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君屹从没答应过,他们连恋人都算不上。
“我是他……朋友……”
“抱歉,病人的私人信息,我们不能随便透露。”
***
“快!让一让!”
医护人员推着束君屹进了急诊大厅。
吴志看了眼各项体征数值,脸色微变,交代道:
“准备手术室。”
于航不懂他们讲的那些数字和药品,但气氛沉肃,束君屹情况明显不好。
“吴主任!”一旁的护士忽然喊道,“病人心率异常发生室颤!”
于航脑中嗡地一声,整个人都木了。
他张了张口,喉间如同梗着千斤重石。
“除颤仪准备!”
护士拉起帘子,于航被隔绝在帘外。
“100焦耳,准备!”
束君屹的身体在电击下震颤,于航看着帘内的身影,下意识地揪头发。
板寸抓不起来,双手滑到前额。
“150焦耳,准备!”
咚——
束君屹身体弹起又落下,无知无觉。
于航掌心用力压着眉骨,急促喘气。
别这样束君屹……
我错了……
别这样……
求你……
“200焦耳,准备!”
咚——
周遭的一切如同默片。
护士焦急的走动,医生手握电击导头,压在束君屹前胸,旁边的人调好参数,机器发出嘀嘀提示声,床边的医护人员稍稍退远……
束君屹的身影在隔帘内,弹起,坠落。
慢动作般、无声地映在于航通红的眼中。
堪比凌迟。
***
“心率恢复!”
护士扬声道。
“推去手术室,马上。”
吴主任放下除颤仪,“预定的起搏器和人造瓣膜都没到,查一下医院库存。”
“吴主任,苏医生还在另一个手术,换许医生吗?”
“嗯。”
于航茫然地跟着一众医护往手术室跑,他很想问问束君屹怎么样了,要做什么手术,风险大不大……
但他插不上话。
手术室的门关上,红灯亮起,于航再次被阻挡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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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木南从另一台手术下来,抱着一升的大水壶游荡。
“老吴怎么安排了中午的台子?”
护士长正在低头排班,闻声看了看苏木南,犹豫着要不要回答。
“怎么了?你们看着我干嘛?”
苏木南咕咚喝水,屋子里三个护士看着他,没人开口。
他凑到护士长旁边,想看排班表。
“老吴在开几号床?”
“……”
“急诊啊?刚拉过来的?”
“……”
“你们干嘛?哑巴啦?”
苏木南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平常小护士们可爱跟他说话了,今儿怎么都噤声了。
“苏医生,”护士长想想瞒不住,开口道:
“是束先生。”
苏木南一时没绕过弯,愣愣地问:
“哪个束先生?”
护士长看着他,迟疑地说:
“苏医生,你别急啊,吴主任亲自上了,应该……”
“你说谁!”苏木南扔了水壶,去抓排班表。
束君屹。
他暗骂一声,转头往手术室去。
一边的小护士拦他:“苏医生,你刚做完6小时的手术,不能……”
护士长叫住小护士,“别拦了,里边是束先生,你拦他不是要他命吗……”
小护士叹气,“苏医生对束先生真好……”
“是啊,”另一个护士接话说:“我听讲苏医生学医当医生,也是为了束先生。原本要出国学摄影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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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于航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盯着大门的双眼布满血丝。
墙上的挂钟走到11点40分。束君屹已经被推进去12个小时了。
“先生,您要不去值班室休息一下吧?”轮班的护士见他一直滴水未进,嘴唇干裂,好心问道。
于航压住眼,低声说:“不用了,我在这等。请问里面怎么样了?手术还要多久?”
“病人情况复杂,吴主任他们在尽力抢救。”
又是这句话,每次于航逮住机会问,都是这句话。
情况复杂……尽力抢救……
束君屹早晨还好好的,怎么就需要抢救了。
于航重重呼气,脑中混乱一团。
北川一中档案馆给他发过来的档案复印件,明确写着,于航在那里从初一读到高三。高三下转学出国。
为什么他妈妈说他高中就出国了?
