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下平日阳光男孩的面具,楮穆然眼中存着的全是落寞,他打开床头柜锁着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铁盒,盒子里装的都是那个人留给他的东西。
——照片、情书、小礼物……还有,戒指。
他平日那双稳健如飞拿惯了手术刀的手,此时抖得厉害,这个盒子,他轻易不敢碰,一碰记忆就会随同盒盖的打开向他涌来,思念能将他埋的透不过气。
楮穆然深吸一口气,打开盖子,轻轻的捏起那两枚放在同一个盒子里的对戒,又拿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笑的温婉,整个人散发着阳光般的魅力。
“佳佳,我的阳光都是你给的,你走了,就带走了全部的光明,我好像病入膏肓的人,能够维持的也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楮穆然珍而重之的轻轻吻了一下那张照片,照片里女孩的表情不变,他却是泪流满面:“佳佳,我好想你……”
男人陷在思念的痛苦中不能自拔,他看不见,在他身后,正立着一只红衣女鬼。
那女鬼望着男人无声的哭泣和颤抖的肩,默默流下两行清泪。
她弯腰伏下身,从背后抱住了男人的脖子,在男人满是泪痕的脸上轻轻的蹭了蹭,热泪与冰冷的泪滴交融,可惜却是人鬼殊途,难以相见……
韩祈见女鬼直接飘上楼,担心她失控,三步并作两步的奔回家,先是见到客厅里的一派和乐融融,稍稍放下心。
等走到卧房门口,从门缝中瞧见楮穆然被女鬼搂住的画面,他转过身,实在不忍再看。
大概是因为自己也是和一只鬼在一起,韩祈难免产生共情感,感同身受的哀伤。
裴烨将男孩子摁进怀里,让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胸口上,一下下的轻抚他的后背。
“祈宝?”
屋内的楮穆然感觉到门缝透进的光线动了动,他注意到立在门口的韩祈,从他的角度,韩祈就像是伏在墙边似的。
韩祈听唤,赶忙从裴烨怀里抬起头:“啊,哥……”
楮穆然抹了把脸,勉强扯开了一个笑容:“躲在外面干什么?进来吧……抱歉啊,让你看见这幅样子,呵呵。”
“没事的,哥,”韩祈看了眼放在床上的铁盒,“那里面……是大嫂的……”
“遗物”两个字他说不出口,只能把话憋回了肚子。
楮穆然也没避讳,点了点头:“是,你大嫂留给我的东西,也就这些了……”
韩祈瞟了眼坐在楮穆然身边,正挽着他的胳膊,将头枕在他肩头的红衣女鬼。
“哥,你忘不了大嫂?”他帮女鬼问道。
楮穆然苦笑了一下:“忘不掉,哪里忘的掉呢?用了全身心去爱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轻易忘记。”
那女鬼听着,苍白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红晕,看起来莫名有了些活气。
楮穆然自嘲道:“我大概是魔障了,经常会觉得她就在我身边陪着……就好像现在吧,她似乎就坐在我身边,靠着我,呵呵。”
韩祈和女鬼几乎是同时不可置信的望向楮穆然。
楮穆然倒是不好意思的挠了下头,觉得自己有些荒唐了:“太想她了吧,脑子就不太正常了。”
“哥,时间过去那么久了,虽然不知道当时嫂子遭遇了什么,但是事已至此,你要节哀,毕竟……”
韩祈望了一眼女鬼:“毕竟,嫂子要是能看见,一定不希望你这么不开心。”
“当年佳佳遭遇了什么,你们不知道,但我却是清清楚楚的!”楮穆然神色悲痛,“她是被我连累才遇害,被那些人……”
“嫂子是被绑架才遭难的,不是你的错……”
韩祈想要安慰,却被楮穆然打断了,他瞪红了眼:“是我的错!她因为我而死,到现在我却都还不知道害她的那些人究竟是谁!”
被挖掘到内心最深处的痛,就好像是已经结痂的伤口被骤然撕开,楮穆然接下来所说,是韩祈从未听过的。
“三年前,我所在的医院收治了一位特殊的病人,严重车祸,送进来就是脑死亡,绝无生还的可能,但他的背景深厚,家人要求无条件救治,完全不肯接受他已经死亡的事实。”
“医院高层貌似是不敢得罪,又因为那家人开出的条件,于是将他安置在了一间保密病房,而我,就是那个保密病房的主治大夫……”
楮穆然两眼远远的凝视着窗外,回忆当年的事:“开始,我以为只是医院敷衍,而我的工作不过是看顾一个在医学上已经死亡的尸体罢了,根本没有想过这件事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然而,从那开始,我就不断的被一伙神秘人骚扰,想让我说出那位病人所在的病房位置,甚至跟踪我,为了不泄密,也为了安全,那阵子我基本就住在保密病房里不离开。”
“于此同时,我发现那位病人的脑电波竟然有了反应!”
