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光皮厚千尺:“傅将军说笑了。蒙陛下器重,新建锦衣卫,由我出任指挥使。卫中人手会从羽林卫遴选一部分。久闻傅贤侄天赋出众,年纪轻轻已是真元期高手,与少阳不分伯仲,如此人才,我自然不会错过。”
傅轩面上笑容已然不见:“楚兄一定要将事情做绝?”
楚光看着他呵呵笑了一会儿,直到傅轩面色阴沉得好似随时要下一场暴雨,才低声道:“傅贤侄昨日凭借一把弹弓,逼得少阳狼狈不堪,可皇宫大内哪来的弹弓?傅将军可知它的来处?”
傅轩心头一跳。
楚光点到即止:“眼前的赢面未必是真正的胜算。洛阳是未来京都,傅贤侄跟着我,焉知非福?傅将军不妨将目光放长远些。”
傅轩心里恨得滴血,面上还要扯出微笑:“楚将军今日教诲字字珠玑,傅某铭记。”
两人不欢而散。
傅轩心情沉重。
北周共有八支京卫,各司其职,泾渭分明,其中羽林卫拱卫皇城,掌侍卫、随驾、仪仗。如今无端端地冒出一支锦衣卫,必然会瓜分其余京卫的权力范围。
楚光出身羽林卫,羽林卫必首当其冲。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皇帝背后的意图。
立夏将至,气候闷热,可傅轩站在阳光下,却感到一阵由内而为的透心凉意。
弹弓……
皇宫大内的弹弓?
*
傅希言混在队伍里,溜溜达达地巡逻。
他的前后都是身高相若、盘正条顺的英武男子,唯有他,在队伍的两侧都凸出了一块,显得格外醒目。傅轩毫不费力地将人找了出来。
傅希言欢乐地说:“叔叔,你听到了我的呼唤吗?叔叔你知道……”
傅轩冷酷地打断他:“我不知道。”
傅希言:“?”
换傅轩提问:“你知道朱宇达给你的弹弓从哪里来吗?”
傅希言一脸茫然:“我不知道。一用完,他就拿走了。”
“那弹弓是什么样子?”
傅希言回想了一下:“触感温润如玉,好像还雕刻了花纹,弦的拉力也很好,反正比我爹给我买的好多了。”
傅轩面色微沉。
在这皇宫大内,谁家会比伯府公子家用得更好呢?答案不言而喻。
“用弹弓是你临时起意?”
“是啊,我又不知道楚少阳昨天会找茬。”傅希言回过味来,“弹弓有什么问题吗?”
傅轩没答,转身即走,走前不忘训斥:“同僚都走远了,还不快追上去?”
傅希言错愕:“……”
这是一个亲叔叔该有的态度吗?
他发现了,自从工作以后,他就再也不是家里的小胖贝了!怪不得有些人宁可厚着脸皮啃老也要当巨婴,成年人的世界真的太心酸了。
他一边感叹,一边找了个阴凉地,优哉游哉地站在原地,等巡逻完一圈的同僚们再次路过。
同僚们:“……”
朱桥刚将他拉到自己前面,旁边一个楚党就冒出来,不怀好意地问:“傅将军找你什么事?”
原本就安静的队伍一下子更安静了。
傅希言说:“他问我,‘吹皱一池春水’的下一句是什么?”
楚党疑惑:“什么?”
傅希言微笑:“关你屁事。”
楚党:“……”
傅党原本也有些好奇,见状立刻装出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
今早,因为楚光带来的骚动,暂时性地平复。但傅希言深知,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一刻的平静,不过是在酝酿更大的风暴。
可在这风暴的当口,傅轩为什么要提弹弓呢?
他本能地感觉到不安。
这份不安,一直延续到他散职回家。下人们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就等主人们陆续入座。
因为人口少,所以傅家一直同堂分席吃饭。
男一桌,女一桌。
傅希言入座后,见傅辅、傅轩的位置还空着,傅礼安已经准备开席了,不由好奇:“爹和叔呢?”
傅礼安说:“在书房谈事,我们先吃。”
傅希言眨巴眼睛:“谈什么?”
傅礼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低头喝汤。
傅希言:“……”不是,大哥,咱们又不用参加百花金像奖的评比,你这个精湛的媚眼是抛给谁看呀?
