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陆惊蛰和平常人不太一样,闻言竟点了下头,干脆地承认了:“嗯。”
他的肩宽背阔,可以完全将削瘦的温时揽在臂膀间,否则温时根本跪不住。
又反问道:“你才发现吗?”
语气中含着些笑意,像是不能理解温时的迟钝和笨拙。
温时大口大口地喘息,根本没办法应对。
陆惊蛰的手掌握着温时的腰,他的指腹很粗糙,一小点一小点地摩挲着温时的身体,沿着肋骨的方向慢慢往上攀爬。
他低声说:“温时,哭给我看吧。”
温时被折腾得很厉害。
和最开始那种礼节性、纯粹的治疗辅助行为不同,温时能感觉到他的变化,每天晚上的十点过后,他的注意力总是放在陆惊蛰身上。
可能只有在这种时候,陆惊蛰才会暴露一些属于自我,属于Alpha的本性。温时曾查询资料,绝大多数患有信息素紊乱症的Alpha病人同时伴有性情上的障碍。陆惊蛰的信息素分泌含量过高且极不稳定,本应暴躁易怒,欲望强烈,无法自控,但是陆惊蛰从未表现出这些症状。陈寻说可能是陆惊蛰的病情较为罕见,是幼年期就发病的案例,所以与别人有所不同。
当时听完后,温时没有多想,那是和自己没太大关系的事,但一直没忘。
真的是像陈寻说的那样吗?这么多年,好像也没找到实证。
温时的脑袋又开始不灵光了。来到陆宅后,由于过于激烈的医疗辅助行为,他曾做过很多后悔的事,虽然结果都不算坏。于是这一次,他也那么直接问出了口。
关于那个疑问。
话一出口,温时就觉得自己很傻,这是很冒犯的隐私,他不该问的。
果然,陆惊蛰沉默了几秒钟,语调是不加遮掩的敷衍:“是吗?可能吧。”
温时骤然清醒了,他的嗓音很哑,很轻也很小心地说:“对不起。”
然后垂着头,想从陆惊蛰的腿上下来,躺到床的另一边。
但陆惊蛰扣着他的腰,温时尝试了几次,都被压回去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一张嘴又想要道歉了。
这么僵持了片刻,陆惊蛰忽然将温时抱得更紧,开口说:“小的时候,我在例行检查中被诊断出患有信息素紊乱症,全家上下都很紧张。”
温时怔了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陆惊蛰在回答那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陆惊蛰没有在意温时的沉默,他的指节微微用力,顶开温时指间的缝隙,像是要和他十指交握,但当温时做好准备,他又没有握,抽离开来,温时似乎有些许失落,指尖蜷缩着,又被他抓住。陆惊蛰这么做也没有别的意思,仅仅是想要逗弄温时,仿佛恶劣才是他的本性。
陆惊蛰偏着头,语调有些漫不经心,就像是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那个时候,我的父母还在世。有一次,我经过花园的走廊时,听到两个亲戚和他们在谈话,也谈到了我和我的病情。他们是医生,对于这种病研究颇多,所以建议我的父母尽快再生一个孩子。”
温时听得很专注,当听到那个建议时,他的胸口突然被刺痛了。
对于父母,温时的期待不多。实际上他从很小就知道母亲不爱自己,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是自我欺骗,想要争取母亲的喜欢。但是陆惊蛰不同。温时不是爱听闲话的性格,但是从陆宅众人的三言两语中也能拼凑出陆惊蛰的童年,是备受爱护,被精心养育着长大的那种,也会有这样的时刻。
房间里太黑了,陆惊蛰看不清温时的脸,但能感觉到他忽然僵住了,比方才说对不起,后悔提问要紧绷得多。
实在是很好猜。
陆惊蛰说:“他们没有说话。”
陆惊蛰记事实在太早了,所以也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每一个片段,每一句话。父母没有回答,肯定或否定,随便什么。
温时不得不用口辅助呼吸,心脏处的疼痛莫名地蔓延开来,逐渐向内脏延展,不那么剧烈了,但是很绵长。
陆惊蛰随意地说:“我不想表现出那些病人的常见症状。我不能失控。”
不能因病而无法控制情绪,在学业和事业上一事无成,变成一个挥霍无度,被欲望控制的人。陆惊蛰是这么想的。
而当陆家的当家人去世后,那些人更加希望信息素紊乱的陆惊蛰失去控制,无法继承家业。但陆惊蛰从小到大表现得都很冷静,从未失去理智。
房间了安静了好久。
陆惊蛰很低地笑了笑:“不是你要问的吗?怎么不说话了。”
温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真的没什么社交技巧,能想到的安慰也很平庸浅薄,派不上用场。想了太多,反而觉得怎么都不行,于是依照本能,勾着陆惊蛰的肩膀,慢慢地吻住了他的下巴。
严格来说,嘴唇不是与性有关的器官,却能表达比更亲密的含义。
温时这么吻了一下,很多下,犹豫不决,还是问:“那……会很难受吗?”
