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阿姨也连忙围过去。
几秒钟的工夫,安予灼就被裹成了个棉花包,堪堪从老爸怀抱的缝隙里露出半只眼睛,看到无人问津的陆余。
陆余好像习惯了被冷落,独自爬起来,掸掉单薄外套上的脏雪,安静地望向他“妈妈”桂阿姨,好像期待着对方也能关心自己一下,但始终什么也没得到,眼神一点点暗淡下去。
忽然,陆余感觉有人扯了他一下。
一只软乎乎的小手从安先生的腋下艰难伸出,攥住陆余肩膀上的衣料。
“哥哥跟唔回家——”
因为脸埋在安致远怀里,灼宝发音很不清晰,但大人们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郭琳生怕儿子冻坏了,满口答应:“都进屋,回去再说。”
回到温暖的室内,安予灼被逼着喝了一杯热牛奶驱寒气,桂阿姨搓着衣角解释:“这是我儿子,寄养在他舅舅家,谁知道受一点委屈就跑过来,太不懂事……”
陆余睫毛颤了颤,安予灼以为他会哭,结果陆余只是垂着眼皮,一动不动。
“他是遗腹子,没爸爸,没人管……先生太太放心,我很快就把他送回去。”
“不要!”
一道小奶音拔地而起。
安予灼嘴巴上还沾着一圈奶渍,矮墩墩地冲到陆余前面,张开小短手护住他,对自家爸妈说:“不让哥哥走!”
陆余仍旧垂着眸,无动于衷的样子。
他不在意小家伙为什么黏他,这个年纪的小豆丁,喜恶都没有理由,大人也不会在意,闹一会儿也就算了。
然而,没想到那小东西竟意外地倔,在安太太想抱走他的时候,居然啪叽一下,躺到地板上放声打滚:“呜呜呜反正我不让他走!”
陆余:“?”
安致远:“……”
郭琳:“……”
桂阿姨:“……”
安予灼滚了两圈就脸朝地趴下——太羞耻了,撒泼耍赖真的很丢脸,他有点演不下去。
最后动作便定格在这里,灼宝两条小短腿大字型摊开,皮卡丘的尾巴翘着,显得屁股更加圆滚滚,看起来特别欠揍。
郭琳气得找鸡毛掸子,被安致远好歹拦下,“别打孩子!灼宝!快告诉妈妈,为什么一定要小哥哥留下?”
安予灼立马乖觉地爬起来,目光对上鸡毛掸子,脖子一缩,惹得帽子上的长耳朵晃啊晃:“因为他没地方去,回去就会挨打,吃不饱饭,连棉衣也没有,好可怜的。”
郭琳闻言,怒气顿消,神色柔和下来。
一直面如死灰的陆余,表情也终于有了松动,他望向怂倔的“小皮卡丘”,眸光闪了闪。
还从来没人关心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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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予灼添油加醋地把方才听到的、陆余的遭遇重复一遍,安致远夫妇动了恻隐之心,真暂时让陆余留下来。
桂阿姨却一脸为难,她把陆余托付给娘家大哥,每个月只象征性给两三百块伙食费就行,但留在雇主家吃穿用度不便宜,他们会扣她工资吗?她觉得自己没让陆余饿死已经仁至义尽,不舍得花太多钱。
桂阿姨忧心忡忡,想把陆余带回保姆房再好好说说他,结果安小少爷高高兴兴地拉着陆余回了自己的儿童房,还没忘记吩咐:“给他弄点吃的。”
桂阿姨:“……好。”
灼宝的儿童房是个套间,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小客厅,布置得也很温馨,正中央铺着彩色地垫,靠墙是一排大收纳箱,里面堆满玩具,还有一顶粉蓝色尖角帐篷,陆余感觉自己进了童话屋,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他一身破旧脏污,和这里的梦幻精致格格不入,只敢拘谨地偷偷看。
安予灼注意到他的视线,了然:“大佬现在还是小孩子,喜欢这些很正常。”然后很大方地把零食和玩具都推给他。
陆余一样都没敢碰。
他常年辗转在桂阿姨的亲戚家,知道该如何寄人篱下——第一要务就是主人家孩子的玩具不能碰,万一弄坏了,招来白眼是轻的,多半会被打骂。
安予灼没想到未来呼风唤雨的大佬“陆先生”,现在会这么谨小慎微,心里百味杂陈。
要知道,二十年后,陆倚霜的名字无人不知,圈子里的豪商巨贾都对他又敬又怕,小安总有幸在一次酒会上,远远见过他的风采,那气场,叫人记忆犹新。
安予灼扬起小脑袋,看偶像似的,大眼睛闪闪发光:“我叫安予灼,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陆余。”
安予灼:“哇。”原来现在也姓陆啊。
陆余以为他没听清,解释:“多余的余。”
“……”谁会给孩子起这样的名字?安予灼听得不是滋味,隐约想起,当初真假少爷抱错的那桩公案,好像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正好这时候桂阿姨送了面条进来,清汤寡水一碗素面,没有平时吃的贝柱和小海参,分量倒是足。
安予灼不满:“这怎么吃?”
