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盛君转身看了他一眼,道:“没个十天半个月,他醒不过来。”
“你故意的?”傅回鹤一步步走近长盛君,沉声开口。
长盛君后退一步,迎上傅回鹤冷凝的视线,硬生生抗下肩头压下来的锋锐压迫感:“虽然他修炼时日尚短,但若是你真的想帮他,他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境界。”
“他为什么到现在都只是练气期,除了你没人更明白。”
傅回鹤的脚步一顿。
长盛君的语气平和:“你打从一开始就不想让他掺和进傅氏的事情中来。”
傅回鹤没说话,眼神很冷。
长盛君从傅回鹤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他也随之沉默了好一阵,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刻骨的悲哀,缓缓道:“傅凛,一死了之的人走得潇洒,被以爱为名遗弃在原地的人,才最痛彻心扉。”
“哪怕你能抹去他的记忆,洗去他的爱意,可是沉默的伤痕即使不会说话,也终究有累积成海,吞噬所有的一天。”
长盛君凝视着傅回鹤:“别做那种愚蠢至极的选择与决定。”
傅回鹤走到长盛君身边站定,沉默不言。
过了许久,傅回鹤低声道:“他在阵法一道上,是不是很厉害?”
长盛君笑了下:“我之前说过,若是在苍山境,他一定会是各个门派争抢的天才。”
“血祭大阵的存在便是一种危险,他能出现第二次,就会有第三次,第四次……我研究血祭大阵三千年,曾经想过很多次逆转血祭大阵的方法,但没有一次成功。”
长盛君感慨地摇了摇头。
“他提出想要用另一种以柔克刚的力量引导中和阵法中的灵力,然后以阵法为媒介,将阵中人的灵力四散反哺去天地间。”
“乍一听似乎很天真很容易,但在血祭大阵本身暴虐庞大的灵力冲刷下,这几乎可以称之为一个天才而疯狂的想法。”
“我为什么会想要研究逆转血祭大阵?”长盛君抬头看向离断斋天空中的星辰,“因为只要能够控制血祭大阵逆转的灵力,就能至少在一瞬间,让已经高高在上的神重新变回凡尘生灵。”
“傅凛,哪怕你再强,都不可能真的去和本源世界的天道抗衡,除非——将他拉下来,变成和你一样的存在。”
“白日里阵法之所以会炸开,不是因为花满楼失败了,而是因为他灵力不济没能画完完整的大阵。”
“虽然这么说有种很不甘心又奇妙的感觉,但……”
长盛君轻声道。
“这些日子以来,他给我一种,或许出路真的在他身上的宿命感。”
“毕竟千千万万的凡人中,只有他在离断斋灵力不济的时候正巧掉进了裂缝;也只有他,在那一池子各式各样的种子里,选了你这么一颗难搞又不讨喜的破石头
。”
傅回鹤垂下眼帘。
长盛君等了一会儿,都没等到这人吭声,终于,难得挤出的耐心告罄,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为人师贴心长辈的长盛君重新罩住兜帽,转身就要走。
才刚走了没两步,衣裳就被人都后面拽住了。
长盛君转身,没好气道:“撒开!”
傅回鹤不松手,反而将另一只手伸过去。
长盛君挑眉。
傅回鹤哼唧了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功法,给一本。”
长盛君眼皮一跳:“我没有!”
傅回鹤用一种“我都还没说要什么功法你就懂了你还说没有”的表情谴责长盛君。
长盛君:“……”
过了一会儿,长盛君动作慢慢吞吞地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本小册子,一把塞进傅回鹤怀里,没有给傅回鹤继续开口的机会,板着脸扭头几步便消失在廊下。
他是几千年的老妖怪了,虽然因为当初重伤的缘故在离断斋当了一段时间的傻种,但在化人之后几乎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状态,虽然做不到自由来去离断斋,但偶尔过来串个门到也不难。
傅回鹤看了看花满楼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怀里书皮泛黄的小册子,喉结上下滚动,脚尖在地上来回碾了好一会儿,这才找了一个没花没草的地方坐了下来。
将摊在膝上的小册子翻开,傅回鹤缩在台阶角落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上面寥寥几行的功法和叠在一起的一双双小人。
月色隐没,星光璀璨。
坐在台阶上的男人长袍垂地,发丝逶迤。
只是那霜白色发丝中隐隐露出的耳朵尖,绯色通红。
***
天色尚早,朦胧的光亮只透进来房间丝丝缕缕。
花满楼醒过来的时候,下意识想要坐起身,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腰间横着铁箍一样的力道,身后也紧紧贴着温热的躯体,整个人就像是被浸在温水里,暖和得四肢发软。
混沌的脑袋缓和清醒了一阵,花满楼低头,看到环在自己腰间的一双手臂,怔忪了一会儿,才缓缓抬起手覆在傅回鹤的手背上。
傅回鹤用下巴蹭了蹭花满楼的鬓角,睁开来的眼神分外清明:“还要再睡一会儿吗?”