傅希言看了会儿他,见他始终不理自己,又转头看傅冬温。
傅冬温头也不抬:“食不言,寝不语。”
傅希言:“-_-”怎么,颜文字也不可以吗?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傅礼安刚放下筷子,傅希言就像放纵的野马,倏地蹿了出去,傅冬温皱了皱眉,转头看傅礼安:“哥……”
傅礼安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低头对傅晨省说:“饭后不宜跑动,衣食住行皆应有序而为,不可无状。反之,且观你四哥的体态。”
傅晨省点了点小脑袋:“晨省受教。”
傅希言并不知道自己在大哥和五弟的心目中,就是一本随时随地都能提供反面素材的教科书,他此时正全速前进!
他相信,只要速度快,就能赶上他爹和他叔说悄悄话的声传播!
十米。
五米。
两米。
一米!
门开了。
傅轩抬手,在冲刺的傅希言额头上轻轻一推,傅希言肥硕的躯体顿时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整个人呈大字型向后上方飞起,至屋檐齐平的高度,急速下落,离地约半米处,骤停,又轻轻落下。
傅希言躺在地上,心酸又羡慕地叹了口气。
武功高强,真好啊!
“还不起来!长辈面前,席地而躺,成何体统!”傅辅不满地训斥。
傅希言扶腰坐起,白嫩的脸皱成一团,竭力露出狰狞的模样:“今天有句话,我非讲不可!”
傅辅:“讲。”
傅希言:“不让我讲,我就……咦?”
傅轩说:“这里没有你姨,只有你爹和你叔,你讲吧。”
傅希言拍拍屁股站起,振臂道:“我不要当羽林卫!我要辞职!”
傅轩和傅辅对视一眼。
傅轩道:“好吧,你过来。”
傅希言:“?”
傅辅见他裹足不前的样子,心里生气,冷笑道:“怎么,连这几步路的胆量都没有?我看你还是留下来,继续当羽林卫吧!”
明知是激将法,但辞职的诱饵实在过于肥美,傅希言还是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两步。
傅轩突然从袖子里拔出一柄匕首。
“卧槽!”傅希言惊得整个人往后一跳。
傅轩将匕首递出:“此去洛阳,路远迢迢,我和你爹都不在身边,一切要靠自己了。这匕首名唤风铃,乃玄阶灵器,若有人对你杀意外露,它能震动示警。你好好温养,或许有一日,它能更上一层楼。”
傅希言看看匕首,看看他,呆呆地重复:“去洛阳?”
傅轩淡然道:“陛下组建锦衣卫,楚光出任指挥使,护送三皇子去洛阳督造新宫,不日启程。你与宇达都在名单之中。”虽然消息来晚了一步,但该知道的,都已知道了。
“锦衣卫?!”傅希言满脑子的“飞鱼服,绣春刀,明朝男模帅富高”,结结巴巴地问,“我我这个身材也可以吗?”
傅辅在旁不满地说:“什么话!既然选了你,必然是可以。”
傅希言疯狂摇头。
不不不,我不可以!
锦衣卫里夹一个大胖子,美颜滤镜都要碎一地了呀!
第7章 有人想搞事(上)
傅轩视而不见:“迁都之后,洛阳才是京都。三皇子又是陛下膝下唯一成年的皇子,你若能抓住机会,日后另有造化。”
傅希言心乱如麻。
据他所知的历史,锦衣卫指挥使下场好的没几个,更不用说底下人。在他心里,锦衣卫的魔咒大概唯有青瓦台可以一战。只是不知道这个世界的锦衣卫是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还是纯粹的福利高,待遇好,天天锦衣玉食的意思。
傅希言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任人宰割下去了,必须要为理想而奋起反抗!
“我不去,我不想去,我要办理病退!”
他张开双臂,往地上一躺。
沉重的撞击,飞扬的尘土,显示其壮士断腕般的决绝!
傅辅刚要发火,就被傅轩拦住。
傅轩把玩着手中匕首,微微一叹:“如果可以,我何尝不想你留在家里。但楚家已经盯上了你,又在陛下那里过了明路,就算生病,也要病得天衣无缝。”
……
傅希言微微抬起头,目光随着匕首上下起伏。
什么意思?
不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辞职而已,又不是戒赌,没必要留只手留只脚这么深刻吧?
傅辅皱眉:“你看他这个样子,出去简直是丢人。”
傅希言听得频频点头,眼眶湿润。患难见真情,这才是亲爹啊!没错,他一塌糊涂、无可救药,堪称城狐社鼠、害群之马,留在家里祸及亲人也就算了,怎好放出去残害无辜?
