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去哪?”于航对着自动贩卖机买纯牛奶。
“君屹给安排了饭店k歌桌球保龄,让我挑,”Jennifer讲得口渴,四五口喝光了一杯,“我想结束后去酒吧玩!后天周末不上班嘛~大家一起!”
“叫谁君屹?!好好说话,束经理。”
于航弯腰拿出纯牛奶,撕开个口,倒进自带的马克杯。
“别喝了,上回吐人宾馆满床满地,害我收拾半天。半夜麻烦人给你换房间,我回家都快凌晨四点了。”
“这次我会控制好自己。”
Jennifer双手合十,“拜托。”
“你拉倒吧。”
于航拿着马克杯去微波炉那边,摁下加热。
***
“小束啊,”王般般打来电话,“你现在方便吗?能来一下我办公室吗?之前的表格,有些数字我没弄明白。”
“好的王总。”束君屹锁了屏幕,“稍等。”
他打印了一份纸质的表格带上,方便解释数据。
经过茶水间时,听到里边很有辨识度的嗓音。
“你什么态度于航,我警告你对我好一点!我来之前你妈妈特意叫我去你家,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Jennifer故意停顿一下,束君屹的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放缓。
“她让我把你抓回去结婚,她想抱孙子。”
哗——
文件散了一地,束君屹僵在原地,迟迟没反应过来要捡。
“靠,”微波炉叮了一声,于航拿出热好的牛奶,“我月底回去跟她说,别老拽着你瞎叨叨,你别理她。”
茶水间的西北角和东南角各有一个出入口,于航和Jennifer边说话边从东南口出去,没有看到另一边呆立的束君屹。
束君屹蹲下身,借着捡文件的姿势埋首。
失重的坠落感揪住他不放,束君屹像是被兜头一桶冰水浇了个透,指尖发麻。
所以Jennifer连于航的父母都见过了。
这样容貌姣好性格开朗的姑娘,父母们都很喜欢吧。
结婚……
生子……
束君屹苦笑。
他一项也办不到。
他在期盼什么奢望什么。
***
束君屹给王般般解释数据,中间愣神了两次。
王般般从没见过他出现这种情况,担忧地问:
“小束,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据王般般了解,束君屹在S市打拼,唯一能影响他情绪的,就是他母亲的病情。
“没有,抱歉王总,”束君屹压抑混乱的心绪,歉疚道:
“这几个地方,我重新解释一遍。”
束君屹走出王般般的办公室,不只是手指,连腿脚都有些麻木。
他顶着张血色全无的脸,缓慢挪步,经过的同事都不敢跟他打招呼。
自电梯出来,束君屹一眼看见杵在办公室门外的于航。
他深深吸气,尽量让自己镇定如常,走过去问:“有事吗?”
“有,束经理,”于航端着马克杯,“给领导送牛奶。”
束君屹刷卡开门,背影清冷,
“上班时间,不要做些不相干的事情。”
于航跟着进屋,牛奶往束君屹手里塞。
“相干啊,”他轻佻笑道,“关心领导身体,也是我的工作之一。”
束君屹僵硬地抽回手,“放那吧,谢谢。”
于航这才发觉束君屹情绪不好,脸色也很差。
“你是不是不舒服?”
“于航,我说了,上班时间不要讲不相干的话,做不相干的事。”
束君屹极力让声音平稳,“没什么事的话,请你出去。”
他还是不够理性。
他应该像平常一样打发于航。
不该有这么明显的负面情绪。
于航会察觉异样的。
于航已经察觉到了。
他望着束君屹,小声问:“你在生气吗?我惹你生气了吗?”
他总是这样。
他擅长这样。
伪装成乖顺的犬类,垂头耷耳地装委屈扮小可怜。
束君屹拿他没办法。
他每次这样,束君屹就会心软,生不起来气。
可是,这次不行,束君屹被茶水间的对话刺穿了心脏。
利刃捅进去不算完,还在搅动翻转,剜他的心。
已经和别人到了谈婚论嫁计划孩子的程度,为什么还要招惹我?!
