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再无交流。
她点开周期然的朋友圈,周期然不太发朋友圈,只有两条俱乐部的活动消息。
邱海心放下手机,感觉整颗心脏都空了。
这天是周五,邱海心早早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隔壁桌同事想同她说些什么,邱海心对上他的视线,同事缩了缩脖子,又退回去了。
好一会儿,同事在工作软件上给她发来了消息,问她:【小邱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啊?】
邱海心盯着这条消息,脑袋里闪过周期然不屑的表情。
同事又发过来一条:【如果有遇到什么困难要和大家说啊,人这么多,总会想到办法的。】
邱海心快速敲键盘:【月报告数据对不上,程哥你帮我做一下?】
沉默,良久的沉默。
那边输入了好久,才回过来条:【我不太懂,但可以帮你看看。】
邱海心笑了下,没回他这条。一直到下班时间到了,程哥都没敢再看她一眼,或者给她发一个字。
邱海心收拾东西,走出了办公室。
进入十一月,晋城终于有了些秋日的氛围,树叶开始掉落,天变得又高又远。
在工地轰隆隆的劳作声中,邱海心抬头看天,又想起了周期然。
湛蓝的天,像湛蓝的湖泊。在雪山下的湖泊旁,周期然把毛绒绒的彩色毛线帽扣在了邱海心的脑袋上,她帮她整理毛线球,手指滑过邱海心的耳垂。
凉凉的,像高原的空气,稀薄又透彻。
邱海心知道自己完蛋了,她坠入了沉默又强烈的爱里,她坠入了痛苦又不可拔的爱里。
她捏着那颗快要因为想念和绝望而碎烂的人,长舒出一口叹息声。
手机震动,微信进来了新消息。
来自小朋友小意,她的文字里透着雀跃的欢快,直白的目的,让邱海心羡慕。
她问邱海心:【邱邱邱邱你参加周末的活动吗?呜呜呜呜我妈终于准我玩滑板了,七神明天会不会在啊?呜呜呜呜我好想见她啊。】
我也好想见她啊。
第 14 章
周六的活动是在下午六点的滑板公园。
与内心疯狂的渴望相对应的,是邱海心的恐惧和羞耻。
羞耻来自自省,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周期然装饰了她的人生,这已经是足够幸运的事情,她不能不知满足,还企图一次又一次地霸占周期然。
恐惧来自未知,她既不知道自己再一次面对周期然时会做些什么,也不知道周期然会对这样的举动有什么反应。
停在现在,她们还是见面可以打个招呼,有空可以一块玩一两天的朋友。
停在现在,她们还都可以是自由的,起码她们如今的关系是自由的,周期然是自由的,邱海心……她已经快被自己内心的欲望捆绑成茧了。
邱海心拒绝了小意同去参加活动的邀请,并诚实地告诉她,她也不知道明天周期然会不会在。
小意发了个哭哭的表情包,说:【那我去碰碰运气吧!】
邱海心的心里“叮”地一声,不可抑制地有了一个卑劣的计划。
她也可以去碰碰运气,躲在不被看见的角落,单方面地见一下周期然。
以此来缓解她内心疯狂的躁动和想念。
有了这个计划,邱海心觉得身体突然之间充满了力量。
她快速地开车回家,夜幕降临时,又出了趟门提前去公园踩点。
第二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邱海心用黑色的衣裤和宽大的棒球帽掩盖自己,早早地来到了踩点的观察位。
这是一个可以俯瞰碗池的小亭子,掩映在树木里,从高到低视角清晰,从低到高,就不太容易瞄准目标了。
邱海心戴上了口罩,靠着亭子红色的大柱子,低头刷手机。
六点刚过,邱海心就收到了来自小意的吐槽,她说她已经转了一圈了,没看到七神。
六点半的时候,碗池边上聚集了一堆俱乐部的人,邱海心遥遥地望见小意的绿卫衣,她也只看了这么一眼,就知道这堆人里没有周期然。
