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之后,人们开始称赞起她慧眼如炬,有先见之明,可她心里清楚,自己哪有什么政治智慧,不过是看多了当姨娘的苦,想搏个当家主母罢了。
无论如何,建宏帝上位后,百废待兴。傅辅看准时机,主动上门求和,后怕的程家也顺水推舟,与他们恢复往来。
但老牌世家的偏见犹在,每次傅家上门,程家态度都十分冷淡,直到傅礼安、傅冬温中举,确认永丰伯府开始走读书人的道路,这关系才算真正破冰。也因此,发表过“祈求亲朋多奋进,摆好姿势求躺赢”咸鱼格言的傅希言,可算是程家最不受欢迎的客人之一了。
傅希言也不爱去程家讨嫌。
此时,他正绞尽脑汁地向傅夫人请假:“这个……大过年的,何必给舅舅们添堵?万一他们又问我‘墨悲丝染,诗赞羔羊’的下一句是什么,我还是答不出来,那他们该有多伤心?”
傅夫人油盐不进,笑道:“你既然知道他要问这一句,何不把下一句背了?”
傅希言说:“只背一句,怕是不够用吧?”
傅夫人道:“够了。当初他只问了这一句,如今你回答这一句,也算是听进去了教诲。你毕竟是外甥,又不是儿子,他也不能太计较。”
自从傅辅上任兵部侍郎,傅家前景看涨,傅夫人腰板就直了许多,提到娘家也不像以前那么谨慎小心了。
傅希言看她心意已决,只能就范。
傅夫人又道:“你若是怕自己去不自在,不如带上裴少主。”
傅希言茫然:“带他做什么?”
傅夫人说:“日后都是亲戚,总要认识的。”
……
老爹这么快就说了?
傅希言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他未必会去。”
“你去问问。”傅夫人十分积极。她对江湖不太了解,不过一个闯了京都城门也能安然无恙的门派少主,绝对是值得结交的对象,想来她娘家不会傻乎乎地看不清这点。
永丰伯府的日渐兴盛,激活了傅夫人搞事业的热情,准备将手头的人脉资源好好梳理一番,结成一张守望相助的关系网。
傅希言想着裴元瑾肯定不会同意,两人没名没分的,跟着去算啥,但傅夫人既然开口了,他还是跑来问了一句,谁知裴元瑾当即就放下手里的书,准备更衣出发。
傅希言瞪大眼睛:“你答应了?”
裴元瑾道:“毕竟是长者。”
傅希言怕他不了解情况,解释道:“她是回娘家,她的娘家。”
裴元瑾看了他一眼:“我不傻。”
不傻你能答应?傅希言嘴上没说,脸上已经把话摆得明明白白。
虞素环瞥了眼依旧维持高冷人设的裴元瑾,解释道:“以后都是一家人,若现在推三阻四,以后不好相处。”
傅希言说:“裴少主不像是会介意这些事的人。”
“说的也是。所以,”虞素环促狭地望着他,“是什么改变了他呢?”
……
“我去外面等,你快点。”
傅希言尴尬地挠着脸出门,虞素环也跟着出来:“少主已经在镐京逗留了很长时间,不知少夫人什么时候跟我们回储仙宫看看?”
傅希言支支吾吾地说:“我衙门里脱不开身。”
虞素环笑笑,也不逼迫。水滴石穿靠的是细水长流,岂可一蹴而就:“我去准备年礼,你先等着吧。”
她走得风风火火,留下傅希言一人在原地忐忑不安。
过年穿的不都是新衣服,为什么还要换一身?
他还要换多久?
要不干脆换到晚上,不用去了?
胡思乱想中,门咿呀一声开启,裴元瑾迎着晨光从屋里出来,傅希言只觉眼前一亮,明明已经认识很久,可这身装扮,显然又刷新了他对储仙宫少宫主的认知。
只见裴元瑾头戴镶金红玉冠,身穿黑底祥云暗纹锦袍,腰系红玉祥云金腰带,外披同色的白狐狸领鹤氅……虽然还是一身黑,可打扮之正式,前所未有。
傅希言嘀咕道:“我们又不是走红毯,没必要艳压吧?”
裴元瑾充耳不闻,走了两步,突然回头:“能带猫吗?”
傅希言想了想:“小的可以。”
已经走到他身后的白虎仿佛听懂了似的,仰头吼了一声,然后一个纵跳扑过去,傅希言忙不迭地往旁边躲闪,身形颇有些狼狈。
裴元瑾满意地看了白虎一眼,从怀里掏出两本准备许久的功法:“轻功还是一塌糊涂。这是《踏空行》,只要真气充足,可以上升至百丈之高。”
傅希言在心里飞快计算:1丈=3.33米,一百丈就是三百多米……不就是前世的上海世茂广场?
