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小的时候,温时就害怕犯错,担心被人嘲笑。但是当时在车里说错话,被所有人笑话时,无论是恶意还是善意,温时都没那么在意,他当时很开心,满怀期待,开心到忘掉那些。
陆惊蛰不想再抽下去,随手按灭了烟。在此之前,他大概能猜到温时和家里的关系不好,如果关系和睦,不可能在交易的事上完全不出面,任由温时的前夫处理。但陆惊蛰也没有很了解温时的事。第一次看温时的资料时,他没有认真,后来也没在重新再看。
不是不在意,而是他们之间不再是那种需用通过背景资料来了解对方的关系,陆惊蛰会了解温时,但不会是透过几张薄薄的纸,看到温时展现出来的人生。
这样的了解十分缓慢,陆惊蛰犯下大忌,不幸运地踩到了与温时的社交过程中必须避讳的雷点。
就像没有人会在与陆惊蛰的社交中谈到他的病情。
温时似乎不在意这些,他的社交礼仪学的不好,一边抽烟,一边随意道:“到了那里后,收拾行李也用了好几个小时。汤池的预定时间是在晚上,我换好衣服,和两个弟弟一起在门外等父母。母亲从里面走出来,她很亲切,说弟弟们的年纪太小,让我照顾他们。父亲也说好。”
二次发育前,男性alpha、beta、Omega在生理上几乎没有差别,温时才十一岁,被派去照顾十岁和九岁的弟弟,也是一件非常合理的事。
汤池外的准备间很热,温时一个人待了一会,弟弟们似乎忘掉了他。他没有进去,而是去了外面。走廊的尽头是一扇玻璃窗,他看到外面的月亮,热的汤池,还有开心的弟弟。
也是在那个时候,温时模糊地意识到,母亲是在惩罚他,惩罚他跟来这次旅行,打搅了他们一家四口的圆满。
等到再长大一些,在大人的口中,温时得知更多真相,似乎也明白了母亲的想法。母亲和父亲是高中同学,母亲家境贫寒,长相出众,在高中时成为父亲的女朋友。上了大学后,父亲交往了别的Omega,母亲也一直无怨无悔地等着他,装聋作哑,最后怀了孕,如愿以偿地进入温家待产,却生下了一个Omega,这令祖父母很不满意。而父亲的另一个女友也怀孕了,但没能生下来。母亲因此心惊胆战地过了一年,直到生下Alpha弟弟后地位稳固,才被允许嫁给父亲。
对于母亲而言,弟弟们是拯救她的人,而温时不是。她那么辛苦的怀胎十月,温时却没有给她回报,温时是差点让她陷入地狱的那个孩子。
温时能够理解母亲的想法,但不是原谅。母亲不需要温时的原谅,温时也不需要原谅母亲,他们之间只存在血缘和金钱关系。
温时笑了笑,有点无所谓的意思:“后来他们再收拾东西,我就不再去客厅了。”
陆惊蛰说:“抱歉。”
温时知道陆惊蛰为什么道歉,但他摇了摇头,又吸了口烟:“其实,我不是讨厌温泉,讨厌雪,讨厌路过时看到的群山。”
陆惊蛰低头看着他,屋子里没有光,因此看不到温时的神色,他只是问:“那你的心情怎么忽然变差?”
