采血,灼宝也跟了过去:“哥哥,你怕抽血吗?”
等一下的抽血就能给他答案,陆余感觉自己正走向人生的岔路口,紧张得有点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