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尚小,手持真刀真剑太过吃力也太过冒险,还是用这个更妥,我手工粗糙,随意刻了个模样,改日你将表面木刺磨去,便能给她用了。”
佟飞旭站在一旁看着他,却问:“要去多久?”
“不知道,不过趁这段时日正好可以让她习惯与你同住。不要再由她住回风颜楼了,她若不愿,你知道该怎么哄她。”
佟飞旭自顾自问着:“所以为什么要走?”
雨丝飘来几滴,柳芳倾抬指抹去水渍,吹开木屑。
“放生,我没说过吗?”
两人静下。不过片刻,雨声便又大了些,柳芳倾站在阶前,靴边已被雨水打湿,他浑然不管,却忽觉腰带被人往后扯去,他随那力道退了几步,停在佟飞旭身旁。
“很想淋雨?”佟飞旭用指卡在他颊边,转回那张脸,抵高下颌,颇带恶意地用力抹过他面上的雨水,眼中却是无喜无怒。
脸颊已被揉得泛红,柳芳倾无动于衷地与他对视着,淡声道:“指挥使纵是无所谓怜香惜玉,也不至于这么挟私报复吧。”
佟飞旭这才不急不缓地松开手掌,由他避开了触碰。
“放生,”佟飞旭复述,视线往他脚上挪去,“理由很蹩脚。”
一句十足十的嘲讽,柳芳倾听得明白。佟飞旭在暗讽他那日刻意崴伤脚踝、投怀送抱的心思,固然也在笑他手段低劣,堪比荡‘妇。
柳芳倾垂眸不语,狠狠错开一刀,划破了手指。
血自刀口溢出,蓄成血珠淌出,佟飞旭往那处看去,目光落在他指上不过片刻,便将那手腕攥起。下一瞬指节被含入口中吮吸,伤处就在温热中隐隐刺痛。
佟飞旭吐出口中血水,唇上残余浅淡血气,再欲张口含入时,柳芳倾屈起指节,抵在他唇边。
“脏吗?”柳芳倾抹开渗血,目光淡淡地扫过他唇角。
佟飞旭说:“刀上有锈,锈刀划破伤口非同——”
软唇相触,亲吻冷不防地落下,佟飞旭微眯起双眼,由那人动情地攀上肩头,侵入齿间。
谄媚一般,柳芳倾舔过他的舌尖,让血气渐往两人口中漫开,直至将唇上鲜血尝尽,方才慢慢退开,将微热吐息打在他唇边。
“我是问,我脏吗?”
声若悬丝,吊起人心,佟飞旭却似不为所动,挪眼定定地看着他。
“自轻自贱,很痛快?”佟飞旭语气发寒,双眼冷极了,就像在鄙视他的轻佻。
柳芳倾自嘲一笑,瞬时漠然。
“雨中策马当心,不送了。”
他松手走向房门,跨门而入那时,却猛被袭腰扯向身后,撞入了一人胸怀。
木剑与刻刀一并撒落在地,佟飞旭一手带过房门,驾轻就熟地锁起他的双腕,推肩将人按向门板,压了过去。
脊背猛地撞上房门,柳芳倾被吊高双手,掐起脖颈咬住了唇,佟飞旭的亲吻不带一点预兆,更是凶狠暴戾,像叼住雌兽后颈那般,要他顺从至任由掌控摆布,不能再有一丝抵抗。
柳芳倾偏不遂他的愿,仰头承纳他在脖上的亲吻时,出声调侃:“指挥使在吻别的女子时,也是这么蛮横吗?前几日不是才去过青楼,重新尝到了女色,可还玩得尽兴?”
脖上接来狠狠的一咬,柳芳倾紧攥他的肩头,疼得抽气。
佟飞旭冷着声:“柳芳倾,我劝你乖一点,别挑衅。”
“你去找别的女人,我不能呷醋?”柳芳倾嘲笑起来,“可指挥使都已寻遍了楼里姑娘,怎还没找到个称心如意的呢?莫不是,转性喜欢男人了。”
最后一句说得轻慢,柳芳倾不甘示弱地挑拨着,被托起扔到了榻上,他无从挣扎,双腕更被绞起,拧出道淤红。
佟飞旭俯身压在上方,将他面颊捏正了,质问那般,沉声道:“这是呷醋吗?”