温时闭上眼,接下来的话则是最艰难的部分:“在客厅的时候,我一直帮母亲收拾东西,那些琐碎的,没有必要的东西,我只是想站在那,让谁注意到我。父亲真的问我要不要去。”
“对,我很想去。后来不了。”
即使时隔多年,说出这件事对温时而言依旧很羞耻,他很难承认自己不切实际的愿望。
温泉让温时想到那时的自己,不是因为他独自站立在走廊的两个小时,而是他竟然怀有期待,并且在期待落空后那么失望。
温时抽完了烟,情绪恢复了少许,他笨拙地转移话题,对陆惊蛰说:“这个烟好呛,抽一支要咳嗽半天。”
但是也没有流泪。
陆惊蛰将水杯递给温时:“是我的错。”
温时吞了几小口水,善解人意地原谅了眼前这个人:“也不算,是我自己想抽。”
烟头熄灭后,信息素的味道重新变得浓重,但之前的情欲都冷却了,此时此刻,没有一丝一毫的氛围。
陆惊蛰想了一会,在温时将要忘掉一切,重新陷入沉睡前,开口讲一些他从前不会说的,很没有说服力的话:“现在说可能有点迟了。但不管你相不相信,让你来的时候,只是想让你看看雪景。因为你说没有看过。”
这是陆惊蛰人生中难得的后悔时刻。他不该和温时上床的,那么至少现在说的话会更能令温时相信,而不是像沾了水的纸一样易碎,是某种自欺欺人的敷衍。
“我信。”
温时的底线很低,也很好骗,而陆惊蛰在温时这里有满分和附加分的信用分。无论陆惊蛰说什么,他都无条件相信。
第26章
温时睡了很久。
从小到大,他的很多习惯都不太好。譬如换了新环境后,总是觉得不安定,睡得也很差。但这些习惯又称不上不讨人喜欢,因为并没有人发现,无人知晓。
很意外的,这一次他睡得很好,一夜无梦。
也许是昨天太累了。
乘了几个小时的飞机,被人按在门上翻来覆去的折腾,对一个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回忆往昔、又后了悔。
陆惊蛰对他说抱歉。
温时有点意外,他以为陆惊蛰是不会说这些话的。
倒不是说他觉得陆惊蛰不够有礼貌,没有礼节。而是“抱歉”这个词的含义是做错了事而后悔的弥补。
陆惊蛰看起来不会后悔,也无需后悔。
这样的人,也会对他说抱歉。
而温时以为自己要后悔很久,在睡不着的时候翻来覆去,对每一桩、每一件、说的每一句话,都觉得不好,不对,他很清楚自己的性格,所以不想被别人发现这样的自己。
结果很快就睡着了。
醒来后,温时还有些恍惚,他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其实不太敢回忆昨天发生的事。起身洗漱过后,温时才觉得无聊,他不怎么用手机,没什么事做。
想了半天,还是去别的房间转了一圈,从书房里挑了几本书看。
其间秦设来过一次,带的是山庄的宣传册子,但不是重点,宣传册房间里也有,还递了张卡。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如果温时无聊,可以四处游玩,由自己作陪。山下有个跑马场,陆惊蛰前两天和人谈生意时一起去过,但对这些没有太多兴趣,也未做停留。今天早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顺路,特意绕了二十来分钟去的。时间紧迫,没待多长时间,但定了一匹叫Luna的小母马,个头不太高,但性格温顺,长得很俊,很适合新手。陆惊蛰顺手喂了个苹果给Luna,对秦设说让温时看看。
秦设总觉得哪哪都不对,奇怪得很。
说那位温先生是老板的男朋友,不是不像,而是行为举止间总有些不对劲,见面太少,电话也没有一通。但如果说陆惊蛰养了个Omega,也是没可能的事。
但,陆惊蛰虽然忙,也不至于忙到这种程度,连陪人出门的半天时间都没有,还指派自己来。
总之,秦设也就是闲的无聊想得这些,他把那些都交给温时看,可惜温时都没什么兴趣。
出于礼貌,温时还是一张一张,把秦设带来的东西都看完了。
翻到最后几页时,温时看到Luna的照片,漂亮的皮毛在太阳下闪闪发光,是一头很骄傲的小马,停下来认真看了一小会儿。
秦设想的是还是老板心思缜密,了解这位温先生的心意,正准备介绍之时,温时已经合上了册子,他说:“算了。”
温时不会骑马,也不想出门,他在酒店里看看书就好。
接下来的几天,陆惊蛰早出晚归,温时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总有些无聊。
庭院里有恒温的温泉,非常暖和,积不下冷雪。雪一落地,顷刻间就化了。
倒是红墙绿瓦之上,堆了些许积雪。
温时时常打开面向庭院的门看雪,看得久了,就多了些别的心思。
屋子里并没有别的人,他就搬了椅子,攀着墙头握雪。
温时以为这样幼稚的事,不会被人看到。
又到了一日傍晚。那天早晨的天气很好,到了下午,阴云沉沉,又下了几个小时的雪。
温时看了半日的雪,喝了许多热水。待雪停了,又搬了椅子,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离开,什么时候才会再看到雪,再三犹豫,还是又搬了椅子。
不凑巧的是,陆惊蛰今日回来得格外早。
天色尚早,想来屋内也是明亮的。他先是敲了几下门,没人应,才刷卡推门而入,走到卧室的时候,发现温时不再。
庭院里的灯却是亮的。
陆惊蛰没想太多,拉开了门,看到温时立在椅子上,一只手扶着墙,另一只手在墙头捞雪,露出的半截手腕和雪一般的白。
大约是突然听到背后的响动,温时很明显愣了一下,肩膀僵得厉害,不知所措起来,站得也不稳当了,颤颤巍巍的样子。
陆惊蛰闭上眼,他说:“温时,别着急。”
温时急匆匆转过脸,惊鸿一瞥,看到的是陆惊蛰的脸。
陆惊蛰穿了一件合身的灰色大衣,鬓发上沾了些微细雪,他的眼睛是闭着的,脸部轮廓很深,高鼻薄唇,非常英俊。
但也只有很短暂的一眼。
陆惊蛰往后退了一步,手搭在门把上,缓慢地推上了门。
温时扶着椅子背,小心翼翼地落了地,手里还握玉烟着小半堆雪,整个人还处于茫然的状态。
怎么会这样?
