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瑾道:“我先和皇帝见一见,见面后是战是和,看他的表现。”
虞素环:“……”
这唯我独尊的嚣张,的确还是裴元瑾。
裴元瑾看看天色:“快到正午了。”
*
南虞谍网告破,三百大小官员落网,傅希言在其中本不起眼,只是因着永丰伯府近日来接连的升迁,给人们以简在帝心的印象,故而颇受关注。
当裴元瑾乘坐马车前往皇宫,更有不少势力派来的人明里暗里跟随。
这让他想起初入镐京时的情形,那时候自己怎么做来着?
裴元瑾将手伸出窗外,勾勾手指,召唤白虎。
随行的白虎当即向前一跃——
虎啸声起,伴随着一句清脆短促却响彻天地的“滚!”
威压四方。
驱散了大部分跟踪的人后,雷部继续揪拿余下的跟踪者,丢到街上示众,其他人见状,纷纷离去。
此后一路,甚是清净。
至望仙门前,俞双喜已早早地带着傅轩在门口等待。
裴元瑾刚从车上下来,俞双喜便主动相迎:“陛下得知少宫主到访,不胜欢喜,让奴婢在此恭迎。”话说得好听,但配上他的面无表情,便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倒是傅轩主动向裴元瑾行了个礼,释放善意。
裴元瑾点头还礼,对俞双喜道:“带路吧。”
俞双喜看着他身后的雷部众人,道:“陛下只请了少宫主一人,还请雷部、电部众将在宫门外等候。”他特意点出了电部。
裴元瑾知道北周皇宫有特别的办法,能识别隐藏身形的人,所以当初傅希言进宫,他让小桑主动现身,此时也不打算冒险试探,便道:“好。”
他抬手,阻止了潜龙组现身的冲动,昂首阔步地往望仙门走去。
*
在延英殿内等消息的建宏帝听着宫人禀报,惊讶地说:“他真的一个人进来了?”
宫人点头:“的确无人随行。”
建宏帝想了想:“让俞双喜先回来,尽快来见朕。”
宫人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俞双喜便施展轻功,先一步跑回来了。
建宏帝急忙问:“我与裴元瑾同在延英殿,他若要杀我,你有几分把握能够阻止?”
俞双喜道:“我不是他的对手,但能拖延时间。陛下必须要在一刻钟内,找到安全的地方。”
建宏帝脸色微变,有些后悔放裴元瑾进门:“傅指挥使在领路?”
“是。”
“他们二人可有交谈?”
“不曾。”
建宏帝起身,来回踱步道:“不知大先生何时回来?”
“老夫回来了。”话音未落,一个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文士便从门外悠悠然走来,守在门外的侍卫竟然没有半点反应。
建宏帝瞳孔微缩,很快掩饰住了内心的震惊与警惕:“大先生好身手,竟出入皇宫无人觉察!”
大先生道:“沟通天地便是老夫的武道。你那测重神土固然是一件宝贝,但只要事先知道它的覆盖范围,不要踏足其上,便可轻易过关。”
听他一语道皇宫布置,建宏帝对他的忌惮更深,干笑道:“没想到大先生对皇宫也了若指掌。”
大先生说:“我说过,我的武道本就是沟通天地,又岂会不知测重神土这样的宝物呢。”
建宏帝此时还要仰仗他,自然不敢过分追究,便道:“大先生见识渊博,令人钦佩,裴元瑾闯宫一事,还请先生援手。”
大先生说:“我看他不是为了杀人而来。天下门派万千,以门下弟子人数论,储仙宫当世第一。他若存心杀人,大可召集京都一带所有弟子,不会单枪匹马入宫。”
“或许他想拿降低朕的防备,抓住朕威胁放人。”
“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大先生捋了捋胡须,“我们何必在这里猜测,反正人快到了,你亲自去问一问不就知道了吗?”
建宏帝也知道自己这一次是躲不过去了,便道:“还请大先生与我同去。”
大先生从怀里掏出一张随处可见的福娃面具往脸上一扣:“去吧。”
他们从延英殿出来,傅轩正好领着裴元瑾走到了殿前的广场处。
建宏帝见裴元瑾看着自己既不行礼也不下跪,微微蹙眉:“来者可是储仙宫裴元瑾?”
裴元瑾拱手:“还请北周皇帝下令释放傅希言。”
一句北周皇帝,显然是在澄清自己与北周并非从属关系。
建宏帝心中更气,要知道这储仙宫总部虽然从不交税,也无人敢去查他们的户籍,但它的的确确坐落在北周境内!
他面上不动声色,故意问傅轩:“傅希言是何人?我听他与傅卿家同姓,莫非傅卿家知道?”
傅轩便道:“正是臣的侄子。”
“他怎么了,为何要朕释放他?”
