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南山见他一再婉拒,眼珠子一转:“还有这延年益寿丹,对上了年纪的人最好。永丰伯年纪也不轻了吧?”
傅希言:“……”考虑这么周到的吗?简直叫人无处遁逃!
他怕自己再待下去,忍不住折腰,深吸了口气道:“我哥快考试了,我去辅导一下他的功课,你们自便,有事叫我。”
说着,也不等其他人挽留,就像泥鳅一样滑走了。
寿南山看看裴元瑾,问虞素环:“少主的‘八字’有一撇了吗?”
虞素环道:“在你的努力下,‘不’字有一横了。”
寿南山看着桌上的东西:“那这些东西怎么办?我再退回去?”
虞素环看裴元瑾,裴元瑾淡然道:“留着。”
……
寿南山拉着虞素环出来:“你在信里也没说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进展。我怎么看着,像是我们少主更主动些?”
虞素环说:“风部传来的消息,你自己不知道吗?赵通衢已经闭关,准备再度冲击武王了。”
“都是第三次了,何足为奇?”
“夯土本就是一次比一次结实。他毕竟被传授了半部《圣燚功》,又有《引天术》打底,还没晋升武王,各地雷部已经按捺不住,蠢蠢欲动,一旦晋级,只怕储仙宫会更乱。少主在入道巅峰滞留两年,如何不焦急呢?”
寿南山甩甩袖,不以为然地说:“若非少主出生,赵通衢已被宫主收为义子,心有不甘,也是常理。就算宫主与长老闭关,但大总管还在,他翻不出浪花的。”
虞素环道:“大总管也很久没有出现了。”
寿南山毕竟是跟着裴雄极打天下的老将,显然知道得比她更多些。“放心,大总管是宫主留下来辅佐少主的。在少主独当一面之前,他是不会晋升的。”
虞素环微微松了口气:“那谭不拘和任飞鹰?”
“谭不拘是我风部下属,我自会找他回来。至于任飞鹰……他可能在北方。我来之前,已经把事情交代给了北地风部主管事阿布尔斯朗,他会去查。”
虞素环面色微变,呢喃道:“北方啊。”
寿南山看她:“你还放不下?”
“从未放开,如何放下。”虞素环一向从容开朗的面容流露淡淡哀愁,似那晴空的一抹微云,容易忽略,却又真实存在。
寿南山转移话题:“那少夫人这边……”
虞素环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充耳不闻地继续前行,留他在原地若有所思。
*
离楼无灾与傅希言上次见面,已过去了半个多月,这段时间以来,两人一直保持书信往来。
傅希言知道楼无灾已经排除了建宁伯两位孙子以及德化侯次子的身世疑虑,如今正在调查太尉刘家,原以为再一段日子才有结果,谁知突然来了一封请帖,邀他去上次吃饭的酒楼见面。
对于选见面地点,楼无灾似乎从不花心思,上次哪里下次便哪里,一点都没有推陈出新的意思。
好在上次酒楼的花生烤得极入味,傅希言也是念念不忘。
一壶清酒,一碟花生,一盘烤肉,一只烧鸡。
两人熟悉后,傅希言秉着不浪费的原则,点菜随意了许多,只挑喜欢的。可惜楼无灾此次心事重重,食欲缺缺。
“‘镐京四公子案’很快就会结案。”
傅希言问:“查清楚了?”
楼无灾面无表情地说:“南虞细作落网,供认不讳。”
傅希言吃惊。之前不是分析过,南虞是脑子被雷劈过,才会费这么大的力气,冒险去杀几个还没成长的公子哥,可一转眼,怎么就成既定事实了?
楼无灾说:“不久前,南虞皇帝病重,摄政王有取而代之之意,被灵教教主巫玄音率领南虞群臣当场撞破,如今摄政王身死,他的门下盘踞榕城一带,准备推举摄政王之子为新王。南虞内乱,陛下有趁火打劫之意,‘镐京四公子案’便是很好的借口。不仅如此,廖商应该也收到了命令,‘都察院大牢被劫案’也会顺水推舟,说成是南虞指使。”
傅希言在前世见过太多指鹿为马的事,那些政客为了利益,什么掩耳盗铃的事都干得出来,心中并不如何吃惊,只是担心楼无灾前期工作付诸流水,心里过不去坎儿。
楼无灾道:“刘太尉家我也查了,他家几个儿子都是亲生的。其实,次子三子本来就不太可能抱养。”
傅希言明白他的意思。高门大户重视血脉,抱养其他人家的小孩乃逼不得已之举,若他们自身已经有了继承香火的人,没有传宗接代的压力,何必抱养?