楮穆然神色有些激动:“你敢相信么?一个医学上判定已经死去很久的人,忽然恢复了脑波!这简直闻所未闻!”
“我上报了情况和数据,没过一天,那位病人就被他的家属移走了。”
“当晚佳佳就被绑架,我猜想就是那伙神秘人干的,可是,别说医生不能泄露病人资料,就算是有心泄密,我也根本不知道病人家属将他移去了哪里,那伙人自然是不信,最后,佳佳就被……”
楮穆然双手交叉撑在额头,声音也哽咽起来,根本说不下去。
韩祈已经听明白了,绑架大嫂正是那伙人用来和表哥谈条件的筹码,条件谈崩了,筹码自然就没什么用了……
难怪当年得知未婚妻失踪,表哥第一反应就是她已经被人绑架了,而认尸后更是失语了整整半年,差点不能再做医生。
除了痛失所爱,表哥应该还有自责,怪自己连累了未婚妻。
女鬼一直坐在楮穆然旁边听着,她对自己的死因已不是那么介怀,只是楮穆然痛苦的样子让她心疼不已。
楮穆然无法看见她,更听不见她说话的声音,女鬼安慰不了他,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她拉了拉韩祈:“祈宝,告诉你哥,我不怪他,还有,我想通了,会好好的离开的,让他放下过去。”
韩祈不着痕迹的点了下头,伸出手搭在楮穆然肩上:“哥,嫂子的性格你不了解么?如果她知道你这样,一定很不开心,她不会怨你,她肯定是希望你能一直好好的。”
楮穆然迷茫的抬起头,他似乎透过韩祈的眼瞳的反光,看见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那女人穿着漂亮的红色连衣裙,一如他最后一次见到佳佳的样子……
“……活着,就要向前看。”
韩祈不太会安慰人,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说完,觉得挺硬的,没什么用。
楮穆然注视着他眼睛里映出的人影,像是真的得到了安抚:“嗯, 你说得对。”
他看见,那个身穿红衣的人对他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时间很晚了,楮穆然稍缓后,强打精神出去送那位叫“小惠”的学妹离开。
红衣女鬼跟着出门,回头对韩祈道:“让我再给穆然最后一个礼物就离开,祈宝,谢谢,还有,再见了。”
那女鬼走到客厅,向小惠直飞而去。
韩祈看那女生忽然浑身一震,显然是被女鬼附身成功。
他想要上前阻止,被裴烨拉住了:“你嫂子最后的一个愿望,我们先看看再说。”
只见那女生面部表情古怪的动了下,像是女鬼在努力适应这具躯壳似的,很快就恢复了自然。
她跟着楮穆然下楼,准备离开时,竟趁楮穆然发呆,忽然踮脚吻住了他。
楮穆然一脸的错愕,但稍一愣,他就发觉这个吻莫名的熟悉……
那女生缓缓松开他,绽放了一个明媚的笑容,仿佛是能让冬雪消融的太阳,瞬间照亮了楮穆然那颗冰封的心。
“学长,放下过去,和我交往吧!”女生笑意嫣然。
楮穆然呆呆的望着女孩的笑脸,只听见自己心脏“悾悾”的跳动。
他仿佛看见佳佳正在对自己微笑,说的却是:重新开始生活吧,再见了,穆然。
韩祈在楼上,透过窗玻璃,看见楼下的两人分开后,红衣女鬼自那女生身体里钻出,纯白的鬼体慢慢的雾化,直到飘散入空,无影无踪……
楮穆然直到回来,人还是懵的,但韩祈却不得不问他一个重要的问题。
刚才,听表哥说起三年前遭遇的事,他就想问了。
三年前,车祸入院,脑死状态,背景雄厚,身份成谜……
这所有的一切叠加起来,是不是太多巧合了?!
有没有可能,那个奇迹般的特殊病人,就是裴烨呢?
第121章 他就是个扫把星
红衣女鬼彻底的走了,就跟她保证过的一样,在零点的最后一刻离开,让楮穆然拥有一个新的开始。
楮穆然从外面回来以后就呆呆的,他茫然的感受着自己久未感受过的强烈心跳,一时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哥,哥?”
“啊……什么事?”