想了这么久,问得还是会在社交场合被打负分的问题。
但即使真的会被嘲笑,温时也不会后悔。
人可以抑制本性吗?
温时觉得很难,可陆惊蛰好像就是这么做了。
陆惊蛰平静地说:“还好,除了十几岁的那段时间。”
陆惊蛰压抑了太久。青春期二次发育后,信息素紊乱症突然爆发,但在家庭与公司问题面前,信息素紊乱带来的长时间失眠和混乱的欲望似乎都不值一提。虽然压制那些就消耗了陆惊蛰很大一部分精力,但都是过去的事了。
当忍耐和克制成为永恒,陆惊蛰的脾气好像真的还不错,至少没有一个外人看出来,连医生都没有。
温时意识到这个事实。这是一个秘密,连医生都不知道的事,却告诉了自己。
有一瞬间,温时觉得对于陆惊蛰而言,自己是特别的。
他们是分享彼此秘密的人。
但下一瞬温时就刻意忘掉了那些。
他靠了过去,皮肉紧贴着陆惊蛰的胸膛,很慢、很慢地说了之前从未说过的话:“偶尔也可以不那么克制吧。”
像是很纯真的引诱。
于是到了最后,温时还是像陆惊蛰希望的那样哭了。
*
出差回来的下午,陆惊蛰按照预先约定的时间,去了医院做较为全面的检查。
这一次徐教授也在,他负责查看结果,以及确定以后的治疗方向。
因为是无需等待的私人医院,结果出来得很快,徐教授拿到检查单,又翻阅了之前的记录,眉头皱得很紧。
陈寻作为学生,站在一边,不太敢说话。
好像局势走向了不好的方向。
陆惊蛰冷静地问:“怎么了?”
徐教授将手中的纸质病历翻来覆去,解释道:“我们本来是以完全治愈信息素紊乱症作为研究目标,但是从目前的结果来看,可能有些偏差。”
最开始提出这个方向时,几乎没有人支持徐教授。因为这涉及到人伦问题,不是简单地由Omega提供信息素,制成香氛或药物等别的形式,交由患病Alpha服用就可以了。Alpha和Omega之间必须要以传统的方式进行信息素的交换,并且对匹配度的要求很高。徐教授认为,摄取到了足够的Omega信息素后,患病Alpha的紊乱症将会彻底治愈,不再出现症状。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后,陆惊蛰的病情确实有很大缓解。但好像没有发生根本的变化,只要因为出差或者什么别的原因,治疗中断,陆惊蛰没有摄取温时的信息素,他的各项指标都将要返回初始阶段了。
而短时间的离开期间,陆惊蛰的身体没有急速恶化,更像是温时信息素的余效,而不是他真的有痊愈的迹象。
陆惊蛰抬起头,认真问:“什么意思?”
