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渊竹回过头,迎着洛初尘越发尴尬的表情,挑了挑眉,“李垣要参加明年春闱的,梁诀把他手弄折了,你觉得他会善罢甘休吗?”
“就他还考春闱?”洛初尘一愣。
在云州,他接触的那些要参加科举的书生,无一不是端方文雅、刻苦读书的性格,饶是有些性格跳脱的,也从不会太出格。
他便以为,读书的成就是与人品挂钩的。
楚渊竹听完他的意思,道:“京城环境不比礼乐相济的书院,你外祖父选人进去读书,都有严格的考量,你自然不会见到品格低劣之人。京城则不然,鱼龙混杂,皇上登基时日不长,不少有权势之人还在浑水摸鱼,你也须得早做好心理准备。”
洛初尘老老实实点头。
“现在你尚未承袭爵位,我便也还能以长辈的身份护着你,”楚渊竹又道,“可你这次回京本就是为了承袭爵位,等你真成了平阳侯,所作所为也都只能由自己承担,连梁诀都帮不了你,知道么?”
洛初尘没有想到这一层,略微睁大了眼,过了一会,才点头说:“知道了。”
他习惯被人护着宠着,以往有父母,在云州有外祖父,再回来也还有梁诀。
如今听楚渊竹如此这般说道一番,不由得内心茫茫然。
楚渊竹看他这样子,嗤笑一声,“我就知道你还体会不到,”转而又说,“话是那么说,不太好听,但这次要记得是个教训,下次如若再发生这样的事,一定记得告诉我一声,我好歹也是个从一品大官,梁诀才二品,知道么?”
洛初尘眨眨眼。
他没好意思说,其实他一直对楚渊竹和梁诀的官职地位有什么清楚的概念。
唯一的模糊印象大概是,很忙,也很厉害。
眼看着快到皇宫了,楚渊竹叮嘱道:“不用太过紧张,待会儿少说多看就是,此事他们也不占理,不过是胡搅蛮缠,皇上可能会象征性给一些惩罚,没什么大不了的,两个跳梁小丑,不过是仗着背后有人。到时候主要由我来说便是。”
言谈间,马车已行至宫门外。二人下了马车。
入目是高耸威严的赤色宫墙,御林军持刀持剑站在两侧,有一内侍在宫门口迎了上来,“楚大人,小侯爷,陛下在养心殿等着呢。”
“有劳。”楚渊竹额首,洛初尘也胡乱跟着应了一声。
有内侍引路,很快就到了养心殿外。殿门紧闭,门口另有一内侍候着,笑容满面地问安后,小声道:“李侍郎还在里头哭呢,梁将军也在,陛下没什么表示,就等您来。”
说着躬着身推开殿门,带着二人走了进去,向皇上禀告,不多时,就宣二人入内。
洛初尘自从进宫门开始,便提心吊胆地紧张得不行,这会亦步亦趋地跟在楚渊竹身后,脑中反复默念着觐见时要做的叩拜之礼,视线只敢牢牢定在楚渊竹的脚后跟处。
绕过几层屏风,便能听见一男子的嚎哭声。
洛初尘忍不住好奇,还是抬眼瞥了一眼。
一位穿着绛紫色朝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右侧的椅子上,假模假样的抹眼泪,身旁垂着头的是李垣,殿中书桌左侧椅子上坐着同样一身绛紫色朝服的梁诀,正好与他的视线对上。
虽然梁诀没有什么表示,洛初尘还是莫名安心了许多,顺畅地与楚渊竹行了礼,皇上摆了摆手:“免礼,坐吧。”
左右看看,梁诀两侧都有空椅子,更深处那一把肯定是给楚渊竹的,洛初尘在远处的那把坐下,继续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声也不吭。
皇上道:“李爱卿,如今平阳侯世子也来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李侍郎收住哭声,跪倒在地,哽咽着道:“微臣并无他意,实在是梁将军与平阳侯世子欺人太甚,我儿寒窗苦读十余载,只求来年春闱考个好功名,如今却被扭折了手,还是写字用的右手,这是存心想断了我儿的仕途啊!”
不等梁诀回复,楚渊竹先乐了。
“颠三倒四在这说得好听,我侄儿和梁诀,与李垣无冤无仇的,为何要故意扭折了他的手?”
李侍郎道:“谁知作何原因!我儿手都折了,世子与梁将军俱是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无论什么原因,都是我儿吃了大亏。”
说着,他又哭了起来,“我可怜的儿啊——”
皇上揉了揉太阳穴,“梁爱卿,你来解释一下?”
