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昨天这个时候,她的胸口溢满了冲动,勇气和热血,只不过二十四小时,就已经被无聊又残酷的现实,拍得粉碎。
邱海心将脸颊旁的头发别到耳后,用力抹去了眼睛下的一点泪痕。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不好打车,可是离机场大厅还有两公里的距离,要是拖着行李箱去走这两公里,邱海心毫不怀疑,她会落到一个更惨的境地。
就像国庆前的那趟地铁,坠入无底的深渊。
那条冷硬的理智的线绷紧了,邱海心翻出手机,准备叫辆网约车。
这才看到了手机上来自周期然的很多条微信,和好几个未接来电。
邱海心没有点进去,她定定地看着那些消息通知,想,怎么就只有到了这种时候,才会主动联系她呢。
但凡在过去的这大半个月里,周期然给她发过一条信息,打过一个电话,那她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幅田地。
但很快,邱海心的脑袋里激灵一下,她又想通了。
周期然没有联系她,她也没有联系过周期然啊。她宁肯从别人口中听说,宁肯看着别人给周期然打电话,宁肯幻想一个故事跑了几千公里自以为是地要做周期然的救世主,也没有给她发过一条消息,打过一个电话。
她没有跟她确认过信息。
她做这些事,是因为那些自己单方面的、汹涌的、无处发泄的、私自的爱。
跟周期然又有什么关系呢。
邱海心将那些消息通知全部划走,按照理智的线的指示约好了车,然后切到微信页面,给周期然回了条信息。
【我回去了,你照顾好自己,不要联系了。】
甚至都没仔细去看周期然给她发了些什么。
手机又被扔回了包里。
十分钟后网约车到达,邱海心钻进了车里。航班她在刚才的路上就已经订好,最近的那趟,但到达机场后还是要等两个小时。
等顺利乘机落地晋城,已经是万籁俱寂的凌晨。
夜空深沉,只在很远的天边有黯淡的星辰。
邱海心突然觉得很饿,漫长又坎坷的旅程,她都快忘了自己需要吃饭休息。
干脆就在机场内随便找了个店,点了碗难吃又昂贵的面。
她吃得很慢,慢到她足以将同周期然认识后的所有事情,都回想一遍,整理清楚。
面吃完了,邱海心放下筷子,觉得自己获得了真正的平静。
周期然是沟壑外的另一个世界,邱海心以前从未去过,便十分向往。未知的,遥远观望着的永远拥有迷人的魅力,邱海心跨过沟壑,去品尝了这个世界,也陷入了这不可自拔的魅力。
但这并不代表,邱海心属于这个世界。
她跟这个世界仍然是格格不入的,仍然是不合适,不匹配的。她体验过,有了新的思想,新的认知,她感谢这种成长,但接下来,她要做的是,带着这种成长,继续自己的生活。
就像一趟旅途,你再喜欢别人的城市,还是会回到自己的家。
邱海心长舒出一口气,这次一滴眼泪都没掉。
她整理好东西,出了机场,打车回家。
一路星辰在后,晨光在前。
进入主城区以后,天际便升起了薄薄的新的太阳。
邱海心注视着那太阳,光芒越亮,她的心情便越明朗。
等到车停了,邱海心站到自家的小区门口,日光大盛,她快要愉快地哼起歌。
保安伸了个懒腰跟她打招呼,出煎饼果子的大娘已经热气蒸腾,邱海心买了早餐,走进了自己所住的楼栋里。
电梯上行,她刷了两个让人捧腹大笑的小视频。
电梯门开的时候,她的笑意还挂在眼角眉梢。
然后,她一转头,看到了周期然。
蹲在她家门口,刚刚站起身的周期然。
她就像那棵院子里刚落了叶子的树,干瘦挺拔的枝干,萧瑟空旷的眉眼。
邱海心的笑容消失了,周期然望着她,倒是扯出了一点笑意,问她:“你怎么才回来呀?”