花满楼摇了摇头,顿了下,低声道:“头疼。”
傅回鹤搭在花满楼腰间的手便移到花满楼脑后的穴道上,轻轻按压起来,让灵力渗透进经脉里。
花满楼的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只静静背靠在傅回鹤怀里让他替自己一下下按着。
按了一会儿,傅回鹤的手指划过花满楼的脸颊,而后俯下身轻吻着花满楼的发丝,轻声道:“抱歉。”
不该把你当做花朵一样护在身后,患得患失,甚至在两人走到现在之后,遇见事情还想着将你推开。
花满楼自幼生得一颗七窍玲珑心,这么多年没接触傅回鹤的长盛君能看出来的事情,他日日与傅回鹤相处,又如何看不出来?
他垂眸安静了片刻,而后在傅回鹤有些不安之际转过身来,与傅回鹤面对面躺在同一张榻上。
花满楼似是感叹一般地笑了下,抬手捏住傅回鹤的鼻子,在傅回鹤下意识张嘴的时候又转而将傅回鹤的嘴巴捏成了小鸭子。
傅回鹤眨眨眼,忽然笑了。
花满楼放开手,刚要收回来就被傅回鹤抢先握在手里。
花公子想了想,开口道:“抱歉。”
傅回鹤用眼神询问。
花满楼道:“阵法是我故意炸的,但是没想到会引发这样的后果,是我没有思虑完全,吓到你了。”
傅回鹤:“?!”
说实话,这是傅回鹤万万没想到的。
花满楼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傅回鹤说话,将手从傅回鹤手里抽出来,在这人面前晃了晃:“阿凛?”
傅回鹤幽幽道:“我只是在想……以后咱们家是不是得刻个千百几十个防御阵法?不然哪天冷不丁就被炸飞了,我上哪找人去?”
长盛君可是有让傅氏族长找了几十年的前科的。
花公子抬了下手腕示意上面晃晃悠悠的莲花苞苞,忍笑道:“别怕。”
“飞去哪里都带着你。”
傅回鹤心神一动,花满楼手腕间的莲花顿时蔓延开来,不同于湖泊池塘中亭亭玉立的莲,床榻间的莲叶铺开缠绕在两人身周,叶柄舒展开来,将花满楼整个人往傅回鹤的怀中推去。
白嫩的莲花苞苞也凑过来贴在花满楼脖颈处。
平日里一直被小莲花蹭来蹭去的花满楼不知怎的,突然觉得后颈一阵战栗,被莲花苞苞碰过的肌肤顿时变得灼热滚烫。
花满楼觉得喉间一阵干渴,声音微哑:“阿凛,你……”
傅回鹤支起身子,一只手撑在脸颊一侧,霜白色的长发流淌在肩边枕侧,掠过翠色的莲叶,搭在花满楼的亵衣之上。
展颜一笑间,辉光灼灼。
“花公子。”
“……嗯?”
傅回鹤轻笑着凑到花满楼耳边,发丝流连在花满楼的亵衣间,鼻尖划过花满楼脖颈处的肌肤,引来花满楼下意识地闪躲。
“躲我作甚?”
“花公子养的莲花要开了,花公子不应该近处赏玩,好……”
傅回鹤低头在花满楼锁骨处落下一吻,声音清雅带笑,就像是真的宛如水中白莲邀约公子赏花。
“吟诗作画吗?”