韩祈连唤了好几声才把他叫回魂:“哥,逝者已矣,你也该放下过去了,那个女孩挺好的,要珍惜人家。”
楮穆然喃喃道:“刚刚……我好像看见佳佳了,她也让我放下过去……”
韩祈点头:“是啊,大嫂要是知道你能够重新积极面对人生,她一定很开心。”
“啊……”楮穆然霍然站起,一边套衣服一边往屋外冲,“我我我去送她一下!太晚了,女孩子一个人不安全!”
楮穆然急急忙忙又跑了,韩祈没来及问他关于那个神秘病人的情况,只能再寻机会。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
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年初一不出门,屋外雪已停,但是积了厚厚的一层,就算想出行也不太方便。
雪地明晃晃的反光透过窗玻璃照进来,亮的韩祈不得不睁开了眼。
家里的床比宿舍的舒服多了,他睡的很饱,但因为冷,完全不想出被窝,裹着被子像个蚕茧,不情愿的动了动,发出一声初醒的哼吟。
裴烨从背后拥住他,在耳鬓边落了个轻吻:“小祈,新年快乐!”
“嗯,新年快乐!”韩祈轻笑着,侧头回应男鬼的吻。
在新年的第一天,一睁开眼就能看见最爱的人,这大概是人世间最幸福的事。
“祈宝!新年快乐!起床啦!!”
楮穆然健气满满,推门入内,吓得韩祈赶快和裴烨分开。
裴烨扶额叹气:“我这大舅子可真能坏事儿……”
楮穆然当然看不见男鬼头疼的模样,随手隔着被子拍了拍韩祈的屁股:
第122章 穿围裙很好看
褚琳琳的话很刺耳,但舅舅和舅妈实在太宠这个闺女,知道她不对也不舍得骂,只是对韩祈感到抱歉,一时间气氛很是尴尬。
“褚琳琳你不会说话就给我把那张破嘴闭紧!”
楮穆然管不了那么多,他也疼妹妹,但宠爱也是要有原则的,不然就成溺爱了,小孩子不懂事就得教育,于是他第一时间开口训斥自家妹妹。
舅妈见楮穆然对褚琳琳发火,立即拉住他:“哎呀,你妹妹还小,随口说的话,都当什么真!”
转脸又对韩祈道:“她乱说的,你别把她的话当回事儿啊。”
韩祈懒得和褚琳琳计较什么,默默收拾行李不吭声。
褚琳琳见没刺激到他,故意挑衅:“怎么?不说话装牺牲啊?韩祈,你该不会忘了你爸妈是怎么死的了吧?要不是为了救你,他们能被钢筋砸死?!”
“褚琳琳!”楮穆然气的一步跨前,对着褚琳琳扬起了手。
明明还没被碰到,褚琳琳就立即开始嚎:“你要打我?哥!你就为了这个扫把星要打我?!我才是你亲妹妹好么!他就是个表亲而已!”
楮穆然给气的手都抖了:“你太过分了,谁把你教成这个死样子!太不像话了!”
“够了!都闭嘴!”
舅舅重重的出了一声,看了眼至始至终没说一句话的韩祈。
韩祈看似镇定的将行李装包,只有紧紧握着拳的左手骨节都发了白,暴露着他压抑的心情。
隐藏在深处的黑色记忆被褚琳琳的一句话轻易引出,这也是韩祈不太愿意回舅舅家住的原因。
每逢过年过节,褚琳琳像是看不得他开心似的,总会把这件让他最痛苦的事情拿出来一次次的复盘。
韩祈对于自己父母的死,有着恐怖的回忆……
那时候,他和所有的八岁小男孩一样,对各种大小沙堆毫无抵抗力,他喜欢发挥创造力,在细腻的沙子上画图,用沙堆出想象中的小城堡。
可惜住在不靠海的内陆城市,能看见沙子的机会并不多,有天,他背着小书包蹦蹦跳跳的回家,看见不远处有着一个比他还高的沙堆。
韩祈乐坏了,冲过去才发现沙堆和自己之间还隔着一个铁丝网,这可难不倒他,寻了个小洞,他一骨碌就钻了进去。
当时,他还不知道,自己误入了一个正在施工中的建筑工地。
太阳慢慢落山,他的小城堡就快要搭好了,在他专心致志不亦乐乎的最后收尾时,完全没有注意到巨大的吊车正把几十根碗口粗细的钢筋吊到了他的头顶。
“韩祈——”
这是记忆中最后一次听见妈妈的声音,太过凄厉,以至于已经不太像是那个熟悉温婉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