他很想这样问。
张了张口,发不出声。
他说他在等人。
人回来了,真的是他要等的人吗?
算了,还嫌不够丢人吗。
问出来能怎么样?
留点尊严吧。
他现在除了名叫自尊的外壳,一无所有。
“我很忙,”束君屹默默屈指,拇指指甲掐进食指指腹,“请你出去。”
“君屹,”于航迈出两步,靠近他,“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我只是……”束君屹几乎呼吸不能,“不喜欢上班时间被打扰。”
快点出去吧,束君屹攥紧手心。
“你心里好多事,”
于航还捧着马克杯,里头的牛奶已经冷了,他垂首道,
“不愿意告诉我。”
想起什么,复抬起头,“你宁可告诉周文,也不肯跟我讲。”
束君屹克制着颤抖,“你们不一样。”
“是不一样。”
于航轻笑,带着不甘和怨忿。
“要我变成心理医生,你才能对我敞开心扉坦诚相待吗!可以啊,我现在就可以去读心理学再转行。”
“于航,”束君屹有些撑不住,他浸在深湖中,于航的声音隔着湖水,忽而清晰忽而含混,听不真切。
“有什么事,下班再说吧。”
“下班你就会搭理我吗……”
于航呼着气,
“这几天你都不爱说话,逗你不笑,做饭不吃,问你什么都不说。”
“你不想说的事,我不愿逼你。”
“怕吓跑你,所以没告诉你……束君屹……”
“我拿到北川一中的档案,里面有张照片,”
束君屹心跳骤滞,听见于航说——
“是我们的合影。”
--------------------
第38章
的确是两人的合影。
场景是晚会的舞台,于航握着小提琴,束君屹捧着花束。
二人相对而立,专注地望着对方。
照片的角度更偏向于航,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洋溢的笑意。
束君屹比于航矮了一头,侧脸微仰,迎着于航的目光。
***
束君屹对着于航手机上的照片,瞪大了双眼,青白的嘴唇肉眼可见地发颤。
“你说我们不认识,没见过。”
于航举着手机与他对峙,
“为什么瞒着我?”
束君屹先前觉得自己没在冰湖中,快要沉到底了。
可是没有。
他还在下沉,越坠越快。
视线泛起白光,眼前的照片,甚至于航的身影,都开始模糊。
即便这样,他还在强撑。
“我忘记了,”束君屹攒着气息,“大概见过那一次吧。”
“是吗?”
于航没想到束君屹还不承认,就算他不了解束君屹,他很了解自己。
如果不是很熟,他不会这么认真看着上来献花的同学。
他只会快速接了花,说声谢谢。
他自己的眼神,自己还不清楚吗。
“是。”束君屹反手撑着桌面,眼前忽明忽暗。
“束君屹,你要犟到什么时候?我们明明认识……”
“我忘了。”束君屹攥紧仅剩的一丝意识,胸口难抑地剧烈起伏。
“我忘了,行不行?”
“你可以忘了我,”
眼前的景象变得花白,扭曲地旋转起来。
“我为什么不能忘了你!”
我好想忘了你……
束君屹在湖水的漩涡中,陷入寒夜般彻骨的黑暗。
可是……
我舍不得……
-----------------------------------------------------
——怎么庆祝啊小君君~
——没什么好庆祝的。
——怎么没的庆祝?祝贺小君君考上一中,跟偶像同校。
——谁是我偶像?
——我啊~
——……
束君屹中考结束,接到北川一中高中部的录取通知。
于航高二升高三,暑假俩月,补习班排满了60天。
但成绩好的学生在哪都有特权。
以补习班的进度慢为由,屡屡翘课,老师也没说什么。
于航跑到束君屹家楼下喊人,看着束君屹屐着凉拖跑下来,头侧微卷的呆毛一蹦一蹦的。
北川的夏天温度不会太高,但太阳晒着也挺热的。
于航把束君屹拉到树荫下,抬手替他挡着透过树叶间隙的阳光。
——去游乐场吧?上了高中就没时间了!