傅希言道:“或许那幅画就是梅下影随便画的,是我多心了。”
线索断了,案子结了,他们已查无可查。
楼无灾道:“案子虽然告一段落,但真凶并未落网,无论如何,傅兄还是小心为上。”
“楼兄也是。”
两人碰杯,这临时的破案小组便宣告解散。
不过楼无灾说得对。“镐京四公子案”明面上的结束只是一种政治需要,而主谋依旧隐藏在暗处,随时可能再次出手。
他走在街上,明知小桑小樟就在左近,依旧感到了一种危机四伏的错觉。
那行走的路人,叫卖的摊贩,甚至舔着糖葫芦的孩童,都有可能是来要自己命的人——他已经深深地陷入了自己看过的小说情节。仿佛下一秒,他们就会齐齐拔刀而出,像自己扑来……
傅希言猛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古怪,再回神,发现人已经不在大街上了,而是被提着后腰,顺着朱雀大街,一路朝皇宫冲去。
寿南山感觉到手中的挣扎,笑道:“我的‘一梦一世界’连入道期高手都要挣扎好久,没想到少夫人这么快就清醒了。”
听到是认识的人,傅希言稍稍放心:“你带我去哪儿啊?”
“闯皇宫。”
“啊?”
“杀皇帝。”
“……”
“我若成功了,你是同谋,永丰伯府便是乱臣贼子。我若失败了,你是同谋,也是乱臣贼子。”他说的时候,语气轻飘飘的,丝毫没有陷害别人的愧疚或兴奋,仿佛这就是一件极平常的事。
傅希言无语:“何仇何怨?”
寿南山笑了笑:“不过我这人最听话,若是您以少夫人的身份命令我停下来,我就只好停下来了。”
傅希言:“……”
他真诚地问:“你这么做,裴元瑾知道吗?”
寿南山说:“知道了岂不破坏你们夫妻感情?”
傅希言说:“现在就没破坏吗?”
“那也得你承认是夫妻啊。”寿南山的思路很清晰,“到时候你鼓动少主打我一顿,我不躲便是。对了,我们快到了。”
眼见着,朱雀门就在面前。
傅希言一点都不想用生命印证一个假疯子最后关头会不会有理智:“我以少夫人的身份命令你立刻回永丰伯府!”
每个字都是从牙齿缝里迸出来的。
第40章 皇帝的行动(上)
傅希言和寿南山回到永丰伯府时, 小桑小樟正跪地请罪,一向不显于人前的潜龙组齐齐亮相,连白虎都威风凛凛地抖动着身体, 准备跟着裴元瑾一起出去找人。
寿南山看大家整装待发,还有些奇怪:“这是要上哪儿?打架吗?算我一个。”
裴元瑾冷冷地说:“没有你,打不起来。”
寿南山眨眨眼睛,立刻领会他的意思, 苦笑道:“难不成大家要打的人是我?”
虞素环主动给他递了个台阶:“你是劫了傅公子, 还是救了傅公子?”
寿南山看向傅希言,眼中隐含着求情之意。
如果是平常,一代武王居然反过来向自己求情, 那傅希言多多少少会卖点面子, 可今天, 他差点就当了犯上作乱的逆贼, 胸腔里那颗心还扑通扑通的乱跳,实在不能算是平常。
“刚刚,寿武王挟持我, 想要闯皇宫刺杀陛下。”傅希言看裴元瑾在,胆气陡然就壮了, “不知裴少主知不知情?”
“那必然不知情。”寿南山抢答, “劫持少夫人这种胆大妄为的事情, 少主知道,必会阻止, 我又怎么会告知他?”
一口一个少夫人, 听得裴元瑾眉毛一跳, 淡淡地警告:“适可而止。”
虞素环心中叹息, 正要解围, 就听寿南山得意道:“少主放心,闯宫最后没成,少夫人以少夫人的身份阻止了我。”
……
傅希言期待地看着大家:“你们能想象当时的情形吧,我是情非得已。”
寿南山反驳:“君子一诺重千金。”
傅希言说:“我是受胁迫下做出的违背真实意愿的行为,可以申请撤销。不作数的!”
寿南山很好说话,点头道:“那我们再去一回。”
傅希言一个箭步冲到裴元瑾身后,悄悄露出脑袋,狐假虎威地喝道:“大胆!你们少主还在这儿。”
寿南山笑道:“我是武王,少主也阻止不了我。”
傅希言气笑了:“那少夫人就能阻止了?”这个前因后果的逻辑顺序是不是不太对?