如果有周期然,她一定会一眼就看见。
她的大脑就是有这样的自信,这自信来源于她曾无数次在脑内描摹周期然的样子。
邱海心颓丧地垂下了眼,果不然,没一会儿,小意就发消息说她问了教练了,七神今天不会来。
邱海心支着的手臂一下子塌了下去,她的力量又消失了。
单向汹涌的爱里,有一半都会是失落的痛苦。
邱海心没离开,她一直等着意外的幸运会不会降落到她头上,但直到活动结束,谁都没看见周期然的身影。
夜色浓郁,城市的灯火璀璨,邱海心在回程的路上,听到了三首让她想哭的苦情歌。
人没见到,躁动便永远不会消失。
周天,邱海心将车停在了俱乐部对面的路边停车位,两个小时一直没下车。
她看着俱乐部的人进进出出,过了午饭的点,仍然没看到周期然。
还好第二天要上班,上班成了邱海心的情绪缓和剂。
只是下班的时候开着开着车就变了道,跑到了俱乐部那条路上去。这个时候她便盼着这段路堵车,堵得越久越好,这样说不定在她路过的时候,她就可以看见周期然。
但仍然没有。
周期然仿佛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周期然每次都是这样,亲密地存在于你的视线里,然后猛然消失,再见不到。
邱海心快要开始怀疑,周期然是假的了,雨夜的相逢是假的,海洋雪山是假的,那些亲吻,也是假的。
一切大概都是她幻想出来的,因为她太需要这样一个存在了。
周末再次来临的时候,邱海心去了一家打印店,将她手上有的周期然的所有的照片都打印了出来。
有小的,有大的。小的塞进钱包里,大的装进相框里,摆在客厅最中间的展示柜里。
这样,她好像才能有一点真实的确定感,确定这个人真的存在过。
晚上,邱海心接到了妈妈的电话。除过聊一些家常,诉一些苦难,她还着重地为邱海心介绍了一位相亲对象。
这相亲对象是表妹素素的同学,婚礼上座位安排乱了和邱海心妈妈坐在了一桌,所以对于妈妈来说,这人是她亲自见过的,各方面都考察过的,没问题。
“跟你同龄,长得一表人才,人家公司在北市,到时候你们成了,你就直接调到北市去,这才真变成大城市里的人了……”
邱海心下意识地从最近的话开始反驳:“我们不可能随便调到北市的项目去的……”
“你们不可以,人家可以啊。人家那公司多好,比你在工地上强得多。结婚了让他给你找个坐办公司的文职,咱也不要你赚多少钱,按时上下班能顾得上家多好。等要了孩子了,这班也不一定要上了,专心带孩子才是最重要的。邱洋现在这么不听话,就怪我那个时候还想着赚钱没好好带他,你看他,现在人家给介绍的公司都不去,凭他自己能干什么!你加上这个小赵的微信好好聊聊,人家是高材生,又是公司高管,问问看邱洋这种情况,到底怎么办……”
邱海心一时半会没能插进去话,在母亲的絮叨里,她看到了自己的后半生。比周期然让她看到的另一个世界更清晰,因为那是无数人用自己的人生去验证过的,她一抬头,哪哪都是鲜活的实例。
她会结婚生孩子,会在工作上变得无足轻重,会为了婆家和娘家的事情爆发很多场矛盾,会开始哭哭啼啼觉得这只是自己的命不好,会给自己的女儿打电话,像现在这样,精明地算计着那些相亲对象,找一个所谓的女人的依靠。
邱海心闭了闭眼,觉得这真是可怕。
可怕又可怜,悲哀得就像是地上排着队爬过的蚂蚁,在蚁群中碌碌一生,看不清面目。
“妈……”她打断了母亲的话,轻轻叫她。
妈妈并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但邱海心没有着急,她甚至没有反抗该有的激烈的怒火,她只是静静地望着展示柜里周期然的照片,平静地说道:“我不想结婚。”
母亲的絮叨终于停住,她愣了一瞬,立刻又扬高了语调:“你说什么?你不想结婚想干什么!我给你的时间已经够多了,你过完年虚岁就三十了,你不是个女人吗?女人不结婚干什么!”