桂阿姨好像就等着他问,立即说:“雇主家的好东西贵,我们不能乱吃。灼宝,你妈妈要是问起,就说我只煮了一碗素面,连鸡蛋也没放。”
安予灼:“……”
安予灼慢悠悠地“哦”一声,冷冷地说:“那你为什么吃我妈的燕窝?”
桂阿姨:“!”
瞧她的神情,安予灼就知道自己没记错——这个阿姨手脚不干净,最后是因为偷东西被辞退的。
桂阿姨讪讪的,小声命令陆余“吃完下来找我”,就退了出去。
安予灼撇撇嘴,看着那碗白水煮面,就觉得没食欲,对陆余说:“你等等,我叫我妈让阿姨再给煮一碗新的。”
没想到陆余端起碗,就开始暴风吸入。
面条刚出锅,蒸腾着滚滚的热气,他也不嫌烫,饿狼似的,最后把汤都给喝干净了。
安予灼看得目瞪口呆:“你别撑坏了!”
那海碗比他的脸都大,差不多相当于成年人的饭量,大佬这是饿了多久?
陆余用手背抹抹嘴,有些羞赧地低声说:“我两天没吃饭了。”
安予灼:“!”
所以“不给饭吃”是陈述事实,不是小孩子故意告刁状?原来陆总小时候受过这么多苦,难怪后来性格偏执,出了名的不好接近。
陆余端上空碗筷,起身:“我下去洗碗。”
安予灼拦住他:“放那就行,不用管。”
又说:“也不用去找她,是我缠着你不让走。”这时候乖乖去找桂阿姨,她说不定还会打他。
真是个恶毒的养母。
陆余抿唇:“……谢谢。”他听明白了安予灼的好意,也忍不住讶然,这小豆丁如此体贴周全,简直不像个小孩子。
“不客气呀!”安予灼嘿啾嘿啾挪开抱枕,给陆余腾出地方,兴致勃勃地说,“一起看动画片吧!”
陆余:“……”刚刚产生错觉了,他就是个小屁孩。
安予灼觉得重生一世,最重要的是享乐,他要把上辈子没经历过的快乐全都补回来,这部《精灵宝可梦》,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动画片之一,但一直都没时间看完。
他说什么也要补上这个遗憾。
安予灼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而陆余则偷偷看着他。
小豆丁比电视里的皮卡丘还可爱,眼睛又大又圆,脸颊白嫩嫩胖鼓鼓,雪团儿似的,眼神澄澈,满是用爱和金钱娇养出的精贵天真。
陆余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孩子,也鲜少感受过这样赤城的善意。
他心底里清楚,自己跟这个漂亮弟弟,是两个世界的人,很快他就得被送回去,遭受嫌弃和白眼才是他人生的常态。
按理来讲,他应该像梦游的爱丽丝一样,珍惜机会体验“仙境”,然而,他没放松享受,更想记住这位萍水相逢的小天使。
“小天使”忽然扭过头,不满地望他:“别看我,看电视!”
他贴过去,嫩呼呼的肥脸蛋差一点蹭陆余肩膀上,做贼似的低声警告:“一会儿我妈来了,咱们就看不了了!”
陆余感到一阵奶香气扑来,心里一片柔软:“……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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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琳认为看多了电视眼睛会瞎掉,规定灼宝每天只能看半小时。
然而今天她被事情绊住,没按时去关电视——经纪人吴姐给她发了新通告。
自从生了孩子,郭琳就差不多退出娱乐圈,三四年没有接戏,开始是照顾灼宝,分身乏术,后来是因为没戏可拍。
娱乐圈就是这么现实,热度降低,市场就不看好你。
吴姐说:“《宝贝来啦》是一档亲子综艺,你家灼宝长得那么漂亮,一定会火的,这是你翻红的好机会!你不是一直都想回来工作吗?”
郭琳的确想回去工作,纵使当阔太太养尊处优,可没有事业她总觉得不踏实,这些年渐渐把注意力全放在儿子身上,也有空虚的缘故。
“可是,”郭琳犹豫道,“真人秀肯定会有剧本,有恶意魔剪吧?”