寿南山看向裴元瑾,发现很难从那张英俊的脸上看出波动,似乎从自己带着傅希言平安归来后,那表露的情绪又重新藏匿了起来。
不喜不怒。
好似高深莫测。
可寿南山毕竟是看着他长大的,别说看这张没有表情的脸,就算看着随风抖动的头发丝儿,他一样能才出他心中的千般变化。好比现在,那平静的湖面下,隐藏着流水不知何处去的迷惘。
因此,还是需要推波助澜啊。
寿南山笑得越发肆意:“无妨,皇宫里的皇帝不会跑。”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傅希言伸出手指,悄悄地戳了戳裴元瑾的后背。
裴元瑾终于开口:“我的确打不过他。”
傅希言:“……”打不过就仗势欺人啊!少宫主的威严神圣不可侵犯!拿以下犯上的罪名狠狠治他!
他特意伸长脖子,偷瞄裴元瑾的脸。
裴元瑾若有所觉地回头。
傅希言手指隔空戳着寿南山。看看这厮有恃无恐的嘴脸,你难道就没有一丝丝打爆狗头的冲动吗?
裴元瑾眼神飘了一下,避开了他的逼视,迈着略微有些僵硬的步子回屋。
傅希言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仿佛伸出一千只尔康手在呼唤:少宫主,何弃疗!
白虎朝着寿南山“嗷呜”了一声,傅希言差点虎爸落泪。关键时刻还是要靠“亲骨肉”啊,野男人果然靠不住!
白虎一个猛扑,扒在寿南山身上蹭蹭。
寿南山一脸嫌弃:“你离我远点,不然我家驴又得嫌弃我。”
傅希言:“……”白眼虎。这地儿他是没法待了。
看他气呼呼地跑走,虞素环无奈道:“这又何必?”
寿南山自觉办了件大事:“婚姻的开始,无非有名无实或有实无名。少主不愿意走得太快,那我也只好循序渐进了。”
虞素环叹气:“就怕傅公子迁怒,弄巧成拙。”
“叫少夫人。”寿南山目光扫过现场其他人,“以后都这么叫,不许错,错一次,我罚一次。叫着叫着……少夫人自己也就习惯了。”
虞素环偷瞄回到屋里的裴元瑾。
裴元瑾自顾自地撸猫,仿佛对外面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大家也就懂了。
*
储仙宫出现一位“少夫人”的事自然瞒不过密切关注他们一举一动的永丰伯府。
傅希言当夜就被亲爹给提溜到祠堂去了。
“跪下!”
傅希言看看气呼呼的老爹,再看看列祖列宗的牌位,非常识时务,两腿一屈,直挺挺地跪好。
傅辅背着手,望着牌位:“说吧,说说少夫人是怎么回事!”
傅希言说:“就是吃了混阳丹那件事。”
傅辅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大喷口水:“你就这么认了?”
傅希言擦擦脸,瞄着他:“那还能让我爹去打他爹啊?”
傅辅语塞,憋着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是个男的,那他爹能同意?”
傅希言屁股一歪,直接就地坐下来,叹了口气:“不同意,儿子就废了,换你你同不同意?”
傅辅胸口一阵窒息,想发火也不知该冲着谁。论心情,此时此刻,儿子作为当事人,必然比他难受。若怪裴元瑾,人家也是受害者。
可是!
他养的是儿子,那么大,那么胖的一个儿子!怎么就变成少夫人了?
“还是要怪你!”傅辅终于想到理由,“要不是你一天到晚想联姻,能出这事儿吗?”
傅希言:“……”
是他一心想着要联姻吗?那时候他是被逼得没办法,文不成武不就,香皂也造不出,就想着为家捐躯,谁知道还遭嫌弃!
傅希言不客气地反驳:“当初你让我安安心心当个店铺掌柜,也就没有后面的事情了。”
傅辅瞪他:“还敢还嘴?”
傅希言哼哼唧唧地挪了挪身体,留给他一个倔强的背影。
傅辅更怒:“放肆,怎可背对着祖宗!”
……祖宗的确是无辜的。傅希言只好转回来。
“今晚你留在这里好好反省一下!”不管对错,父亲的尊严必须维护。傅辅端起老父亲的架子:“还有,陛下已经准备动手了。你以后做事小心些,千万不要被逮到把柄。”
傅希言扬眉:“还有我的事?”
傅辅面色凝重:“都察院、刑部、兵部,都会发起攻击。但容家不会坐以待毙,你是我儿子,又身在都察院。他们或许会从你下手。如果史维良让你做什么事,你先回来问我,不要擅自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