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兀有鹰,用来侦查和通信,和傅贵贵比体型就输了,更不要说战斗力,大老远地看到,就避开去了。
因此,雁门关外的蓝天白云下,就它一鸟,寂寞地上演着王者孤独。
傅希言朝它打了个手势,傅贵贵在他头顶绕了一圈,认出人之后,才落到地上。
傅希言扯了扯它翅膀上的羽毛:“你另一个爹不在,这两日记得陪我吃饭。”
镐京、榆林镇迟迟没有消息,他们又不好放着雁门关不顾,商量再三,还是让裴元瑾就近去一趟石门。
石门有储仙宫分部,打听消息,调派人手都会方便许多。
一人一鸟吃完饭,傅贵贵又着急慌忙地要去开工,傅希言闲来无事,便陪它一起。不过今天蒙兀大军很是安分,只派了几个骑兵出来打探情况,傅贵贵一飞出去,他们就骑着马头也不回地跑了。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傅希言伸着懒腰出门,就见裴元瑾踏晨曦而来,本就潇洒的英姿,因为他手上的外卖——崩肝,而更加伟岸。
傅希言感动得无以言表,唯有大快朵颐以谢之!
两人也不挑地方,就在暂住的屋顶上边吃边聊。
石门的美食唤醒了傅希言并不久远的记忆:“高义门还好吗?”
裴元瑾道:“煮雪堂已经离开石门了。”
高义门与煮雪堂的恩怨历经数代,堪称世仇。后来煮雪堂背靠储仙宫幽州雷部主管事汪
康,逼得高义门走投无路,拦车告状。当时是汪康手下的田安接手处理此事,裴元瑾下令,要他督促两家各规格为,将产业恢复为储仙宫插手之前。
煮雪堂为了买通汪康,本就下了重金,全指望打倒高义门挣回来,没成想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赔了个底朝天,不得不变卖家产远走他乡。
高义门大概是吸取了煮雪堂的教学,没有落井下石,只是埋头经营自己的一亩三分田。他背后有夏雪浓支持,很快就恢复元气,且有更上一层楼的迹象。
傅希言听后很是欣慰:“与人为善,予己为善。”
裴元瑾说:“我见了石门分部主管事。”
傅希言见他表情有异:“嗯?如何?”
裴元瑾道:“是汪康。”
傅希言也吃了一惊。
当初汪康敢明目张胆地包庇煮雪堂,全凭背后有人,而那人就是赵通衢。这一年来,景罗着手改革储仙宫制度,明面上是取消风雨雷电四部,统一为分部,顺理成章地进行人事调动,暗地里却是将赵通衢手下赶的赶,降的降。
赵通衢原本是雷部总管,各地雷部是他的基本盘,汪康算赵通衢的明子,傅希言原以为经过这么多事,对方应该早就离开了才对。
裴元瑾说:“从幽州雷部主管事到石门分部主管事,已是降职。”
傅希言说:“他表现如何?”
“十分积极。”裴元瑾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过去。傅希言接过来一看,都是这两个月石门收到的各地消息,看似密密麻麻一大张,其实并没有多少有用的。
不得不说,储仙宫取消风雨雷电,有利有弊。利者,机构精简,政令通达,不再有各部互相推诿的现象;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人,各部的专业性都有所下降。
傅希言说:“没有其他的了?”
裴元瑾道:“我已叫他派人去榆林镇。”
储仙宫之前没有特意关注国事,所以就算榆林镇附近的储仙宫分部收到最新的北周战况,也不会第一时间分发各地,而是与其他消息一起发送,所以消息必然会有所滞后。
傅希言说:“对了,雁门关求援的消息都发出去好几天了,石门还没有回音,你知道为什么吗?”
裴元瑾说:“石门守将已与知府商讨过此事,知府怕派出援兵后,雁门关依旧沦陷,届时石门也会跟着万劫不复。”
傅希言气得无语了:“这时候不报团,难道还要配合对方各个击破吗?”
像这种简单的道理,石门知府也未必想不到,只是人在面对生死胜负的时候,难免会变得自私狭隘。恨不能风险都由别人承担,自己只负责摘取果实。
“也不全是坏消息。”裴元瑾说,“高义门听闻雁门关有难后,决心组织江湖同道前来支援。”
傅希言愣了愣,随即赞道:“不愧是为高义门,果然高义。”
雁门关守将听说裴元瑾回来了,当即与副将一同来见。
傅希言便将裴元瑾石门之行的收获告之。
听说石门知府决定按兵不动,副将顿时大怒:“倾巢之下焉有完卵!石门知府知而不救,与卖国何异?”