柳芳倾欣然承认:“是啊,谁让我喜欢你。”
一句“喜欢”听得心血沸起,佟飞旭审视着他的双眼,尽管知道这句喜欢掺着几分虚假,仍旧动了欲念。
“我看你更喜欢惹怒我。”手间忽然用力,佟飞旭掐高他的下巴,俯身吻下,两人相扣的手掌也被捆起,推着湿皱的被褥,又用力地陷进去。
浪潮迭起,激荡至迸溅,几番涌动渐又沉息,等到床头烛灯残尽,桂花香气残余鼻尖,两只相捆的手仍旧不分,柳芳倾已在潮热中入睡,佟飞旭静静地替他擦拭干净,躺下后忍不住吻了他的肩头。
他不正常地想要控制这人的一切,说不清楚为何害怕他离开,为何想拥有那半真半假的喜欢,却又恼于他不够乖顺、不够驯服。
着实叫人不安,佟飞旭将他圈入怀中,如禁锢一般搂抱着。
可天将明时,曦光斜入窗扉,却在空枕上倾泻开,腕上布带悄声无息地散落在被褥间,独余一手虚搭在枕边,揪着一缕将散的热。
马匹早自楼外离去,柳芳倾高束马尾,在马背上远驰,隐入天际那抹初绽的光晕中。
没有一句道别。
——
转眼已是寒冬,东宫迟迟未赦,阮誉之闭口不谈太子。此时銮殿合门避风,阮誉之坐在其中,与谢存奕对谈。
“朕已冷落青洲有些时日,朝中近来可还有关于太子的风声?”
谢存奕答:“虽有不少太子殿下只手遮天,欲夺阉党权势的说法,但朝中正在肃清孽党,人人明哲保身,也未大肆宣扬,已将平息了。”
“平息也非是绝薪止火。如今司礼监内严九伶与刘客从持平,虽说还能相安一阵子,但毕竟严九伶曾是东宫之人,又是太子身侧近侍……”
欲言又止,阮誉之似有顾虑地看了眼谢存弈,改口道:“青洲身在储位本就腹背受敌,他此次非要替戴家出这个面,当场与阉党针锋相对,便是在拿自己的前途和性命作赌,也不知随了谁,总是执拗至此。”
阮誉之指了指谢存弈:“你也由他,叶宣鸣能与礼部顺利配合,合办那场大戏,便是你在其中牵线搭桥的吧。”
谢存弈拱手:“臣惭愧。阉党在朝搅弄风云,又与关州布政司的属官勾连,此次闹出一场关州时疫,往后惹出的祸患更是无常,臣着实不能袖手旁观,还望陛下恕罪。也幸有殿下转呈来的名册,才能为日后慢慢清剿奸佞做好打算。殿下性情温良宽厚却也坚定,实属难得,虽心中执拗,但旁人其实也没法说出殿下为了国泰民安所做的哪一步是错的,陛下也是如此吧。”
阮誉之沉声:“他是难得,但往后要在宫廷存活,情义也是负担。论起心狠,他比起泊文还差了一截。心慈手软固然无错,朕却想让他知道’最是无情帝王家‘,他所坚守的,也最廉价。”
阮誉之负手独对窗台,静听寒风。
指尖轻叩,阮誉之问:“暻王可已迁至关州?”
“早几日便到了,叶宣鸣兼任关州巡抚,已暂将关州布政司的事由交至暻王手中,往后会在旁辅佐,待委派至关州的布政使上任,他便回皇都述职。”
“既如此,严九伶的北巡也不必等到年后,可以提上日程了,”阮誉之转向谢存弈,“你定个时日,只要让严九伶离了皇都,司礼监内不再由东宫之人掌权,太子再不用避嫌,东宫也可解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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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无情帝王家”出自唐代白居易《后宫词》
第78章 爱恨
段绪言北巡前日,东宫解禁,却一如往常那般清静,宫人陆续调回,掌事忙于接管,小李子也不见人影。
阮青洲独坐书房,手中玉牌换了新绳,还是不久前才搓好的红绳。
谁料双手不够灵巧,挂绳总编得歪扭,如此拖沓到了腊月,阮青洲方才编出根满意的,可往常段绪言每每见他总问及玉牌,近日却不常来了,玉牌也迟迟没能交至他手中。
眼下阮青洲心事正重,小李子忽从门外跑来,卖着关子,径直把他哄出了门。
中庭薄雪铺地,晨间经人清扫,现又落了薄薄的一层。玉牌挂在腰间,阮青洲踏雪而过,停在树旁,指尖触上枝头挂满的香囊,沾来缕缕清香。
小李子解释道:“严公公明日就该启程北巡了,听是寻遍皇都才买到的香包,送来后就要奴才挂在树上,里头装的都是特制的桃花香,布袋还都用熏香熏过了,香得发甜,风一吹便都散开了,嗅着便同未入冬一样!”
“可即便花开满庭,也还是避不过寒冬腊月,再如何虚构假象,却都是’时无重至,华不再阳‘。”阮誉之自身后行来,拨开枝条,看向小李子。
“万物自化,因而还是顺应时势为好,也避免了对不合时宜之事怀抱不妥当的期待,最终落得寒心失望,你说呢?”