声音是熬夜的干哑,话说得理所应当。好像她们说好了,她就在这里等她似的。
邱海心将拖着的行李箱立了起来,她没有回答周期然的问题。崩在脑袋里的线让她的语调清冷得仿佛是面对陌生人。
她问了回去:“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周期然望着她,她的唇瓣也有些干,微微地泛白。这唇瓣碰了碰,没有发出声响。人却突然大跨步地过来,瞬间就到了邱海心身边。
周期然去接她手里的行李:“我没地儿去了啊,要在你这里再借宿一下。”
邱海心将行李向后拉,人也往后退了一步:“你不缺地方住。”
周期然抬起眼睫,看她。
邱海心:“晋城你肯定有住的地方,实在没有,你也有钱,出了小区左转就有酒店。打车五分钟就可以到俱乐部。”
周期然的目光晃悠,像夜里跳动的烛火。
她站直了身子,将没能抓到东西的手揣回了兜里,然后笑着道:“对不起,不要生气了。”
邱海心:“你没有什么对不起的,我也没有生气。”
她深吸了一口气,鞠躬:“是我对不起你家里人,打扰他们了。我跟他们道歉。”
周期然的眉头皱了起来,整个人都失了水。
“以后绝对不会了。”邱海心直起身,没有再看周期然。
她拉着行李箱从周期然身边绕过,然后掏出钥匙打开门进了屋。
“砰。”
门关上了。
那张粉色的长板就在玄关处,邱海心一眼望见,就像方才看到周期然时一样,心脏还是不可控地狠狠地空了一下。
这种空拍让人感到疼痛,但邱海心知道这是必不可少的阶段,如同你对一件事物上了瘾,离开它,总要有些戒断反应。
邱海心放下行李,脱了外套,不关注门外的动静,径直进了屋。
她快速地冲了个澡,而后,顶着一身的潮气,头发都没擦干,便扑到床上睡了过去。
这一觉,又黑又沉,什么都没梦见。
再睁眼的时候,太阳西斜,已经是下午了。
邱海心像宿醉一样,脑袋有些疼,她爬起身,把早上买的早餐热了吃了,然后整理了行李。
一切归到原位,屋子里清理出来些垃圾,裹上长风衣外套出门扔垃圾。
门向外推的时候有些阻力。
门打开一道缝以后,邱海心看到了门外的人影。
周期然还是那身衣服,那个样子,只是头发比早上显得更乱了,鸡窝一般。
顶着鸡窝,周期然朝她笑了笑,道:“你睡醒了哦。”
邱海心提着垃圾袋,说不出话来。
周期然指了指:“要去扔垃圾吗?今天还出门吗?”
邱海心的脑袋乱七八糟一锅粥一般转了一圈,那条理智的线终于上线。她的唇瓣动了动,声音有些小:“你怎么还在这儿……”
周期然无奈地道:“你不理我啊。”
她说这话语气清淡又带着委屈,撒娇一般,让人很容易产生她们关系好像很好的错觉。
邱海心喉咙滑动,错开了视线,径直提着袋子往外走:“没有什么事了,你该去你该去的地方。”
周期然跟在她身旁:“有事,问题还没有解决。”
邱海心看着电梯门:“怎么样才算解决?”
周期然:“你不会故意不回我消息,不接我电话,也不会明知道我在你家门外,但不见我。”
邱海心扯起嘴角笑了下。
这感觉很奇怪。
好像邱海心是辜负了别人的那一个。
好像邱海心才是被人上赶着靠近的那一个。
好像邱海心掌握了她们关系的主动权,该为现在的状况负责。
邱海心垂眼想了想,觉得其实也没错。
一个普通朋友,也不能这么不清不楚地就结束了,她组织了下语言道:“好了,我现在理你了。之前的事就不说了,如果之后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我会回你信息的。”
“我饿了,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周期然几乎贴着她的话尾道。
这么紧急地上杆爬,实在是让邱海心惊讶,她偏头去看周期然,蓦地想起最初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体会过了,周期然这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做派。
“你……”邱海心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有用。
“这是最要紧的事了。”周期然道,“一天没吃饭了,我要饿死了。求菩萨救我一命。”
邱海心:“……”
周期然抬手按了下行键:“你忘了按电梯了。”
邱海心:“…………”
周期然就这样跟着邱海心下了楼。
扔了垃圾,然后两人都呆呆地立在寒风萧萧的垃圾桶旁。
邱海心想了好久,听见周期然的肚子咕咕叫了一声。
“我刚才已经吃过了,你……”她真诚地想劝周期然一句。
“那你陪我吃。”周期然没什么表情地道,“我一个人吃不了饭,要死了。”
风把邱海心的头发吹起,糊了一脸。
邱海心侧过身理杂乱的头发,但刚理好,又被吹乱了。
她脑袋里那条理智的线也在随着风晃悠,不过还好,它一直都在。
它告诉邱海心,没错,这种状况也是正常的。周期然就是这样一个人,她有很多的一时兴起,她想要事情按照她的想法发展,等她完成目标了,就会像之前两次那样,沉默着消失了。
不要害怕,不要着急,很快就消失了。
邱海心终于将头发拢到了一起,她从兜里摸出根皮筋,将散乱的长发扎了起来。
“走吧。”她转身向前走去,“你想吃什么?”