傅轩道:“他年幼无知,受人蒙蔽,曾去过东市钱庄,如今被卷入南虞谍网案。”
建宏帝道:“既然去过,便不是冤枉吧?”
他看向了裴元瑾。
裴元瑾道:“南虞刺杀北周官员的十六起案子中,他也是目标之一。”
建宏帝说:“可朕听说他毫发无伤,焉知不是与南虞暗通款曲,惺惺作态?”
刚刚还问傅希言是谁,如今倒知道他毫发无伤了。裴元瑾目露讥嘲:“那日我与他同在。他若有伤,才是惺惺作态。”
建宏帝道:“国有国法,若朕因为你来求情,便下令放人,如何服众?”
“求?”裴元瑾头微微一歪,嘴角噙着一丝冷意,“我从不求人。”
他抬手,拿下发髻上赤龙王,轻轻一挥,化作一并火红色窄剑:“这福娃就是你的依仗吧。不如爽快些,划下道来。”
戴着福娃面具的大先生淡然道:“你不过是个入道境。”
裴元瑾缓缓地举起手,剑指其面:“武功境界是决定胜负的一个原因,却不是唯一原因。”
第47章 北周的乱局(中)
傅轩当下带着羽林卫众人护着建宏帝往里退。大先生抬步, 凌空往前一跃,让赤龙王的剑尖离自己面门更近一些:“好,老夫便看看, 你如何胜我。”
他身体缓缓升空, 天上白云滚动,地面飞沙走石, 似有无形之力在天地间搅动。
“一入武王天地换!武王之下,境界或许不算什么,武王之上,也有机会越级杀人,但武王就是一条风水岭, 上与下, 天差地别!”
说着,大先生抬起手掌,朝着裴元瑾当头落下。
这一掌仿佛凝聚了天空之伟, 泰山之重,尚在举头三尺处, 已气势汹汹,令人无可遁逃。
裴元瑾衣袖翻飞, 扑面而来的疾风刮得发丝渐渐凌乱,然而他的眼神始终没有变化,如一潭湖水,平静而冷漠地盯着那只几欲遮天的手掌。
手中的赤龙王发出战意盎然的轻吟,他手腕一翻,体内真气如烈火般熊熊燃起, 连带着, 也燃起他无穷的斗志。
这一刻, 别说眼前只是一位武王,哪怕是武神,他也敢迎剑一战!
赤龙王在他手中逆风而上,剑气如虹,一剑挥出,劈在那徐徐落下的手掌正中央!
大先生的掌心产生一缕细微的波动,似水波一般,举重若轻地将那剑气荡了开去,然后手掌微动,四两拨千斤般地推开赤龙王,以雷霆之势,落到裴元瑾的头顶,轻轻一拍。
那力有千斤之重,瞬间将裴元瑾头冠击打得粉碎,又如鸿毛之轻,不伤及人的分毫。
裴元瑾一头乌发倾泻,几缕飘到眼前,挡住了他凌厉如剑锋的眼神。
大先生望着他,淡然道:“看在你父亲的份上,退去吧。”
裴元瑾仰头,疾风吹开挡住他眼睛发丝:“呵,到了现在,还要隐藏真正的武功么?”
大先生一怔,正待说话,就见裴元瑾双眼赤红,浑身仿佛着火一般,那火势顺着手掌一路蔓延至赤龙王,人与剑仿佛融为一团炙热的火焰,明灿如当空烈日,叫人难以对视。
“极阳圣体?”大先生眉头微皱,正要后掠,那剑已劈头斩来,推开重重灵气阻挠,落在他的福娃面具上。
覆在面具前方的真气被斩开一瞬,面具应声而裂,露出大先生惊诧的面容。而下一瞬,大先生抱胸而起,周身笼罩着一把七彩流光的巨锤幻影,锤挡住了日光,天空的光华仿佛因他而生。
“那又如何!”
随着一声呵斥,巨锤由天而降,朝裴元瑾狠狠锤去。
大先生这一锤,仿佛天地灵气所炼,凝聚天地之力,连扑在宫门内的测重神土也冲天而起,化作他的依附,形成一道助威的旋风。
比起他先前的一拍,这次出手,威力何止胜了百倍!
然而裴元瑾丝毫不受这一锤的绚烂所迷惑惊惧,安之若素地挽起赤龙王,格挡在前方。他身体的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当剑刃与巨锤碰撞的刹那,赤龙长吟,其声如波,冲击着方圆十里之内的人。
旁观的傅轩等人急忙运功。
俞双喜还好,傅轩张口便吐出一口血,其他羽林卫更不用说,能站着寥寥无几。倒是建宏帝虽面露惊色,精神却依旧抖擞。
“陛下?”
