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退出相册,点开短信。
果然,都是自己发给束君屹的信息。
——小君君,我到了,下来吧。今天风大,穿厚点。
——小君君,你们老师也太能拖了,还不下课。给你抢的干烧鱼片都要凉啦!
——小君君,明天比赛你来看吗?
——诶算了,天冷,等我打进决赛再来看吧。
——小君君,你刚才跑那么快干嘛!说实话,我,帅,不,帅!
……
一水的“来自:阿航”,于航看着这些短信,都嫌自己吵,不知道束君屹怎么受得了自己。
这个笨蛋,一张自己的照片、信息都没留。
好想看看小束君屹什么样子。
于航在自我嫌弃中,放下诺基亚,拿起另一只。
插上充电线,等开机。
古老的iphone,圆边圆角,还挺可爱。
这只终于让于航得偿所愿。相册第一张便是束君屹。
好嫩啊,小朋友。
束君屹板板正正坐在教室,周围没人,应该已经放学了。他在做题,物理吧,隐约可见习题簿上的一坨滑轮组。
刘海有些长,挡着他的眉眼。鼻梁和下颌是清晰利落的,握笔的手指白净修长,和于航反反复复的梦境如出一辙。
只是梦里,他在束君屹身后,而这张照片,是从正面拍的。
于航原以为这是束君屹另一只手机,原来不是。
这是他自己的手机。
往后翻,八成是束君屹的照片。小束君屹不爱笑,照片里都板着脸,有的甚至故意扭头。
于航都能想象当时的情景。一定是他贱兮兮地要给人拍,束君屹不愿意,嫌他烦。
不愧是我,从小就招人烦。
不过,还好我脸皮厚,不然小君君就被人抢走了。
终于,于航看到了几张合影。
有一张束君屹穿着秋冬校服,还戴着围巾,于航穿着红白配色的球队队服,光着胳膊,伸臂揽着束君屹的肩。
一定赢了比赛,于航笑得扁桃体都入镜了。小束君屹则站得笔直,抿着嘴,仔细看,才能觉察他眼底的笑意。
还有一张,是于航的自拍。束君屹在教室里靠窗的位置。于航在窗外。看样子,是他悄摸儿走到教室外头的绿化带,隔着墙,硬生生给自己和毫不知情的束君屹来了张合影。
于航边笑边看,脑中窜出零零碎碎好多画面。
从看到小束君屹的一刻,那些被刻意隐藏的珍贵记忆,终于,如山石间点点出露的泉水,缓慢却不可遏制地,浸润他的心口。
于航盘腿坐在地板上,握着手机,笑着流出泪来。
我们曾经这么好,束君屹,怎么不告诉我呢,差一点,差一点我就错过你失去你了。
于航觉得后怕。
这个傻子,竟然独自藏着这些往事,闷不作声。如果于航没有主动,他打算一言不发和于航做同事吗?等于航做完项目回美国,他准备一个人若无其事再熬一次分别吗?
手机铃声响起,于航尚未平复心情,他呆呆看着手边两部手机,半晌才想起他的手机在客厅。
“喂——”
于航接起电话,走回卧室。
他打算问问束君屹,既然已经和他在一起,为什么不让他知道这些照片的存在。束君屹明明知道他在周文那里治疗,在想办法想起从前的事情。
“屋子漏水潮气重,要不你回自己家住吧?”
束君屹不在船舱里,电话那头风声呼啸。
“不去,过两天就能修好。你又跑到甲板上了?”
于航一手拿着电话,一手往木盒里翻。正准备开始质问,却摸到一片衣服布料。
提起一看,是一件……不,两件校服。
套在一起的两件校服。
北川一中的校服,每个人胸口都缝着名牌。不过不看也知道,这是他们两人的。
只是……
于航提着衣领的手突然停在半空。
两件校服胸口的位置,紧贴着名牌的地方,都破了一道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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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喂?又断了吗?”束君屹的声音抚着鼓膜,“于航,你听得见吗?”