还没上去,腿就软了。
裴元瑾继续道:“另一本是《碎星留影》,学会之后可身随意动,叫人难以预测,配合你的绵柔拳,可进可退,相得益彰。”
这两本功法显然都不是随意挑的。
傅希言抱着秘籍,怔忡原地。
很久很久以前,他重生到这个世上,以为会有一个龙傲天的开局,却达成了文不成武不就的废柴成就。
他每日里苦中作乐,想着哪天会掉下个退婚打脸的未婚妻或捡到一把藏着逆天功法的残剑,助他掀翻棋局,一飞冲天……然而事实上,在他锲而不舍地研究香皂那时起,心里已然是绝望了的——人生哪有什么金手指,都是作者编出来骗人的。
可现在,金手指来了。
是英俊的龙傲天亲自送来的。
这滋味,怎么说呢……
傅希言抹了抹微湿的眼眶,说道:“你说,我怎么就不是你呢?”
这话没头没脑得很,天资惊人如裴元瑾也不解其意:“你想了解我?”
“我就这么随口一说,不必当真。”傅希言从天马行空的想象中回到现实。小说是小说,日子得照过,把龙傲天看作嫁妆丰厚的媳妇儿,那他就是吃软饭的小白脸,也挺香。
裴元瑾敏锐地察觉到傅希言望向自己的眼神温柔了许多,甚至带着几分怜惜之意,不由眉头一挑:“明日开始练功,三天之内要见效果。”
傅希言:“……”
媳妇儿滤镜瞬间稀巴烂——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得来的滤镜,果然碎得很快。
他面容一肃,认真道:“必不负所望。”
*
拜访程家的过程既没有像傅夫人想象的那样,双方一拍即合,当场歃血为盟,也不似傅希言想的那样,尴尬得抠出一座上海世茂广场。
程家待他们就像是平常的亲戚,礼貌客套,但整个交谈的过程中,没有交付半点真心,甚至对裴元瑾为何出现在拜访的队伍中也没有多问一句。
客气而疏远。
傅夫人走时还心有不甘,悄悄将父亲拉到一边:“难得一遇的机会,为何不把握?”
程父看着女儿出嫁后难得流露出的飞扬神采,幽幽叹了口气,实话实说:“如今的傅家,看似烈火烹油,实则被架到了火上,举步维艰。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按兵不动才有生机。”
傅夫人变色:“什么意思?”
程父不愿多说。当初云中王夺嫡失败,抽光了他的雄心壮志,如今不愿再卷入这些是是非非。
“今年春闱,让礼安好好准备,不管永丰伯府日后如何,程家都会尽力为他铺路。”对于那个沉稳知礼的外孙,程父十分喜欢。
可这言外之意——
傅礼安之外的人,他便爱莫能助了。
第45章 南虞的反击(下)
从程家回来之后, 傅希言的私教课便开始了。
初三。
练轻功,飞飞飞,转转转……
初四。
练轻功,飞高高, 转圈圈……
初五。
练轻功, 我要飞得更高, 我要转得更圆……
初六。
私教在院子里摆了一桌茶点,考验三天的训练成果。
傅希言站在院子里,望着一步一步慢慢靠近的白虎, 伸出手指,挑衅地勾了勾,然后在白虎蹬腿一跃的刹那,双脚踏空, 几步蹬上屋檐。
裴元瑾给自己倒了杯茶, 然后手指微微一拨。
小樟出现在傅希言身侧,抬手劈出一掌。
傅希言的“碎星留影”还不太熟练, 只能照着秘籍所教的路线,摇摇晃晃地转了个圈避开,然后小桑就在他躲避的路线上等待,见状又是一掌。
傅希言下意识地凌空跃起, 徒步登空。
“吼。”白虎不知道何时上了屋檐, 潜伏在旁, 此时一跃,脑袋正好撞上他的肚皮。
傅希言暗咒一声:老虎上屋顶是什么操作?
“踏空行”虽然有一定的滞空能力,却没什么防撞手段, 眼见着白虎“投怀送抱”, 傅希言牙根一咬, 干脆卸去真气,让身体猛然下坠。
跃起的白虎从他上方扑过,傅希言落到屋顶的刹那,真气重新运行,横掠数丈,恰好避开小樟和小桑的合围,缓缓落到裴元瑾的茶座边。
他舒出一口气,顺手拿起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饮尽:“教官,我这次抽考合格了吗?”
