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桥点点头,再次问闻佳:“你从餐厅和操场出来的时候,里面真的没有学生吗?”
闻佳看着明桥这副认真样有点犯怵:“没有吧大概。”
“大概?”明桥忍不住拔高了声音:“你没去找过吗?”
“我自己都害怕,更不要说救别人了。”闻佳缩着脖子,生怕明桥过来揍他:“你也知道,我最怕这些神神鬼鬼了,你说,咱学校是不是闹鬼啊?我听说以前这里是坟……”
“别说了。”明桥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压住火,才能再次强迫自己面对闻佳:“你怎么就不想想,学校这种地方哪能没学生,你自己能逃出去,顺手救几个学生不好吗?”
“可是我自己都害怕,能跑肯定赶紧跑啊。”闻佳嘟囔着,磨磨唧唧不敢看明桥。
明桥怒道:“你害怕,你怎么不想想那些还没成年的学生们害不害怕?既然知道自己运气好,想来过程中也不会遇上什么鬼东西,你不去救那些学生,还能等着他们自救吗?”
闻佳朝他翻了个白眼:“他们都多大人了为什么不能自救,我看你就是多管闲事,比圣父都圣父。”
“那你一个当老师的,连这点责任心都没有,还当什么老师。”
“你道德绑架我,我不想和你说了。”闻佳看上去是真生气了,他一脚踢开马扎,转身跑了。
明桥咬着嘴唇,忍着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挑事的怨妇。或许闻佳说的对,他就是多管闲事,道德绑架,他不能用自己的标准去批评别人,谁的命不是命,为什么非得做那个好人。
可这套说辞说服不了明桥自己。
他转头,正好对上时辛的眼神:“你刚才的话没说完。”
“没心情了。”时辛盯着他已经气到发白的嘴唇,心脏好像被刺了一下,“我以为你们关系挺好的,结果吵起来了。”
“我大学的时候就常跟他吵架。”明桥叹了口气说道:“只不过我当时还能憋住,不愿意总跟他计较,可最后毕业还是和他彻彻底底吵了一架。”
“但我觉得你现在脾气就挺好的,该和善就和善,该凶就凶。”
“嗯。算了不说他了。”明桥站起来,把马扎收回到货架上:“刚才吃饱没?要不要再弄点别的?”
“没,还是有点饿。”时辛顺势揉了揉肚子:“明老师给做好吃的吗?”
“想吃什么?”
“都可以,你做什么吃什么。”
明桥在底层货架的角落里找了两盒自热米饭,给里面加上水,盖着盖热着。他盯着冒出来的热气,想到和闻佳在毕业的时候吵的那一架。
其实也不算吵架,只是闻佳单方面的宣泄,然后明桥再专挑他的错处说。
闻佳认为明桥不适合做老师,因为他在历史学上投入的努力远大于教育,更适合做学者而非站上讲台。明桥却觉得学术上的严谨反而成为他教书的优势,起码带给学生的都会是最正确的知识和观念。
等闻佳乱七八糟批判吵完,明桥才捡着他的错处说,闻佳才是不适合当老师那个,大学天天逃课挂科,别给学生也教出一身坏毛病。
然后闻佳就又开始骂他古板守旧,没有趣味。
最后的对话不了了之,闻佳拿起早就收拾好的行李,气冲冲地跑了出去,还不忘把门死死拍上。
那是明桥见闻佳的最后一面。
这么多年过去,闻佳还是没变。
自热米饭的蒸汽逐渐飘散在空气中,然后消散,明桥又等了几分钟,确定热好了,才端着回去找时辛。
时辛还是坐在那个矮小的马扎上,正拿着一本杂志看。
明桥站在原地看着他。
其实这种时候有这么一个可以倾诉的人挺好的,而且时辛总有地方能让他心头一动。尤其在听到时辛和张婉乔的对话时,他更确定自己好像也是喜欢时辛的。
可明桥想不明白他到底需要爱情给他提供什么,他又要为这段感情付出什么。抛开现在面临的困境来说,他比时辛年长,必须比他考虑得更周到,这条路不是那么好走,他们想在一起长长久久,就得认真规划。
“饭来了。”明桥把其中一盒自热米饭压在时辛看的那本杂志上,随口问道:“看的什么?”
“一篇纯爱短篇小说。”时辛把杂志往边上一扔,端着米饭吃起来。
明桥笑了两声:“好看吗?”