梁诀沉声道:“李大人不如问问你那好儿子,做了什么事。”
李垣却没答话,李侍郎继续哭道:“天地良心!他不过是见世子生得贵气,想去交个朋友,谁知世子性格如此乖戾,没说两句就泼了我儿一脸糖水。我儿也不是泥捏的没脾气,当时世子又隐瞒了身份,几个不长眼的家仆便自作主张,把世子给擒住。谁知道梁将军这时过来,二话不说就揍了我儿一顿,还把手给扭折了!”
洛初尘都要被气笑了。楚渊竹更是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李侍郎看了楚渊竹一眼,更是气愤:“陛下!楚大人在此时还发笑,是何居心!”
“李大人,实在抱歉,只是你这话颠倒黑白藏头露尾地,实在功力高深,”楚渊竹道,“初尘一向是个素净的性子,真实情况是,李垣看走了眼,以为他不过一位没有背景的平民百姓,便上前动手动脚,言辞间多处唐突不敬,有冒犯之意,这件事你怎么不说?”
“况且上月二十五,世子初入京那天,在城南糕点铺子门口也遇见过一次李垣,不如让李垣自己说说,他做过什么。”梁诀接话道。
“世子是个素净性子,我儿难道就不是了么?”李侍郎似乎提点过,让李垣不多开口。他犹自哭诉道,“想必世子心气太高,听我儿说几句话都听不进去,还有梁将军做帮手,我儿不过一介书生,更何况两拳难敌四手,实在是欺人太甚!”
洛初尘:“……”这都能说得出口?
梁诀道:“李大人也许不知,当时在场的不只有我和世子,还有卢阳秋卢大人,倘若你还要信口雌黄,不如请卢大人来说道说道,也好还李垣一个清·白。”
最后两个字,梁诀说得一句一顿,咬字很重。
听完这句话,李侍郎张了张嘴,也是愣住,不知该不该继续。显然没意料到他们这里还能给出一位不相干的人证。
楚渊竹也乐道:“不如现在就请卢大人过来吧,也好证实一下,李垣到底是想结交友人,还是想做什么别的事情。”
李侍郎眼泪也收起来了,跪在地上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见他父亲哑口无言,李垣忽而站了起来,怒视着楚渊竹他们,道:“谁知道卢阳秋是不是与你们一伙的,早就对好了口供,想要栽赃陷害我们!”
“对口供?”楚渊竹不急不慢地,理了理自己的袖子,道,“我们三人能对,卢大人能对,那常永年、周栋、元兴为这几人,能不能对呢?”
后面几个名字都极为陌生,洛初尘听得一头雾水,却见李垣突然煞白了整张脸,后退一步,跌坐在了椅子上,瞠目结舌道:“你、他们……”
李侍郎不解地回头看了看儿子,又看向楚渊竹。
只见楚渊竹笑眯眯的,“是啊,你没听错,京城就这么点地方,你以为能瞒住多少人?”
李垣抻着脖子道:“那、那又如何?这些都只不过是私事,楚大人难道要手眼通天,强加罪名不成?”
洛初尘明白了,想必方才楚渊竹说的那几个人名,都是曾经遭过李垣毒手的男子。
想到这,他看向李垣的眼神也恶心了起来。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既然是读书人,怎么不懂得这个道理?”楚渊竹依旧唇角带笑,嘲讽得不行。
“你!你!一派胡言乱语!”李垣气急道。
“行了,”皇上突然开口,“把御书房当成什么,在此吵吵闹闹。”
李垣还是一脸不屈,楚渊竹悠哉悠哉地请了罪,皇上摆了摆手,道:“事已至此,李爱卿,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李侍郎回过味,也知道自己儿子漏了底,再争下去也是吃力不讨好,坐回椅子上,老实道:“回禀陛下,没有了。”
“朕听到现在,你们双方都有处理不当的地方。既然李垣如此喜爱读书,便在府中养伤直到春闱好了,也别再出门乱逛,以免再伤到哪里,李大人更会伤痛欲绝,”皇上语气冷淡地道,“至于梁将军,回府思过十日。”
李垣一听便想反驳,被李侍郎摁着肩膀压下去行礼领旨。
楚渊竹似乎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笑容满面的,看着梁诀也起身领旨,才道:“既然事情已经解决,臣等便先行告退了。”
洛初尘眨巴眨巴眼,没有自己的份吗?
下一秒,就听见皇上道:“楚爱卿与洛爱卿留步。”
洛初尘:……?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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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出去旅游了,危。
第24章
另外几人便退出殿内,梁诀路过洛初尘时,微微偏过头,冲他眨了眨眼。
还有心情眨眼?