“我听得见,君屹……你……”
于航盯着手里的校服,破口的附近,衣服颜色明显比较浅。应当是用什么强效去污剂反复清洗过。
秋冬校服是保暖防风的布料,偏厚。那道破口……在两件校服上,大小一致,位置重叠……
分明是利器贯穿而致。
“我听不见你声音于航,等一下,我换个地方。”
束君屹的冲锋衣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他在跑,“等我一下。”
——等我一下,帮我拿着校服小君君,十分钟,就打十分钟。
于航被脑中一闪而过的声音吓到,后脑连着颈背都剧烈抽痛起来。
两件衣服破得这么一致,怎么可能……
除非……
利器刺穿的时候,穿在一个人身上。
“好一点了吗?能听见吗?”束君屹不知换到哪里,停了脚步问。
你……
于航张口想回答,嘴巴张合几回,却像被掐住咽喉,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束君屹怎么会有他的手机、他的校服。
如果当年他只是单纯地不告而别,远走异国,怎么会给束君屹留手机留校服。
他想起束君屹胸口的伤疤;
想起那句“原本就是心脏损伤病人,原定的手术在月底”;
想起林欣说“抓错了,我儿子不是于航”;
想起束君屹说“旧伤,不是你的错”……
可怕的真相呼之欲出。
是那样吗?!
于航两耳嗡嗡作响。
腿边的旧手机上,小束君屹正在抬手挡镜头,口型像是在说“干嘛呀”。
屋内暖气恰好,于航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待他木然看向手机,束君屹已经挂了电话,发来一条短信,说他回船舱了,短信聊。
于航拨过去,已经打不通了。
打不通也好,这么重要的事,他不能在电话里问。
RS7冲出车库,拐上机场高速。
束君屹,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嘀——嘀嘀——
沿途的车辆朝疯狂超车的于航鸣笛。
不行。
束君屹那么能藏事,问他他也不会说实话。
不小心剪破了。他一定会这样说。
就像当时于航问起他的伤疤,他说小时候贪玩,不小心划的。
他不会说谎,编瞎话的水准差得要命,可是隐忍的神情又让人不忍心揭穿再逼问。
发动机的轰鸣与脑中的嗡鸣交错,于航头痛得要炸开,就像……
像他刚到美国的时候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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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不是说手术很成功吗?为什么我儿子还是一直头痛?”
于航躺在病床上,闭眼听屋外妈妈与医生的对话。
颅骨手术之后,头发剃光了,缠着绷带。
“钱女士,外科手术的确是成功的。”
医生低声说,“但您也注意到了,于航现在精神方面不太稳定。他不肯在医院待,总要出去找什么人。您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小孩子家,瞎说八道……我也不清楚。”钱进含糊其辞,“一定是初来异国不适应,总想回家,想以前的朋友。”
于航记不清自己为什么、怎么突然来了美国。
他后脑勺有伤,钱进说他出了车祸,伤到头。
他说噢,怪不得。却总觉得漏了什么。
他在无法治愈的头痛和打了镇定后的昏睡中,浑浑度日。
要不是墙上的记录板上,护士每天更新日期,他都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有一天,一名陌生的医生走进病房。
湛蓝的眼瞳隔着厚厚的镜片,看上去慈善真诚。
他耐心地同于航聊天,问他的爱好,喜欢的明星、动漫,问他喜不喜欢这里,会不会想家。
他领着于航在医院散步,问他家乡的树木花草。
于航不喜欢加州的树,树干光溜溜没有树皮。
他说他家那边都是松树。
束君屹喜欢松树。
医生问束君屹是谁。
于航想了想,说是我很要好的朋友。
医生问他在哪里。
他在哪……
于航住院以来一直混沌无光的双眼,突然亮了一下神。
他看着医生,心里冒出莫名的欣喜,像清溪淌过干涸的土地。
他说,束君屹在家等我呢。
想到这,他又着急起来,反反复复说他得去找束君屹,很着急,必须马上找到……
他抱住头,痛得想吐,没头苍蝇似的乱走。
医生拦住他,温和地哄,说等你病好了,就去找你朋友好吗。
于航急得摇头,说:“现在我现在就得去找他,小君君在等我。”
那位医生并不反驳,很温柔很和善,说:“你现在头疼,我们去办公室坐一会,休息好了再去找你朋友。”
于航躺在舒适的长椅上,在淡淡的香氛和规律的钟摆声中,渐渐阖眼。
医生的声音很轻,由远及近,让他谈谈束君屹的事情。
于航忍着头痛,一点一点讲给他听。
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半梦半醒的催眠里,脑中都是那个内敛的清俊少年。
日子就这样重复。
四季如春的南加,感受不到季节更替。
于航头部的外伤基本愈合,对新环境也有了观察的兴趣,甚至交了几个朋友。
再次来到医生的治疗室,于航很快放松在熟悉的长椅上。
医生问:“今天还有你朋友的故事,愿意分享给我听吗?”