傅希言见他义愤填膺,想起他先前还嫌弃人家是老爷兵,浪费粮食,如今听人家不来,又换说辞了,不由感到有些好笑。
雁门关守将倒很淡定:“不来也无妨。我们有裴少主、傅鉴主和傅姑娘相助,应付蒙兀,绰绰有余。”
傅希言怕他太乐观,提醒道:“蒙兀也不乏高手。”
蒙兀不缺脱胎期、入道期的高手,但至今还未听闻有武王、武神现世。若真有,那十有八九与郑佼佼有关。
傅希言想起半路上辞别温娉、忘苦等人的梅下影,不知怎的
,心里略感不安。
呼应他不安的,是又一日的风平浪静。
蒙兀接连两天没有进攻,只派人在门前转悠两圈,远远地打量着春光下依旧巍峨挺立的雁门关,好似“到此一游”的观光客。
北周人一向居安思危。蒙兀这样不走也不攻的作风,令守将和傅希言都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与其等对方做了坏事再亡羊补牢,倒不如主动出击,掌握先机。
当夜,傅希言和裴元瑾夜访蒙兀大营。
去之前,他让傅贵贵故意去大营周围转了一圈,将蒙兀人养的鹰吓得不敢出门。失去了空中的监视之眼,两人行动便方便许多。
蒙兀营地里的帐篷很单薄,与蒙兀王庭不可同日而语,若是帐内有关,他们站在外面就能看到人影。
他们一路往里,路过好多个帐篷。起先还好,能看到里面走动,盘坐的身影,但越往中心地带,空置的帐篷越多。帐篷里黑灯瞎火不说,连呼吸声都没有,就好似这些帐篷只是帐篷,根本没有用来住人。
傅希言越看越觉得诡异,尤其走到最中间最大的帐篷门口。这顶帐篷倒是很厚,光线无法透出来,无法看到里面的人影,但他能听到里面呼吸声,那呼吸声里,像人的只有一个。
傅希言偷偷掀起帘子的一角,往里看。只见一个背部微驼的人正背对着他,给那些被傅贵贵吓得早睡早起的老鹰们喂夜宵。
第194章 大营有异常(中)
王帐里竟然没有王。再怎么后知后觉的人也能发现事情不对头, 何况傅希言本就是没事儿也要无中生有的编出点故事的人。
老鹰敏锐地察觉帐内气氛不对,正要扑翅警告,傅希言已经闪身到驼背人后面, 手轻轻地搭着他的肩膀:“不要出声。”
驼背人浑身一震,也不知听没听懂, 惶急地想要去掏怀里的东西,但是还没碰到衣襟, 就被傅希言眼疾手快地点住了穴道。他顺手朝老鹰撒出一把当初在南虞乔装改扮时,以执行任务之名, 向地安司要的迷药, 然后在安静的环境里搜索线索。
尽管养着鹰, 但帐篷打扫得很干净,干净得不像有人居住。傅希言特意看了看枕头, 一根头发都没找着。
有三种可能性:
打扫房间的人很仔细,都收走了;
蒙兀王是个光头;
蒙兀王根本没在这里睡觉。
考虑到蒙兀人慕强的心里,蒙兀王不在这里睡觉的唯一可能就是他不在营地。
傅希言思绪千里,各种阴谋论浮现。
他走到驼背人面前, 手正要伸入对方的衣襟,就被裴元瑾随时用桌上的鼻烟壶弹开了。傅希言揉着被弹的位置,无语道:“我就是想看看他要掏什么。”
裴元瑾扬眉, 随手射出一道剑气, 割断了驼背人的腰带,长袍散开时,藏在胸前的东西便兜不住了, 直接落在地上。
傅希言在它落地前伸手接住。
半个拳头大的球, 摸着像是金属外壳, 但又感觉很脆, 傅希言不敢用力,只是凑到眼前细看,但被裴元瑾一把拿过去。
傅希言好奇:“这是什么?”
“像响雷弹。”
“这么大的响雷弹?”傅希言吃惊。响雷弹是诡影组织的特产,当初劫狱时,撒出一大把的威力,令他记忆犹新。要是刚刚让驼背人得逞,驼背人和鹰没了,他们的潜入也会被察觉,完全是自损一千,伤敌一百的做法。
“蒙兀王若掌握着这项技术,何不在攻城时使用?”不等裴元瑾回答,傅希言便自言自语地接下去,“是原材料不够,还是有所顾虑?”