裴元瑾道:“机变有余,运用不足。”
他放下杯子,轻轻一跃,从傅希言刚才所站的位置开始,将傅希言刚才的路线重新走了一遍,同样的路线,他走来便全然不同。
不但“碎星留影”步法走得行云流水,“踏空行”也是从容不迫,中间的衔接更是水到渠成,仿佛两套功法同出一脉。
然而傅希言学过之后,自然知道这两套功法不但真气运行毫无关联,而且步法也是南辕北辙,裴元瑾能做到这一点,想来下过一番苦功夫。
听他如此感慨,裴元瑾轻描淡写地说:“两种轻功我今天是第一次看,也是第一次用。”
傅希言呆住:“然后就会了?”
裴元瑾说:“轻功的本质是移动,只要你掌握了本质,无论真气如何运行,步法如何挪移,都是一个道理。”
傅希言:“……”
这话说的,不就跟向学霸请教解题思路,学霸说“知识融会贯通,你就什么都会了”一样?
他心里不由唱起了一首歌:难以忘记初次见你,你那装逼的身影……
裴元瑾伸出手指,在他额头点了点,傅希言下意识地想偏头躲开,奈何那手指仿佛长在了他的额头上,任由他如何闪转腾挪,始终避不开去,只好停下来。
裴元瑾似乎觉得有趣,意犹未尽地问:“为何不再试试?”
傅希言摆烂:“累了。”
裴元瑾想了想问:“培元丹你服用了几颗?”
傅希言道:“三颗。”
裴元瑾说:“你的气息变化不大。”
傅希言不知道他的衡量标准是什么,但的确说中了。他吃下三颗以后,真元没半点动静,任由他威逼利诱,始终不肯像上次那样一泻千里,遂也小气起来,不肯再喂。
裴元瑾说:“你先练真气运行吧。”
“我每日打坐两个时辰。”刨去白日里乱七八糟的事,他每日剩下的时间本就不多,这两个时辰还是从睡眠里挤出来的,勤奋得一塌糊涂,每每想到此处,自己更是被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
裴元瑾摇头:“真气运行犹如走路。你每日走同一条路,熟练后,固然可以缩减行走的时间,然而一换道,便又生涩起来。好比‘踏空行’与‘碎星留影’的转换,每次都会留出停顿的空隙。可是,既是走路,向左向右本该心随意动,为何要迟疑呢?”
傅希言道:“真气这么乱窜,不会走火入魔吗?”
“你晋升真元,经脉早已打通。既然路路皆通,你行走其间,怎会有危险?所谓的走火入魔,往往是真气化作多股,顺逆相撞,或是不受约束,冲击经脉所致。”
傅希言恍然。
家中修为最高的傅轩也只是个金刚中后期,修行全靠练,对武道理解粗浅,自然比不上裴元瑾这番深入浅出的解析。
“那我再练练。”傅希言兴致勃勃地招呼白虎、小桑、小樟他们。
虞素环在小院门口看了会儿,才端着茶点进来,放在裴元瑾的面前,低声道:“刘太尉来了。”
裴元瑾拿茶点的动作微微一顿,眉宇间染上了一抹轻淡的忧愁。
虞素环笑道:“是来商谈傅家小姐婚事的,不会邀少主出去见面。”
裴元瑾这才放心地吃起来。
不得不说,初二那日去程家的体验实在不算美好。从来随心所欲,不受约束的裴少宫主第一次感觉到应酬无聊无趣却不能甩袖走人的痛苦。
虞素环说:“如果容妃在世上有忌惮的人,刘太尉绝对算一个。傅刘两家联姻,对少夫人来说是件好事。”
裴元瑾顿时有了几分兴趣:“刘太尉是高手?”
“有传闻说他是建宏帝身边的第一高手,也有传闻他有位影子护卫,实力超群。当初建宏帝纳侧妃,容妃刘妃一同进门,却是刘妃高出一头,后来刘妃成为贵妃,而容荣只是个贤妃,可见一斑。”
裴元瑾说:“他未必会为了一个亲家出头。”
虞素环察觉他有些不高兴,忙道:“当然,有少主在,也轮不到他出手。”
裴元瑾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这么多年过去,莫翛然都在天地鉴当家做主了,可傀儡道依旧隐姓埋名的隐姓埋名,远走西陲的远走西陲,始终不敢露头,这其中储仙宫的清扫功不可没。
他道:“让风部尽快确认铁蓉蓉的真正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