傅轩说:“放心,我已经安排一对兄弟专门跟着他。”
傅辅微讶:“难道是忠心耿耿?”
傅轩点头:“就是他俩。”
傅辅摇头:“他们是你的贴身侍从,你也太放纵这小子了。”
兄弟俩三言两语将事情商量妥当。
躺在地上的当事人:“……”这是被放纵吗?这是当冤种吧?
傅轩走到傅希言身边,用脚轻轻踢了踢他的胳膊。
傅希言赌气地翻过身。
傅轩说:“你说你不想当羽林卫,不成全你了吗?你还发什么脾气?”
朱宇达“说半句话,留半句坑”的毛病都是跟你学的吧!傅希言委屈:“凭你和楚光的关系,我去锦衣卫不就是羊入虎口吗?”
傅轩说:“跟着人,别乱跑,楚光动不了你。”
傅希言:“……”听起来更慌了。
傅轩说:“匕首还要不要?”
傅希言扭头,把脸埋在手臂里。灵器啊灵器,是我们有缘无分了!此情,唯有来生再续!
知子莫若父。傅辅眼皮一掀:“这样吧,你先去洛阳,若到时候实在待不下去,我就豁出老脸,去陛下那里求个情,让楚光放你回家来。”
傅希言回过头,寻根究底:“回家来做什么?”
傅辅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傅希言说:“我想开店铺!”
傅辅:“……”手有点痒,想提刀打人!
傅轩忙使了个眼色。
傅辅深吸了口气,半天憋出一个“嗯”。
傅希言一个鲤鱼打挺起来,身手利落得不像个两百多斤的胖纸:“说话算数?”
傅辅瞥了他一眼:“不过你去了锦衣卫,也要用心做事。楚光与你叔叔不和,你要小心行事,切莫让他抓住把柄。”
傅希言虽然觉得难度有点高,但前方是自由的芬芳,任谁阻挡,谁能阻挡?啊,我要学那夸父,去追逐那迷人也灼人的阳光!
傅轩笑着递出匕首:“到底要不要?”
傅希言毫不犹豫地接过来:“要!”
看着他拿着匕首蹦蹦跳跳地离开,傅轩和傅辅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深秋时节,蝉鸣渐稀,枯叶离枝,一地落黄。
景萧瑟,情萧瑟。
傅轩目光扫过兄长新生的白发,缓缓开口:“夏清的婚事要抓紧。”
傅辅点头:“我会与你嫂子说。”
傅轩顿了顿,压低声音:“找机会让礼安外放,冬温游学。”
傅辅沉默了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
*
出差嘛,肯定要收拾行李。
傅希言第一时间找出了自己定制的带轮带锁小竹筐,把压箱底的“中学课本”、香皂、配方一股脑儿地塞在里面,又拿出了自己平时最爱穿的衣服,分门别类,一件件叠好。
他衣服码数偏大,成衣铺一般没有,必须带齐全。
小厮端茶进来,就看到自家主子一副准备流亡的样子,不由大惊失色:“少爷,你要去哪里?”
傅希言随口道:“洛阳。”
小厮脱口道:“那不是自投罗网?陛下都要迁都了。”
“……”
傅希言不用猜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无语道:“我是奉命出差。”
小厮说:“哦,那我不能跟着去耶。”
傅希言心下微暖。到底是多年的邻居,突然分别,多少有些难舍。他正想安慰两句,就听小厮欢快地问:“那我可不可以回家里住?”
他是家生子,爹娘亲人在府里的其他院工作。
傅希言:“……”
小厮可怜巴巴地说:“你走了,院子里会很冷清。”
傅希言因为秘密多,心虚,就留了个年纪小、心思单纯的孩子在身边,其他人都在外院做洒扫、警卫的活,等他走了,院子里的确冷清。
小厮追加了一句:“我每天都会回来擦拭打扫的。”
傅希言无力地摆手:“去吧去吧。”
“谢谢少爷,我帮你收拾。”
傅希言看着小厮欢快的身影,无声地叹气。
欢乐的童年,总是不属于早熟而睿智的灵魂。
*
新官上任三把火,楚光一上任,就给了傅轩一张调职的名单。傅党入选的不多,除傅希言外,就朱宇达、周耿耿、周忠心等零星几人。
楚光很清楚自己的首要任务是建立锦衣卫并护卫三皇子平安抵达洛阳,招太多刺头不利于队伍的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