洛初尘偷偷回了一个白眼。
梁诀看见了这个白眼,耸了耸肩,嘴角微微勾起,在屏风后消失。
待殿门被内侍重新关上,皇上敲了敲书桌,道:“洛爱卿进京已一月有余了吧?”
洛初尘连忙从椅子站起来,拱手答道:“差不多一个月了。”
皇上点点头,“当初派人召你进京,便说的是为了承袭平阳侯爵位一事,可惜这些日子太忙,将此事暂且搁置。如今正是一个好时机,小德子——”
一旁内侍迎上来。
“你去后面,把内库中侯府的东西拿来。”皇上摆了摆手。
“你父母去了之后,侯府的东西都由朕派人扣着,金银也在朕库中放着。其余需要处理的人事,大多是由楚卿处理,有任何疑问,尽管问他便是,”皇上温和道,“圣旨会带着该有的朝服等物一并送去,考虑到侯府封了几年,宫中将派人清扫一遍,爱卿只得在楚卿府中继续暂住一段时日,仆从也须得重新再买,待清扫采买完毕,爱卿便可回平阳侯府入住。”
洛初尘没想到皇上会如此详细地吩咐一番,连忙道谢表示知晓。
等内侍取了侯府的钥匙以及一众重要物品交给洛初尘,皇上又关心了一遍他的学业,才放二人离开。
回去之后,楚渊竹对今日发生的事情没有多话,只是让管家带洛初尘清点一遍,当初从侯府分出来的人事物。再领了圣旨,将送来的东西安置好,也是一通好忙。
到了晚上,洛初尘好不容易从忙碌紧张中松了口气,往床榻上一倒,辗转反侧,有些睡不着觉。
脑中反复想着今日第一次进宫发生的一切,一方面觉得从头到尾都轻松得像梦一样,一方面又觉得背后水好像不止这么深。
这便导致他再次睡得很晚。
第二日,洛初尘还在睡梦中的时候,涉川来小声唤他起床。
洛初尘迷迷糊糊睁开眼,声音都是哑的,“涉川……今日不是无事吗?我再睡一会……”
“不是啊少爷,”涉川连看他要翻身睡去,“荣亲王世子来了。”
“……”洛初尘眯着眼困了两秒,猛地精神起来,“秦玉?”
涉川忙不迭地点头,“在前厅候着呢,管家以为这个时间少爷已经起了,就直接让人带世子过来了,就快要到了。”
洛初尘:“……”
困劲一秒全跑完,他坐起身,抹了一把脸,不信邪地又确认了一遍:“他过来了?”
涉川嗯了一声,从旁边把水盆帕子拿来,洛初尘也不怕冷了,坐在床边自己擦了脸,又赶紧让涉川把衣服取来。好不容易换好,头发匆匆扎了个发髻,房门便被敲了敲。
“初尘?起了吗?”
“起了起了!”洛初尘赶紧对着铜镜,检查一遍自己的衣着,确定没有疏漏,才跟着涉川出了门。
秦玉正在门外笑眯眯地站着,今日他没穿红袍,而是一身墨蓝,在雪景的衬托下格外温文尔雅。
一开口就破了功,“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本世子?”
洛初尘火急火燎赶了一通洗漱,这会儿看见他这云淡风轻的样子,又气又好笑,正想说些什么,又听秦玉哎呀了一声。
“是我疏忽了,现在该称呼侯爷了。”
他笑嘻嘻地拱手,歪模歪样的,倒也看着有趣,“见过侯爷。”
听他这般,洛初尘憋的气也全消了,忍不住笑,推了推他,“别做这怪样。”
“得嘞。”秦玉站直身子。
昨夜刚下过雪,站在门外聊了没有两句,就冷得不行。涉川先一步去一旁能会客的屋子里烧了炭火,两人进去在椅子上坐下。
洛初尘好奇问:“你怎么这么早便来了?有什么事么?”
秦玉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道:“侯爷真是贵人多忘事……”
“……”洛初尘被他这左一句侯爷右一句侯爷,调侃得脸都有些发烫,扬了声音,“不许喊我侯爷。”
秦玉,“那还是喊原样?”
“废话!”洛初尘作威胁状,“先前隔着门喊得好好的,一见面就不正经起来,再这样,你别想在我这儿喝一口茶。”
秦玉噗地乐了,把茶杯拿起来,讨饶道:“错了错了。”
正经下来,秦玉道:“我想你也忘了,今日上门,一是为了道喜,祝贺你承袭了爵位,是正儿八经的平阳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