于航纳闷:“哪个朋友?”
“你在家乡的朋友,姓束,记得吗?”
“束?”于航绞尽脑汁,“抱歉,我好像没有姓束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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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航出院以后,再没犯过头疼。
这么多年过去,他都忘了自己曾经被病痛困扰。
直到今晚,久违的头痛直达脑仁,揪扯着后颈和脊柱,带回遥远的记忆。
周文!
于航突然想到,周文知道!
灰色轿跑急速换道,驶回内环。
可是周文办公室锁着门。
路过的医生说他临时有事回美国了,今晚的飞机,下周才会回来。
最后一班S市往港口Q市的航班已经错过了。于航回到家,颓然坐到木盒旁。
绑架案大多为了钱。
束君屹家庭条件算不错,继父有自己的小生意,算中等偏上。
但北川这个条件的人多得很,不至于引起绑匪的注意。
但于航,于航家在北川、甚至全省,都能排进前五。
他父母从工程师改行承包工程,出口钢材,10年还是11年的企业家排行,上过杂志封面。
钱进曾经说,于航小时候差点被绑架,于航没印象,现在想来,恐怕说的就是高中时候的事!
他改定了去北川的机票。最早一班。
十年前的绑架案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害怕但又必须弄清楚,自己除了欠束君屹不告而别的十年,是不是……
还欠他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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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宜水区警局的接待大厅,于航填好访客记录、到访理由,等着叫号。
于航坐立不安,不自觉地抖腿。他看向门外,工作日,路上行人不是很多。从这里往西,过两个红绿灯就是北川一中。
一中……于航搓了把脸,靠想着束君屹缓解头痛。
“十年前北川一中的绑架案,”接待员有些惊讶,“嫌犯已经被捕、判刑,这个案子已经结案了,请问您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看看当年的案件资料,网上查到的信息有限,只说一名学生在校内遭遇绑架,绑匪撕票逃亡未遂,被捕归案。”
于航的手插在外套侧兜,紧紧握着两部旧手机。
“您这里一定有更详细的资料记载吧?被绑架的学生叫什么名字?绑匪撕票后他生还了吗?绑匪为什么绑架他?一般绑架案,都是为了钱,绑匪为什么撕票?警察什么时候到的?和绑匪谈判了吗?努力解救人质了吗?”
于航来之前想好了,要平心静气,放低姿态求一求。可是真到了这里,情绪控制不住,一股脑的问题全抛出去。
接待员回答不了这些问题,他都没经手过那个案子。
何况案件详情,也不是随便可以透露的。
“抱歉啊先生,您问的这些我们不能随便透露,请问您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么久远的案子?”
“您知道当年负责的警官是谁吗?我能跟他见一面吗?”
“先生,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