第 17 章
邱海心以为在这种环境下,周期然不会在意真的吃什么。毕竟她在她家门外等了大半天,不是为了吃这一顿饭的。
但周期然就是周期然,她还是做出了让她出乎意料的举动。
“我要吃黄石街那边的‘真味’。”她道。
此时两人已经行至了小区门口,风呼地刮过,卷起地上的一片纸,在半空中摔打。
天色不太好,阴沉沉的。
“什么?”邱海心不确定自己听到的信息。小区门外就有很多家饭馆,随便去吃哪一家,最多半个小时也就结束了。
“它家的菜味道不错,我有段时间没吃了,挺想的。”周期然说着掏出了手机,划拉了两下然后拨出去电话。
“你好,两位,对,马上过去。”
邱海心的眼睛瞪着,眉头皱着,再次为周期然这种隐性的强迫行为感觉到震惊。
周期然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她抬手招了辆出租,打开车门请邱海心上车。
邱海心没动,她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盯着周期然。
两人僵持着,司机喊道:“美女,走不走啊?”
邱海心拧着眉头,终于开口,她问周期然:“我要是不去你是不是还有很多招?”
“对。”周期然应得很坦然,简直把‘不要脸’三个大字印在脑门上。
邱海心抬脚上了车。
让她再次惊讶的是周期然并没有跟着她上到后座,她关好车门,去了副驾驶。
“师傅,我给你指条近路。”她这么对司机说。
邱海心偏过了视线,看向窗外。
但很快,眼睛便失了焦,窗外的风景在她的视线里模糊成一片,脑袋里的东西却越来越清晰。
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没有准备,穿的实在是太随意了。长风衣下面是一套淡粉色的家居服,有些旧,袖口起了点球。并且没有穿胸衣。
好在风衣是宽大硬挺的板式,可以将她大部分的身体都盖住,脚上也是正常的运动鞋,只要裹紧了外套,也不算太夸张。
而后她又立马纠正了自己的这种担忧,她又不是来跟周期然约会的,她只是出门倒垃圾,这样穿很正常。很具体,很随意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要收拾得精致了,或者返身回去换衣服了,那才算是奇怪呢。
对,就要这个样子。
邱海心在心底默默地给自己握了握拳加油打气。然后闭了闭眼睫不断提醒自己:不要为周期然任何举动所动摇,不要给周期然任何继续接触的机会,不要向周期然透露任何真实的想法。
那些羞耻的,阴暗的,自作多情的想法。
邱海心抬手,将为数不多的几颗风衣纽扣都扣上了,并且系紧了腰带。
一路无话。
邱海心不出声,周期然也没说话,她只给司机指了两次路。
声音淡淡的,没什么语气,却很好听。
“真味”是家中式私厨,邱海心实在没想到,在黄石街居然还有这样的餐馆。
它隐在老城区的巷子里,木制的铜环拉门,有些斑驳的黑漆,门头上爬满了繁茂的藤蔓植物,虽然这个季节已经落了大半的叶子,但邱海心能想象得出,当春天来临时,这里鲜花盛放的样子。
周期然推门进屋,邱海心紧随其后。
屋子里雕梁画栋,静影沉璧,临门的小池塘里有色彩明快的金鱼,一转身,尾尖激起几多漂亮的水花。
红砖铺就的道路旁有淡淡的青苔,邱海心不自禁地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走在路中间,怕踩坏了这漂亮的微小的植物。
进了这样的院子,心里那些惶惶然的浮躁和焦急,都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