吴姐:“放心,导演是黄培峎,出了名的有操守。”
可郭琳还是担心,节目一旦播出,肯定有人喜欢,也有人讨厌,她是艺人任凭网友评论就罢了,灼宝还那么小,她不想让家人受到伤害。
郭琳:“我再想想吧。”
吴姐知道这大约又是拒绝的意思,叹口气说:“行吧,现在咱们拿到像样通告的机会不多,你再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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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答应灼宝,让陆余住几天,安致远甚至做主找出一套大儿子安谨的旧衣服,给陆余换洗。
郭琳见状,并没敢接,只交给桂阿姨,还强调:“这可跟我没关系,等小谨回来,你跟他说。”
后妈不好当,安谨受了亲戚们的挑拨,一直和郭琳不对付。索性他放假就去老宅找奶奶,只有上学时不得不在这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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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身体年龄变小的缘故,才八点多,安予灼就困得眼皮打架,等郭琳和桂阿姨过来,抱他去洗澡时,灼宝才一下子清醒过来。
虽然身体四岁半,但心理年龄可有二十多!无论是哪位成年女性给他洗澡,安予灼都接受不能,不由得挣扎起来:“我长大了!我可以寄几洗!”
……救命,怎么一着急吐字还不清楚了!
两位大人都被逗得笑起来,谁都没把他的要求当真,一边抱他去浴室,一边哄:“灼宝乖,你还太小,自己洗澡妈妈不放心。”
绒绒皮卡丘睡衣被剥掉时,安予灼福至心灵,对着身后跟着的陆余说:“我不寄几洗!我跟哥哥一起!妈妈你们出去吧!”
第3章
在安予灼的强烈要求下,浴室最后只剩下他和陆余两个幼崽。
陆余仍有些局促,抱着安谨的旧衣服,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最后才放在换洗台上,而安予灼小朋友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自力更生脱秋衣时,脑袋卡住了。
卡……住……了。
就很丢脸。
安予灼不好意思把妈妈再叫进来,两只小短手默默努力拽!
脸都憋红了!
“我小时候头有这么大吗?”小安总无声地发出灵魂拷问。
就在他奋力和秋衣作斗争时,忽然感到一双大一些的手握住他的小手手,听到陆余的声音:“不能硬拽,我来帮你。”
安予灼不动了。
陆余熟练地解开领子上的按扣,然后轻松地把衣服拽掉,解释说:“得先把这颗扣子解开才行。”
原来,小孩子头身比和成年人不一样,婴幼儿的衣服通常都有衣领扣。安予灼活了二十几年,早就忘了还有这种构造,作为单身狗,更没怎么接触过幼崽。
完全是知识盲区。
安予灼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忍不住问:“哥哥,你怎么知道的呀?”
陆余很自然地蹲下,帮他脱裤子,说:“我经常在别人家里借住,照顾过像你这么大的小孩。”
安予灼再次陷入沉默。
陆余自己还是个孩子,怎么照顾孩子?不过是寄人篱下不得已罢了。
而自己是抱着抱大腿的心态,才找上他。善良一旦加了砝码,就变了味道,小安总忽然觉得良心难安,为自己的不磊落而煎熬。
与此同时,浴室门口的郭琳,慢慢把门合上,悄悄退出去。
她根本不放心让儿子自己洗澡,本来打算等他求助就进去的,没想到陆余竟然那么会照顾人。
那孩子显然吃过不少苦,却那么温柔细心,郭琳对陆余的好感度直线上升,她愿意让灼宝多和心地善良的小伙伴交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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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瞥见渐渐合上的门缝,陆余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这样的话,安夫人应该会让他多留几天吧。
他遭过太多嫌弃和欺凌,早早就学会察言观色,懂得怎么让人喜欢自己,这是他的生存之道。
陆余认认真真地给安予灼脱好衣服,发现小东西不但脸长得好看,小胳膊小腿也跟藕节似的,整个崽又白又嫩,像动画片里的人参娃娃。
洗澡水是已经准备好的,温度适宜,还飘着小黄鸭玩具。
陆余将安予灼抱进儿童浴缸,便三下五除二脱掉自己的衣服,也迈了进去。
浴缸很大,装下两个小朋友也不成问题。
可陆余刚进去,安予灼就睁大眼睛望着他。
陆余:“……要不,我出去?”
安予灼:“哥哥,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
陆余个子在同龄人中算高的,却很瘦,正面隐隐可见肋骨的轮廓,身上数不清的新旧淤伤,不像是一次打架弄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