如果真的是这样,也就是说,本来以年为单位的治疗周期可能会无限延长,变成一生。
徐教授也知道这和当初承诺的话差别太大,刻意强调道:“这只是初步判断,可能是治疗时间还太短,没有起效,并不代表最终结果。”
医院的装修是冷调的白与蓝,代表着洁净与守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陆惊蛰坐在绿植前的沙发上,他半垂着眼,似乎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只是说:“没有确定的事,就不必告诉老太太了。”
陆老太太一直很关心陆惊蛰,甚至连徐教授这个曾被否决的方案,再度启用,都是老太太的意思。陆惊蛰知道他们一直将自己的病情同步告知给祖母,之前从未阻止。
但是有些事还是需要分寸的,所以他这么吩咐了。
在场的教授和医生都连连点头。
温时的信息素对陆惊蛰的病情的确很有效,很可能是一种需要终生使用的药品。而温时是一个人,一个活着的人,这个消息好像也没那么好了。在寻常的生活交往中,匹配度只代表信息素之间的吸引力,不是一定要结婚生子。而对于陆惊蛰这样身份的人而言,最忌讳的就是和别人绑在一起,无异于将陆惊蛰困在温时的信息素中,而陆惊蛰很讨厌被束缚。
所以不必告知陆老太太,又拨了一笔钱,是希望能得出不同的结论,更好的治疗方式。
他们是这么以为的,可能这么多人里只有陈寻没有那么确定,但也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
*
陆惊蛰出差后,温时的作息重新变得规律,白天有很多空闲时间,大多都在做翻译工作。
因为是出了名的认真仔细,找来的工作有不少。
温时算了下工作量,觉得最近不能接那么多了。
工作间隙,抽屉里的笔记本和手机偶尔也会被拿出来。
笔记本不常用,所以还很新,每一页上都只记了三言两语。
温时先是填了几个日期,又发了很久的呆,写下记忆里印象深刻的事。
每一件事里都有那位病患,但不是都和治病有关。
记录很简短,称呼也有所变化。
“和陆惊蛰一起看了日出,准确来说只有我看了。
PS:拍了照片。”
剩余的空间很大,所以温时决定贴上一张照片。
人是不诚实,对着日记都会说谎的动物,温时似乎也有这样的劣根性。他有不愿意去想的事,所以看了很久的相册,打印出来的不是那张最满意的、有陆惊蛰侧脸的照片。
晚上八点钟温时合上电脑,洗了澡,关了灯,回来又看了眼时钟,才过了半个小时。
他已经看过好几次时间了。
昨天下午,陆惊蛰告知温时今晚会回来,早晨送餐时罗姨又说了一次。
温时一整天都记得这件事,连工作时也会突然想到。
二十岁过后,温时很少会有这样的感觉,他在期待某件事的到来。
不应该这样的。
才来这里的时候,温时将他们之间的界限划得很分明,陆惊蛰是隐没于黑夜中的病人,自己是想要失去情欲的医疗辅助工具。他和陆惊蛰上床,向这个人提供信息素,是因为他作出选择,也收了很大一笔钱。
或许不是现在,而是从很久以前,从温时相信这个人开始,期待和缓慢积蓄在心底,只是时至如今,界限被彻底冲破,他才终于察觉。
温时知道不对,他不该这么想,但人的行为可以控制,想法却很难。
每个夜晚的十点钟发生的治疗行为,期间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是让他痛苦不堪的事,现在他却对此感到期待,这才是温时无法面对的。
改变的是温时自己。
他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不亮的灯,胸口很闷,想了半个多小时,但没什么哲学家的天赋,得不出正确的,可以说服自我的结论。
九点半后,温时做完准备工作,听到了推门声,心跳忽然加快了。
他偏过头,看到陆惊蛰站在门前,停了一小会儿,直到他掀起被子,直起身,有些疑惑不解,陆惊蛰才不疾不徐地朝床边走来。
温时安静地等待着。
陆惊蛰停下脚步,脱掉了外套,搭在衣架上,回过头。
房间一片黑暗,温时仍能感知到他正在注视着自己。
陆惊蛰走得更近,站到了温时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温时仰着头,鬼使神差地问:“出差的几天,你睡得好吗?”
陆惊蛰坦白地说:“差一点,但不至于睡不着。”
温时还以为他会回答“还可以”,“很好”这类话,鬼使神差地继续问:“那你去检查身体,信息素的含量稳定了吗?”
陆惊蛰没有立刻回答。
温时心如悬旌,他怕又什么不好,比陆惊蛰这个病患还要担心。
实际上陆惊蛰只是想到了白天医生说的话,很快地回过神,听到温时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会诚心祝福陆惊蛰健康愉悦活着的人很少,就像徐教授其实很庆幸陆惊蛰在年幼时患病,让他的后半生都无需考虑研究费用的问题,可以尝试各种治疗手段。
温时是不同的,陆惊蛰是伤害他的人,好与不好和他没什么关系,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会希望陆惊蛰能痊愈。
陆惊蛰应了一声,状若无意地反问:“温时,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温时一怔,咬住嘴唇,垂下了头。他的脸颊很烫,像是和人在玩笑间被戳中了秘密,因为怕暴露心事,不敢随意应答。
幸好陆惊蛰没有追问下去,伸出手,本来是想碰一碰温时的眼,结果手掌太大,直接包住了他的整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