“还行。”时辛想到了什么,吃饭的动作顿住,他偷偷瞄着明桥,却被对方逮了个正着。
明桥眼睛弯弯的,很好看。他是一个很纯粹的人,内里是什么样,露出来就是什么样,他不会跟你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很单纯,藏不住事,所以他现在笑,说明心情还不错。
“明老师。”
“嗯。”
“我们什么时候进图书馆?”
“你不能进。”
“为什么?”时辛一下就呆住了。
“我记得教师手册上有一条专门针对外来人员的规则:外来人员不允许进入图书馆、办公室和教室。”
明桥这么一说,时辛也想起来了,他当初在餐厅一楼的时候,广播里也给他播报了一次外来人员守则,好像是有这么一条。
“我不怕违反规则,我想跟着你。”
“我不想让你违反规则,因为风险太大。而且我拜托你跟着我进来救人,就已经害你够多了。”明桥说:“根据我们现在得出来的结论,学校最重要的莫过于牢记自己的身份和遵守一切规则,虽然规则可以打破,身份也可以改变,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时辛嘴里有点苦涩:“这次你想一个人进去吗?”
“是的。”明桥点头:“闻佳肯定不愿意帮我救人,但不管怎么样,我会想办法让闻佳先带着张婉乔她们出去,你如果想跟着他们走,就走吧。”
第40章
“明老师,我不跟他们走。”时辛眼里透出难以动摇的坚定,他一想起明桥一个人在赌场里遭遇的那些破事,心脏就像是被人攥紧了一样疼:“哪怕我就在外面等着你,我也不会走。”
明桥被时辛的眼神震撼到了,从来没有一个人会用这种眼神看他。这种有着浓重的保护意味的眼神,带着担心忧虑的眼神,夹杂着纯粹爱意的眼神,像是直接往他身体里注入了一管肾上腺素,让他心脏跳动得极快。
“我同样不希望你跟着我犯险。”明桥看着时辛,认真道:“说到底,学校这些事和你没什么关系,你只是一个被我拉进来的受害者,看到你受伤,我会难受,我会过意不去,我会忍不住分出心力关心你保护你。”
“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时辛呼出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没办法劝说明桥,但不把明桥一个人丢在副本里是他最后的妥协:“明老师,我不走,我就在外面等你,这样行吗?”
明桥不愿意再拒绝时辛的好意,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时辛的饭也吃的差不多了,明桥简单收拾了一下两人的残羹剩饭,从货架上找了全套的衣服和洗漱用品,先去澡堂把自己洗了个干净,出来后就直接去找了闻佳。短短一个小时内,闻佳已经迅速和那些学生们混在了一片,明桥看见他的时候正听见他在给一帮小孩讲职业规划。
“秦学,我觉得你适合学医,你这孩子一看就是稳重细心,做医生多好,社会地位高,越老也越吃香,除了有点累没什么缺点。”
“我妈妈也这样说。”秦学附和道。
“你不适合学医。”明桥走过去拍拍王打打的后背,示意他往边上挪一挪,给自己腾一个位置出来。
“明老师,那你觉得我适合学什么?”秦学问他。
“我不知道。”明桥坦诚道:“你如果没有一个特别清晰的人生规划,那就等到你以后高考完填志愿,真正需要去思考自己未来几十年要干什么的时候,再考虑也不迟。”
“明桥,你非要拆我台是吗?”闻佳气性又上来了:“你不就是因为没有早做规划,直到大学毕业的时候才免为其难读研准备当老师嘛。”
“我并不觉得我对于自己人生的规划迟了,而且我当老师不是勉为其难,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明桥说:“基础教育——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甚至大学阶段,我都认为是在为一个正确的人生目标打基础。”
秦学疑惑道:“可如果我现在就坚定决心以后想成为一个医生,那基础教育有什么用?我不如从最开始能认字读书的时候就集中精力学习医学相关知识,不比那些等到了大学再到研究生阶段学的更好更扎实吗?”