他出过车祸,为什么偏偏只忘了高中的事情?
太精确了,太巧合了,根本说不通。
他和束君屹什么时候认识的?认识到什么程度?束君屹为什么不告诉他?
于航十指插入头发,想到头痛。
“手术中”的红灯亮在深夜的医院,晃眼得很。
于航直起身子,贴着椅背靠上墙面。
***
教学楼的走廊。
于航再次来到这个走廊。
他向前走,如以往千百次一样。
得快点,他心想,在停电之前、在男孩消失之前,看到他。
熟悉的教室,熟悉的背影。
于航想走到男孩前面,看看他是谁,可是身体不听使唤。
又坐到了男孩后排。
于航的视线经过男孩白净的后颈,碰到他的耳垂。
于航心头一紧,他急切地想要确认一件事。
于航抬起手,向前抓握男孩的上臂。
男孩感受到了他的手,缓缓转过脸,慢镜头一般。
就在于航要看清他的脸时,又停电了!
于航倏然惊醒。
他还在医院,手术室的灯依然亮着。他竟靠着墙睡着了。
之前好心的护士给他倒了杯水,纸杯放在手侧。
这个梦的结局同以往无数次相同。
但这一次,他看到了。
男孩右侧的耳垂痣。
束君屹。
于航喃喃地念出声。
哐当——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
于航抬起头看过去,双腿有些不听使唤。
“推进ICU,”他听见医生说,“找个人去看看苏医生,带瓶葡萄糖进去。”
“医生,他怎么样?”于航拉住医生,视线紧盯推床上的束君屹。
他依旧紧闭着双眼,对外界的吵闹不管不顾。
苍白的脸大半都罩在氧气面罩下,瞧不见神情。
“手术有惊无险,目前还不清楚会不会有严重的排斥反应,需要在ICU观察几天。”
ICU不能探病。
于航在玻璃窗有限的视角内,望着里面的人。
他胸口缠了纱布,没有纱布的地方布满了电极片和皮管。
护士拉上了窗帘,阻隔了于航仅剩的视线。
他扒着墙面,跪倒在地。
***
“听说你打的急救电话?”
于航正弯腰,埋头坐在离ICU最近的等待区,听见上方的询问声。
“是。”于航抬起头。
对方穿着白大褂,面容疲惫。于航见过他,是苏木南。
苏木南在看到于航的脸那一刹,表情惊怔。
“你……是束君屹同事吗?咱们是不是见过?”
“对,我是他……同事。”于航搓了把脸,“请问束君屹怎么样了?”
苏木南有些吃惊,据他了解,束君屹没什么关系要好的同事。都是平淡的工作关系。不至于在医院等他做手术,进了ICU还等在外面。
“还在观察。”苏木南神色忧虑,看向ICU病房。
于航站起来,走近玻璃窗。窗帘是拉着的,看不见里面。
“他生的什么病?”
“心脏损伤。小时候被……”苏木南经过长时间高强度的精力集中,此刻有些松怠,差点违规说了病患的隐私。他改口道:
“旧伤。”
“原本计划的手术在月底?”于航盯着那紧闭的帘子,像是要看穿它。
“现在提前做了,会不会不好?”
“是。”苏木南惊讶于于航竟然知道束君屹的手术,“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吧?束君屹竟然会告诉你他的手术安排。”
于航没答话,等着苏木南的回答。
“原定的人工瓣膜和仿造血管没到,临时换了医院的存货,”苏木南声音越来越低,“我也很担心他会有意料不到的排异反应。”
“没事,”苏木南鼓起士气,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于航说,“不管怎样,我都会尽力救他。不会有事的。”
“多谢。”
苏木南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谢他,于公,这是他该做的,于私,他怎么能让束君屹有事。
“你在这一天了,回去歇歇吧。他一时半会醒不了,有什么事,医院会打电话通知。”苏木南拍拍于航的肩,宽慰道。
于航打算回去给束君屹拿些衣服,再熬点粥带过来。
万一醒了,总是要吃东西的。
他说了声谢谢,准备离开。
“对了你叫什么啊?”苏木南忽然想起来问,“留联系方式了吗?”