邱海心攥了攥手指,只觉得自己更加坚定了,她道:“我不会结婚的,我不想变成你这个样子。我不会和任何人结婚,也不会生孩子,我想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我这样怎么了!邱海心你现在是疯了吗!”母亲大喊起来,邱海心挂了电话。
世界安静了,邱海心垂眼盯着自己的脚尖,这次没有周期然的安慰和帮助,她也做出了大胆的决定。
并且一点都不想哭,只觉得平静又安定。
十分钟后,她拿出了自己粉红色的滑板,仔细琢磨。而后翻箱倒柜地翻出了螺丝刀,将钉桥的螺母拧开了。
螺丝被她拽出来,收到了一边。
然后迅速地去洗了把脸,换了身漂亮的衣服。
她带着滑板出门,匆匆去了俱乐部。
有光明正大的理由,配件掉了,要去补上。
一路上她想了好多周期然有可能的应答方式,逗她,多理她,或者不多理她,邱海心都做好了准备。
她现在还要的不多,只要能见到她就可以了。
夜色温柔,暖黄色的灯光落了邱海心一身。
她推开俱乐部的门,心脏狂跳,跳得她感觉自己的头脑都在发晕。
俱乐部里摆满了新到的板面,左边有教练在收银台后面忙活,右边有两个年轻的小孩在边试边讨论配件和脚感。
邱海心呆呆地盯着一个位置,上一次她这么急匆匆,这么大胆地赶来,周期然就站在那个位置。
好像她一直在等她。
但现实是,她不会一直在等她。
现在那个位置上没有周期然,空荡荡的。
教练从收银台后抬起头,问她:“你好,需要什么吗?”
需要周期然。
邱海心转头望向教练。
大概是她眼中的渴望实在是太真切,教练顿了顿,道:“是你呀,来找七神吗?”
“嗯。”邱海心从嗓子里挤出一个音。
她原本没打算这样表明自己的目的的,但现在周期然都不在,她还要怎样迂回呢,她实在是没办法再迂回。
教练走了出来,毕竟是一块吃过饭的人了,他同邱海心说话很熟稔:“她最近都没在啊,好久没过来了。”
邱海心的嘴唇动了动,竟然是一直没在吗?而不是上天不给她降下遇到周期然的幸运。
“你们没联系吗?”教练问道。
“没。”邱海心回答得干巴巴的。
教练:“我上次给她打电话她没接,发消息隔了两天才回,应该是在忙。”
“忙什么呢?”邱海心吐出了自己的心声。
“是啊,忙什么呢。”教练笑了,“我也不知道啊。她来来回回的,玩的东西太多了。要想抓到她只能碰。”
邱海心一时说不出话来。
教练看向她手里抱着的滑板,指了指:“你和她关系这么好,下次见了她跟她说说,好多人找她呢,她上次答应人家小风切磋技艺,人家天天来,天天干等着没结果。”
关系好吗?
应该没多好吧,否则也不会像每一个来找她的人一样,根本抓不住她。
但邱海心不想反驳这句话,在又一次见不到周期然的失落里,能同周期然有关的任何一点亲密,对于她来说,就像沙漠里的水。
“嗯,我跟她说。”邱海心不负责任地应了下来。
话题到这里本来应该结束了,邱海心的脚却像钉在了地上,转不了弯。
她咬了咬唇角,最终还是问道:“她有可能去哪里了呢?回家还是……去朋友那里……”
“她不可能回家啊。”教练道,很快又皱起了眉头,“诶你别说,这次还真不一定。”
邱海心呆呆地:“嗯?”
教练:“她和家里人关系很差,她那个爹啊,虽然有钱,但真的不干人事。别人家你说,孩子闹得再厉害,那出了事肯定是要护着的。结果她爹站在敌人那一边,搞得七神连学都没得上。”
邱海心愣住。
教练掏出手机来划着:“诶,还真是。上次七神回我说她在北市呢,她爹好像就在北市呢,我就说这次消失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你等等啊……”
教练一掀帘子去里间了,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金黄色的名片。
“是这个。”他把名片递到了邱海心手上,“她爹的。之前来我们俱乐部吓唬我,扔给我的。据说是真金子呢,就该给我扔一沓。”
邱海心看着那名片,中间是一个简单的人名,没有职务。
“吓唬你什么呢?”邱海心问。
“不准我们收留七神呗,”教练撇了撇嘴,“搞笑呢,我们求七神过来她都不一定过来,她本事多了去了,哪需要我们收留。”
邱海心没应声,她想起第一次见周期然时,她那句果断的“我没有父母”。
“我得给她再打个电话。”教练说着就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很久,没有接通。
“靠,”教练喊道,“肯定被家里拘住了。”
邱海心的心脏沉入了谷底。
一个烈狱般炙烤的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