“陛下英明,奴才不敢妄言。”小李子跪身行礼,不再言话。
阮青洲也只淡淡垂眼,拱手拜下:“臣——”
双手被扶起,阮誉之沉眸凝视他,打断道:“父子不必多礼,坐坐吧。”
棋盘摆在水榭之上,两人沉默对弈。
阮誉之敲棋迟迟不落,问:“多时没来,东宫陈设倒不比从前沉肃了,都是严九伶在管?”
“嗯。”阮青洲轻淡应过。
眉眼间犹带旧人倩影,阮誉之看他半晌,挪开视线:“上次见你养回不少,如今倒又消减回去了。”
指间搓着棋子,阮誉之再寻话谈:“听闻莫洋平日也会来你宫里。”
阮青洲应答:“偶尔。”
“冰释前嫌也好,他如今到关州去了,想是除夕才会回来,往后恐怕也不会经常见面了。”
再次沉默,枰上只闻落子声响,一局已分胜负,阮青洲静收棋子,宽袖拢风斜舞,拂乱案上棋局。
黑白碰地,错落几声。
阮青洲倾身去拾,指尖触碰那时,听阮誉之沉声:“你还在怨朕。”
迟疑片时,阮青洲轻收棋子:“臣不敢。”
“已不再以父子相称了吗?”
“帝王为尊,臣自当铭记,与陛下先是君臣,再是父子。”
阮誉之面色稍显不豫:“改回来,不要生疏。”
他看着阮青洲默然收棋,沉了语气:“眼下梁奉逃脱在外下落不明,难言会否再行蛊惑晟王。泊文他阅历尚浅,还需教化,朕已提点过他。既往不咎,往后东宫三师讲学时,便让他在旁伴读吧,也好向你多学些沉心静气的耐性。”
东宫属官讲学,阮誉之却以教化为由,让阮泊文顺理成章地享受到储君的待遇。没了阉党,阮誉之还是想借阮泊文的势力制衡东宫,制衡太子。
阮誉之口中叨念着父子,却从没信任过他。
阮青洲松指放落棋子,眼眸黯淡。
“儿臣会是父帝心中最合适的储君吗?”
阮青洲说:“儿臣知道,入主东宫那时,父帝本也只是因为心中歉疚,而非觉得儿臣名副其实。”
阮誉之神色骤冷:“那是你兄长病弱,你身为庶长子理当登上储位。”
“那为何东宫上至属官下至宫人尽数由父帝选任,儿臣的意愿从始至终没有——”
“那时你正当年少,需要辅佐,朕不该多管顾一些吗?”阮誉之直接打断,语气愈加严厉,“或是太子觉得自己已有理政之才,不用朕选来的人,也能靠着自己从别处招揽贤士,构建东宫?太子不要忘了东宫在朕的宫廷中,朕难道不能管顾吗!”
阮青洲蜷指紧攥棋盒,没有出声。阮誉之直直盯着,目光落往他腰间。
“阮青洲,你无非就是因为禁足一事对朕有怨,朕是对你有愧,但你做了多少不堪入目的事,朕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阮誉之手扶桌角朝他倾身,扯来他腰间的玉牌,压声质问:“这玉牌朕从未见你配过,你禁足东宫,这东西又是哪儿来的?你不要以为与严九伶私下通情,身上会没留一丝痕迹,朕寻陈院判来一问便知!与内宦私相授受,秽乱失德,你是想如何?出卖朕的江山,然后培养出下一个权倾朝野的梁奉吗!”
骤一挥手,玉牌坠地,已是碎裂开来,阮青洲指尖紧收,攥得青紫。
“可父帝派严九伶北巡,已是准备将他弃如敝履、赶尽杀绝了不是吗?”
阮青洲仰头直视。
“父帝说着儿臣与他通情,丧了私德,内心真正在意的究竟是他与儿臣的私情,还是他能助儿臣争夺权位的本事?”
“阮青洲!”阮誉之拍案怒喝,“禁闭太久,便已开始口不择言了吗!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儿臣至南山礼佛在父帝的掌控之中,得知晟王滥杀无辜、欲替冤死的百姓声讨也在父帝的掌控之中,知道父帝有意安排,无论是禁足东宫还是剥夺事权儿臣都没有一句怨言,如此,父帝却还是在忌惮儿臣会利用东宫兴风作浪。儿臣说了数次从未结党营私,对帝位从无觊觎之心,可父帝有相信过儿臣一次吗!”
“孽障!”
一掌直朝他面颊掴去,棋盒随之掀翻,棋子洒落一地,阮青洲撑手跪坐在地,掌心压着碎玉,逐渐渗出血来。
阮誉之掌心痛麻,目光停在那人泛红的脸上半晌,忽而愧悔。他平气静声,将颤起的手藏于袖下。
“阮青洲,你真是自寻死路。”阮誉之扣紧十指,不再回首。
——
暮色四合,中庭,落雪又叠了几层,阮青洲蜷身躺在其间,任白雪湿了满身。不远处足声已近,停在身侧,阮青洲许久不动,由一点冰凉落在了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