“于航,留过电话了。” !!!
苏木南的神情瞬间变了,先前的礼貌全然消失,眼底逐渐漫起难以置信和……憎恨……
“于航?!”他揪起于航的衣领,“你是于航!我说怎么瞧着眼熟!”
于航不明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被苏木南一拳打在侧脸。
“你干什么!”
正经打起来,苏木南哪是于航的对手。但于航现在没心情打架。
“你谁啊!我们认识吗?”
“苏医生!”经过的医生护士瞧见这一幕,赶紧上前拉开二人,“苏医生冷静。”
“你他妈,”苏木南怒红了眼,“还有脸回来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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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束君屹,怪不得你这半年状况突然变差……”
苏木南站在病床前,一肚子火气没出撒。连斥责都毫无气势。
“你可真行!”
于航在外头推开护士拿过来的冰袋,顶着半边红怒道:
“为什么他可以进去?”
“先生,请您冷静。”小护士无辜道:“他是医生,病患的主治医师之一。”
于航从苏木南的骂骂咧咧中提取出信息:
他和束君屹确实认识,且关系匪浅。但有一天束君屹被绑架,人救出来却重伤垂危,而于航,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随家人移民,连道别都没有。
简而言之,他是个负心汉。
***
苏木南在ICU待了20分钟,出来时被于航拦住。
“束君屹的事,”于航此生第一次低声下气,还是对一个揍了他一拳的人,“能告诉我吗?我不记得了。”
苏木南没搭理他,抬脚就走。
被于航连续拦了几次,讪笑道:
“贵人多忘事嘛,不稀奇。忘就忘了,忘了正好,赶紧滚回美国,省得祸害他。”
于航捏紧了拳,闷声说:
“我没想害他,我喜欢他,我得知道我们以前发生过什么。”
“你要真喜欢他,我告诉你应该怎么做。”
苏木南声音冷冽,一旁的俩护士从未见过他这个表情和语气,吓得大气不敢出。
于航与苏木南对视,等他的下句,却听见他说:
“离他远点。”
苏木南拐了个弯,往值班室去。
于航一脚踢在墙上,骂道:“c!”
***
兜里的手机响起来,于航木然地拿出来,发现是束君屹的手机。
来医院时拿上的。
来电显示是周文。
于航接起来。
“怎么是你?束君屹呢?”
“你找他什么事?”
“早上他妈妈的心理疏导,他上次说想要旁听,没见到人。”
于航看向窗外,已经是早上了。
“他病了,过不去。”
半个小时后,周文赶到医院。
“怎么回事?突然病这么重?”
“周文,”于航不想回想束君屹发病的过程,他恳求道:
“你知道多少?”
周文一怔,迎着于航的视线,半晌,问道:“你都知道了?”
于航把学校档案的事说出来。
“我们从前就认识。”
玻璃窗上映出于航的倒影。
“车祸失忆很正常,但精确地忘记高中三年,正常吗?我妈也编瞎话刻意回避我在北川读高中的事。周文,你老实告诉我,Dr Mefford当时怎么治好我的?”
周文沉默了很久,看着医院大楼之间穿梭的人群。
于航并不催他。静静等着。
“我离开Dr Mefford的实验室,就是因为与他有些观念不合。”
周文缓缓说,“他崇尚删除治疗,简单说,就是这段记忆让病患痛苦,就把这段记忆删掉——当然是在病患同意的情况下。”
于航睁大眼,周文知道他要说什么。
“病患没有自主意识时,由监护人做决定。”
于航的妈妈替他做了决定。
“你住院的时候,我在Dr Mefford手下实习。”周文看向于航,“你那时候正处于车祸外伤的治疗期,身体状况很不好,时常处于昏迷状态。精神状况更差,一醒来就不肯在病房待,总要去找什么人,嘴里还一直念叨什么,谁也听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