束君屹仰头看他,没时间?这话从于航嘴里说出来,毫无可信度。
——走吧,我攻略都查好了~
——听起来像给你庆祝……
——啧,当然是为你,小君君天天学习那么辛苦,中考完必须放松一下!走走走——
北川新开的游乐场,引进了很多刺激的新项目。
两人玩得嗨翻天,一向淡定的束君屹,在最陡的过山车面前,也得大喊大叫。
于航排队时信誓旦旦:一会害怕你就抓我手。
上去以后,于航叫得最大声。束君屹的手都快被他捏断了。
——你是不是不行?
束君屹看着咬牙忍吐的于航,问道。
——说谁不行?!我超行,就是刚才爆米花吃多了……
狡辩到一半,这位一米八几的小伙哇地吐出来。
……
——我可能是中暑,不关过山车的事。
于航被带到长椅上坐下,强行辩解。
——等一下,我给你买瓶水。
游乐场人多,又是中午,买水的队伍老长。
束君屹跑回去,于航已经回过劲儿,无聊地在方圆100米以内逛荡。
他在逗弄一个丹波人偶。
人偶的扮相和小飞象一模一样,大耳朵被于航拨拉地甩来甩去。
游乐场有规定,人偶不能在休息室之外的地方脱掉头套。丹波被于航逗得晕头转向,敢怒不敢言。
——别欺负人家。
束君屹摸摸大耳朵,把于航拉走,冰水塞给他。
——你喜欢小飞象吗?
束君屹问。
——还行,挺可爱。
猛男怎么能承认喜欢小飞象!绝不可以。
于航从人偶那边收回视线,转向束君屹。
——我喜欢你小君君,你最可爱!
-----------------------------------------------------
“束君屹!”
于航惶然失措,接住直直栽倒的束君屹。
“你怎么了,君屹?束君屹!”
束君屹意识不明,只剩倒气中涣散的双眸。
***
救护车来得很快,于航被医护人员扒开,拦在一边。
“病人有什么病史?”
“失去意识前受到过外力创伤吗?”
“之前发生过这种情况吗?”
“常用药了解吗?”
医生一边施救,一边问周围的人。
没人答得上来。
没人知道束君屹的病情病史。
于航也不例外。
他呆怔在一旁,看着束君屹昏迷不醒,救护人员测量生命体征,什么忙帮不上。
连基本的问题都答不上来。
他声称喜欢束君屹,叫嚣要追束君屹,对他好,护他照顾他。
可他做了什么?
逼着束君屹去想不愿想的事,逼他说不愿谈的话。
十足混蛋!
于航机械地跟着担架。
束君屹的左臂在颠簸中垂落,无力地耷在担架外。
于航想去扶,被医护人员挡住了。
他跟着上了救护车,听见医生对司机说,“快点,病人血压一直掉!”
“联系到吴主任和苏医生了吗?”
随行的护士根据束君屹的身份信息,查到他在市一院的病例,吴志和苏木南是他的主治医生。
“苏医生正在手术,联系到吴主任了,他在急诊室等着了。”
“好。”
于航弓着背,抓着束君屹衣袖的手筋骨凸起。
“医生,”他强迫自己冷静,“请问他,他怎么了?生什么病了……”
“原本就是心脏损伤病人,吴主任给他安排的手术在月底,现在这个情况,应该要提前做了,需要问问主任。”
“心脏损伤?”
于航的视线从束君屹苍白微曲的手指尖移开,抬头问道:
“为什么会有损伤?他受过伤吗?”
束君屹什么都没同他提。
此刻衣襟敞开,胸前贴着电极片,于航才瞧清他那道浅淡却很长的伤疤。
束君屹做/爱要关灯,于航以为他害羞。
但于航还是看见了,束君屹说是不小心划破的,很快挡住,于航没再细问。
束君屹心里藏着事,于航知道。
他想着,慢慢来吧,冰疙瘩总有被他捂化的一天。
他该慢慢来的!
他为什么要心急地逼问!
医生看着他,问:“先生,请问你是他什么人?”
于航语塞,是啊,我是他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