他抬起头,看到陆惊蛰站在门后,影子落在磨砂玻璃上,身形十分高大。
然而不是梦。
很不想进去,很不想面对现实。
但……
不进也得进。
温时搬着椅子,一声不响地打开门,屋里没开灯,借着庭院里些微的光,温时将椅子放回远处,将湿了的椅子腿擦干,想要装作一切都未发生。
两个人都站着,陆惊蛰先问:“这几天,没有出去过吗?”
温时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哦”了一声,以为陆惊蛰也愿意忘记刚才发生的事,于是赶紧回答:“没有。”
陆惊蛰说:“怎么不出门?”
温时想了一小会儿,认真地说:“我看了秦助理送来的宣传册,没有感兴趣的。而且,去外面很累。”
他不想应付别的人,一个人待着也没什么不好的。
陆惊蛰没有指责温时,也不是强迫温时必须按照他的意思做,似乎只是很寻常的聊天:“周岭也没什么好玩的。”
温时怔了怔,小声的反驳:“也不是,雪很好看。”
陆惊蛰最开始想让温时来,也不过是因为周岭下了很大的雪,而温时是南方人,似乎从未见过雪。
陆惊蛰笑了一小会儿,温时不知道他笑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然后,陆惊蛰往前走了一步,握住了温时的手。陆惊蛰的手很热,眉眼间还沾了些碎雪,进屋后才融化,但体温还是要比温时的高。
他漫不经心地说:“嗯,墙那么高,还要去玩,看来确实很好看。”
温时就不说话了。
陆惊蛰伸手碰了碰温时的脸,很轻的一下,声音依旧很低:“多大了,还这么……”
他顿了顿,继续说:“可爱。”
于是,温时不仅不说话,还有点生气了。
明明这陆先生之前也不是没逗自己玩过。
这个人……
第27章
陆惊蛰很少回来得这么早,他们也很少会需要在睡前相处这么长的时间。
清醒的、独立的、自我的,而不是沉溺于欲望的时间。
之前的几天,陆惊蛰每天回来得都很晚,其实温时也没睡。他躺在床的一边,随时准备履行自己的职责。但陆惊蛰什么也没做,他不会开灯,在黑暗中洗澡,然后躺在床的另一边,很安静地入睡。
而现在才五六点钟,无论如何,离入睡时间还有很久。
社交苦手温时很不会面对这样的时刻,他有些不自在,大约是为了逃避,他决定先去洗澡。
为了尽可能地浪费更多时间,温时洗了一个很长的澡。
水流声停住了。
温时有点后悔。
人不应该在不恰当的时间生气,比如他自以为是的对陆惊蛰的话不高兴,也不应该过于冲动地决定某些事。
在混乱的思绪下,他完全忘掉了毛巾和浴袍,陷入尴尬的局面。
温时再三犹豫,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出去拿。
天色已暗,屋里没有开灯,什么都不会看到。
温时心怀侥幸,拉开了浴室的门,摸索着走向玄关处的衣柜。
实际却很明显。
温时对自己的了解不够充分。他很久没有注射抑制剂,长时间的沐浴也促进了信息素的分泌。浴室的门一开,很甜的草莓香气便蔓延开来,铺陈了整个房间。
陆惊蛰也沉浸其中了。
温时的动作很轻,不想发出什么太大的动静,拉开柜子的时候,他听到陆惊蛰的声音传来。
那个人叫自己的名字,他说:“温时。”
又说:“过来。”
温时犹豫了三秒钟,还是朝陆惊蛰走了过去。
他的身体是湿的,踩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最后停在陆惊蛰的身前。
陆惊蛰脱掉了外套和毛衣,房间里的温度很高,他只穿了一件衬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