第103章 发表【一更】
花满楼是被脸颊上传来的痒意扰醒的。
眉头微微蹙起, 花满楼还没睁开眼,便敏锐察觉到身下触感好似不太对劲。
意识彻底模糊的时候,他的身下被大片大片的莲叶裹着, 莲叶的表面不沾水渍, 两人的汗珠滴落在莲叶上,又被汇聚成更滚烫湿濡的触感从肌肤传回到脑中,灼烧得神智不由陷入更深的快意与沉沦。
花满楼缓缓睁开眼,低头触目所及是一片柔软的翠色的草地,手指滑动间柔韧的青草自指缝间轻轻戳划而过。
这似乎是一片很高很高的地方, 耳畔掠过陌生的风, 远处入目所及的,是笼罩在浓郁灵雾之中若隐若现高低起伏的山川河流。
花满楼动了动身子, 这种异常轻盈的感觉让他很快反应过来——
他并没有醒来,而是在做梦。
或者说, 在原本被束缚在封印里的, 属于傅回鹤的记忆中醒来。
花满楼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面前的视野顿时变得更加开阔。
这里并不是花满楼在梦中来过许多遍的傅氏族地, 而是一处高悬在袅袅云雾之中, 无所凭依, 于云相伴的岛屿, 垂眸望去,穿过那些云层, 下方郁郁葱葱错落的林木湖泊缩小练成一片一片,飞鸟在树冠之上长鸣, 走兽在林间仰首嘶吼, 人修御剑飞行, 妖修来去自如, 一切的一切都与花满楼见过的世界截然不同。
“这就是苍山境。”傅回鹤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不再是软糯孩童的声音,也褪去了少年清亮的张扬,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冷静,带着矜贵优雅的嗓音,就像是涓涓细流掠过高洁莲花带来的傲然清峻。
随着傅回鹤最后一条封印的解开,在这片承载了他所有过往记忆的梦境里,他也终于走到了曾经力量最鼎盛最强大的年纪。
花满楼毫无准备地转过身,撞入眼眸的身形让他眸子骤然紧缩,就连眼睫都不忍颤动一下,生怕一眨眼,面前强大优雅且神秘的生灵便会化作烟雾消失在天地间。
面前的灵兽毛白胜雪,只在柔软的长毛末端微微晕染着些许灰蓝色。脖子处有一圈蓬松的长鬃毛,四爪形似雄狮,背负双翼,长尾若鞭,末端坠着白色的球状毛团。
灵兽朝着花满楼步伐优雅缓慢的靠近两步,熟悉的灰蓝色眼眸中是人性化的爱意缱绻。
它矜持地低下头颅,用那双隐隐闪动着流光的银角温柔而依恋地碰了碰花满楼的手。
花满楼几乎是屏住呼吸,用近乎膜拜朝圣的虔诚轻抚那末端闪动着锋芒的银角,微颤的手指滑过灰蓝色的眼眸边,最终手心贴在温热的皮毛间,上前一步靠近面前浑身上下几乎可以用神圣形容的灵兽。
不,这不是灵兽——花满楼自幼博览群书,他的世界里虽然没有妖魔鬼怪,没有灵根修炼,但是却有着许许多多光怪陆离真假难辨的志怪传说,这样的外形特点在撞入他眼中的瞬间,便让他几乎直觉般地,脑中浮现出一种圣洁祥瑞的神兽。
“白泽……”
傅回鹤温柔而放任般的将大脑袋靠在花满楼怀中,让花满楼的手一点一点轻柔缓慢地抚过他的皮毛肌肤。
“你竟然是白泽……”花满楼面上的恍惚和震惊迟迟没能消散。
“曾经是。”傅回鹤侧过大脑袋,轻嗅着花满楼脖颈间属于自己的气息,声音重带着餍足的笑,“傅氏一族传承的神兽血脉便是白泽,只不过唯有我生来返祖。”
生来返祖……
花满楼摸白泽的手一顿,眨了眨眼,第一反应竟然是:“小白泽?”
傅回鹤是傅氏传承以来唯一一个以白泽之身出生的族人,他幼崽时的影像倒是的确被长老们记载在灵石里,不过么……
想起小时候像只小耗子的自己,威严凛然的神兽白泽状若无事地避开这个话题,全当没听见这三个字。
花满楼贴贴白泽,低笑道:“小白泽,嗯?”
傅回鹤转头张嘴,用锋利的牙齿轻轻啃了啃花满楼的手指,警告般地轻哼一声。
“七童?”傅回鹤忽然唤他。
花满楼本来就喜欢柔软的动物,之前看到成熟期的尔书时都每每忍不住摸上好几下,现在怀里抱着这么大一只白泽,几乎要被迷得什么都想给出去:“嗯?”
傅回鹤咬着花满楼的手,含含糊糊着发问:“我好看还是尔书好看?”
花满楼非但没有被猛兽咬住的压迫害怕,反而反手去摸傅回鹤口中的獠牙,笑意吟吟道:“当然是阿凛最好看。”
白泽最好看,小莲花最好看,傅老板最最好看。
傅回鹤身后的尾巴在半空中几乎甩成逗猫棒,张着嘴形象全无地放任花满楼将他从头摸到爪,从角摸到牙,眼睛里满是笑意。
花满楼摸着摸着,脑中看到神兽白泽的惊喜热切缓缓褪去,紧接着便想到傅回鹤曾经对他说过的,他婴孩时返祖神兽,之后体内力量稳定便化作人类模样,此后几百年都未曾再度显露原型,直到——
白泽的身形很是巨大,当他微微低下头时,花满楼才能碰到他的大脑袋。
花满楼的侧脸贴向傅回鹤的吻部,轻声道:“这里……是灵丘?”
——当年傅凛在祭天之时,被抽去剑骨后便是化作了神兽的模样,魂魄灵力四分五裂,化作苍山境天地的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