迎着傅轩担忧的眼神,建宏帝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皇帝富有四海,身上必然有灵器护体。傅轩想通这一点,便不再追问。
那头,大先生化身的巨锤慢慢压制着火焰,裴元瑾周身灵气被抽,只靠真气一味支撑,终究落了下风。但他的剑意未衰,一往直前的气势犹在。赤龙王龙吟再起,他强行抽剑,以左肩相抵,右手再挥一剑——
欲劈天!
红焰推出数丈,硬生生割出一道灵气真空带,将大先生逼退一尺。裴元瑾趁机落地,转手朝着建宏帝劈出一道剑气,直入延英殿的牌匾,划出一道焦黑深痕。
不等大先生再次出手,裴元瑾利落收剑,退出战圈:“天地鉴主首徒‘天锤’宋旗云宋大先生果然名不虚传。”
宋旗云飘然落地,七彩流光褪尽:“不愧是裴宫主之子,后生可畏!”
器道家的化身期相当于武道武王,他被落后一个大境界的裴元瑾一剑斩开面具,使出看家本领,其实在面子上,已经输了。
宋旗云道:“不过,你是如何看出我修炼的不是武道?”
天下武功,武道独大。
一是武道功法众多,二是与其他武功相比,修炼相对容易。宋旗云师承天地鉴主师一鸣,是正统的器道家,但他模仿武王多年,惟妙惟肖,还是第一次被人揭穿。
裴元瑾说:“你没有武道威压。”
境界压制是武道标志之一。
每个大境界都有可以借此威压以下武者,这种威压不仅是真气的运用,更是一种心境上的感应。宋旗云可以调动灵气模拟真气,却无法产生心境感应。
宋旗云没想到裴元瑾面对自己还能保持对细节的冷静观察,不由重新审视起这位储仙宫继承人来。
裴元瑾淡然迎接他的打量:“向你挑战,我早了两年。”意思是两年之后,未必会输。
宋旗云不喜不怒道:“你以入道期逼我使出器道绝学虽然不错,但我还是那句话,武道的武王,器道的化身期,都是一条界限。等你跨过这道界限,才有资格说胜负!我等你来。”
裴元瑾嘴角微弯:“今日一战畅快淋漓,可惜宋大先生不能常驻皇宫。”他望向自己劈在“延英殿”匾额上的那道剑痕,向面色发黑发紫的皇帝抱拳道,“一时失手。傅希言既入刑部,烦请陛下多多看护。告辞。”
他收起赤龙王,披散的长发柔顺地伏在背后,从容而去。
建宏帝望着他的背影,双目赤红:“他这是在警告朕!”
宋旗云默然不语。
根据他的情报,这位北周皇帝私底下有一支神秘莫测的私兵,每个人都有脱胎器及以上的实力。所以裴元瑾那一剑,他有机会拦下,却偏偏不拦,就是想看看那支私兵。可惜,哪怕在这生命攸关的关键时刻也没有上台亮相,不知是建宏帝藏得太深,还是根本没有。
宋旗云看着地上散落的测重神土,道:“我把它们送回去。”
建宏帝道:“大先生身份暴露,不知是否有碍。”
“裴元瑾不是多嘴的人,就看陛下能不能守住这宫中耳目了。”宋旗云从怀里掏出一张一模一样的福娃面具,手轻轻一挥,带着升空的测重神土飘然离去。
建宏帝看向傅轩。
傅轩忙道:“陛下放心,今日守在延英殿内外的都是我的亲信,绝不会有人说出去。”
建宏帝脸色阴沉地说:“他们说不说并不重要。”
他叹了口气,对俞双喜道:“速速通知刑部,把傅希言单独关押,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他,直至此案结束!”
*
裴元瑾在羽林卫的“护送”下,大摇大摆走出宫门,坐上马车。
马车缓缓行驶。
裴元瑾捂着胸口,哇得吐出一口血来。
虞素环面色大变,忙扶住他:“怎么受伤了?”
裴元瑾道:“宋旗云已是半步兵尊。”
器道家的兵尊相当于武道的武神,半步兵尊几乎是触摸到了这世道武学的至高处。
“不过他还在藏拙,所以留手了。”不然他不可能只吐了这一口血。
宋旗云藏得太深,要不是自己一剑破了对方的面具,只怕对方还想伪装武王来掩饰身份。
虞素环道:“天地鉴主一共就两个徒弟。唐恭是为了柳木庄的义名而收,但他资质太差,无法修炼器道,故而走的是普通武道路线。宋旗云才是他的真正传人,宋大先生成名近四十载,成就半步兵尊并不奇怪。你这次闯皇宫实在太冒险了。宋旗云一向不理俗事,他会出山,多半是天地鉴主或莫翛然的意思。万一他们二人其中之一也在皇宫,你只怕难以全身而退。储仙宫失去你,如同失去未来,以莫翛然的狡诈狠辣,未必不会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