“基础教育会帮你养成良好的思维习惯和学习能力,”明桥说:“举个简单的例子,你以为从小到大学数学是为了让你去菜市场买菜的吗?数学会帮你建立起逻辑思维的习惯,让你在日后遇上麻烦的时候能够清晰、简单明了地思考问题,现在的人类科技处处都有数学的影子,如果你现在觉得学数学没有用,说明你还没有在这个领域深入研究过,尤其大学之前的数学教育,都只能说是浅尝辄止。再说,如果真的让你从小到大学习某一种学科,你的视野会被局限,万一你以后不想学这门学科了,再改就来不及了。而且,如果一生都只学一个东西,这个长期的过程更加枯燥乏味,难以坚持。”
秦学似懂非懂地点头,默了半天又问:“可我如果一直不思考自己的前途,岂不是更有可能迷失方向。”
“不会的,你走过的每一个脚印,终将把你推上最适合你的殿堂。再说,你们遇上的每一个老师都会帮助你们,为你们做出正确引导,不用担心。”
明桥说完之后,人群中很难得地沉默下来,任闻佳再积极地想要调动学生跟他继续天马行空,也没几个人搭理他。
“明桥!”闻佳气得跳脚:“好话都被你说完了,就你会教育人是吧?”
“我还没说完。”明桥转头对着他:“闻佳,我有一件事拜托你,我不期望你能跟着我去满学校救人,我只希望你能把这些孩子们带出这个学校,让他们远离危险。”
闻佳撇撇嘴:“你求我?”
“我求你。”明桥语气诚恳到闻佳不答应都不好意思了,只能哼了一声,表示默认。
秦学本来还等着明桥继续安排他做什么,结果明桥什么都没说,他赶紧把手举起来,说道:“明老师,我还想跟着你。”
“不行。”明桥拒绝的很果断。
“我可以……”
“你不可以。”明桥打断他:“好好跟着你们张老师和闻老师离开学校,回家去。我一定要对你们的生命安全负责,我绝对不允许你们跟着胡闹冒险。”
王打打一拍脑袋瓜,“明老师,那岂不是又成了你一个人了!”
“嗯。”
“你还要去救其他同学吗?”
“为什么不?”
王打打又开始用灌满崇拜的眼睛看着他,这次明桥给他挡回去了。
“好了,你们继续聊,休息两天,调整好状态就赶紧走吧。”
在明桥起身离开之前,张婉乔叫住了他,并且把他引到另一侧货架旁边。
“明老师,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说吧。”
“时记者对你……”
“我知道。”
张婉乔惊讶道:“你听见了?”
“是。”明桥点点头:“其实就算你们不说,我也大概能猜出时辛的意思,他从操场出来之后太粘人了。”
“你怎么想?”张婉乔问他。
“我会好好考虑。”明桥说:“如果他是认真的,我会找个机会跟他说清楚,然后试一试。但是最主要的问题是,我不知道我需要什么,我不缺安全感,也似乎不需要另一个人来照顾我帮衬我。”
“爱情不止这些。”张婉乔揉着下巴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你就没想过,或许你缺一个默契的同伴吗?他能明白你的一切,他懂你所有的感受,他迟早会了解你需要什么,然后无私地带给你。”
“那我又能给他什么?”
“可能对于时辛来说,你像个哥哥。”张婉乔越说越离谱:“要么就是他想要你,馋你身子。”
“……张老师。”明桥牵强地扯着嘴角笑道:“这什么跟什么呀。”
“你要是想知道他需要什么,直接问他不就好了,”张婉乔拍着明桥肩膀,意味深长道:“想谈恋爱就需要多沟通,你们俩可以趁歇下来的时候交流交流,说说话,聊聊天,交流感情。”
“你可真不愧是班主任。”明桥都要忍不住鼓掌了:“也对,我们平时都聊怎么逃生了,也是该说说别的。”
“你想通就好。”
“嗯。”明桥心里的那点毛糙彻底被张婉乔三言两语抚平,他看向窗外,夜幕降临,除了这间超市,其他地方都是黑色的。
黑色被人们认为是不详的颜色,它可能意味着死亡、鬼怪、没有希望。
明桥听见张婉乔轻轻叹了口气。
“会有好起来的一天的。”明桥说。
一伙人在学子超市盘踞了两天,第三天天光大亮的时候,闻佳带着一帮学生和张婉乔离开了。
明桥只看着他们穿过了图书馆前的廊桥,然后他的视线就全部都被刚刚生长出来的绿色藤蔓挡住了。
回到超市,时辛还坐在马扎上睡觉,他上半身靠着身后的货架,修长笔直的腿舒展开,这个姿势不能算雅观,但想要睡的稍微舒服点,就只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