究竟是哪种,或是另外的,他一时也说不好。
丢下昏迷的老鹰和被点了穴不能动弹的驼背认,傅希言和裴元瑾又在蒙兀营地旁若无人地转了转。
营地越靠北,人越少,有些甚至不是士兵,这场景,差不多能用“十室九空”来形容了。傅希言回忆刚到雁门关那会儿,两军正交战,浩浩荡荡的蒙兀大军怎么看也有几万兵力,这些人都去哪儿了?
傅希言越想心越惊。
他有两世为人的眼界,思想之跳跃无人可及,但前世是学生,缺乏社会阅历,今生是伯府庶子,也没被当做继承人培养,考虑问题的高度还是受到局限。尤其是遇到裴元瑾后,两人产生变色龙效应,遇事不决一起莽过去,分析眼前往往能天马行空,别出心裁,却很少展望大局。
蒙兀先支持北地兵临榆林镇,又秘密组织大军进攻雁门关……这是赤裸裸的两国之争。榆林、雁门关,都只是棋盘中的一小块地罢了。蒙兀野心勃勃,又手持响雷弹这样的利器,攻不下雁门关,会做什么?
念头尚未行程,一条完整的北境国境线已经呈现在傅希言的脑海中!
*
傅希言今夜的侦查行动守将也知情,他料想对方在城墙上熬夜等自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想要将滚烫的第一手消息传给他,谁知扑了个空,问了人才知道守将刚刚才离开。
他一路找过去,终于在营地门口看到了人。不过除了他和副将之外,还有一张生面孔。
傅希言怕打扰,拉着裴元瑾就想离开,不料副将眼尖,张口便唤了出
来,于是便走脱不得了,又掉头回来。
守将介绍了来人,才知是镐京来的羽林卫,姓许名海。
傅希言见他面容微显憔悴,但眼睛湛湛有神,显然身手不俗。
许海见了裴元瑾,眼睛一亮,又道出另一重身份,乃秦岭派弟子,岑报恩的师弟。
守将怕两人寒暄起来,忙插话道:“榆林镇在十二天前被北地攻破了。”
傅希言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许海便将寄往兵部的那封奏折内描述的详情复述了一遍。
傅希言听说榆林镇有陇南王旧部为内应时,眉头一皱,又听陇南王并未现身,心中便有了猜测。但他没有贸然发表意见:“皇帝……陛下怎么说?”
许海道:“陛下认为是北地的离间计。陇南王战死多年,绝不可能重现于人世。”
守将道:“榆林镇破,雁门关便可能腹背受敌。”
许海从怀里掏出一封密旨,守将慌忙下拜,双手过顶,恭敬接下。密旨授权他可以随意征用石门兵力,如果不够,还可以就地征兵。
副将沉不住气道:“只有这些吗?万一蒙兀北地内外夹攻,光靠石门的一万兵力,加上就地征来的新兵蛋子,于事无补啊。”
许海说:“我暂时不回去。”
副将:“……”
许海知道自己只是金刚期巅峰,并非决定战局走向的人才,解释道:“在榆林镇破的消息传来之前,南境便发现了南虞船只越境。如今的北周,才是真正的腹背受敌,南北夹击。”
可以说那几日,北周朝廷天天收到坏消息。先是南虞犯境,再是榆林镇破,正焦头烂额呢,雁门关又求援了。
傅希言皱眉道:“南虞越境?是越王指使?”
他对秦昭的印象不坏。
因为籍贯不同,他从未放下对秦昭的防备,不过,两人交往的那段时间,秦昭始终把握分寸,即便利用,也将事情做得漂漂亮亮,事后还送来了河泥月棠,叫人无可指摘。突然听到秦昭落井下石,他还感到有些违和。
许海说:“越王秦昭已经登基为新帝,年号为永和。”
傅希言忍不住吐槽:“哪里永和了?豆浆吗?”
其他人没反应,就裴元瑾给了点面子,接口道:“想喝豆浆?”
傅希言说:“……太晚了,算了。”
守将见气氛有些尴尬,忙道:“既然如此,我们便齐心协力守好雁门关!傅鉴主此次夜探蒙兀大营,可有收获?”
傅希言道:“收获大了。我发现营地里的人都差不多没了。”
其人齐齐一愣:“没了?”
傅希言说:“外围还有些战士,有几个便是这两天频繁露脸的斥候。富丽堂皇的王帐里只有鹰和养鹰人。”
守将顿时叫道:“不好!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或许蒙兀王一开始的目标的确是雁门关,但有了傅希言和裴元瑾的加入,令他们破关的希望大减,所以蒙兀王一定是调整战略,去了其他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