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这样也不怕我吗?
她低头,想起抛弃了她的生母,想起骂她是个疯子活该没人要的施采然。
梁素芬死后,她们像是两根从小寄生在一起的植物相互依偎,将对方视作向上的藤蔓,在瓦缝里艰难地生长。
短短几年,相依为命催化了这种病态的依赖,所以施采然既厌恶她,又离不开她,甚至明知自己没病也顺从地住进了疗养院。但是时光的力量不可低估,足够改变一切,将亲情变成模糊一团的阴影,从前和现在纠缠不清,施采然时不时闹出的幺蛾子甚至可以视为舍不得的表现型。
她们被时间圈禁,困在过去的回忆里苦苦挣扎,即便前进也是原地踏步。
恨或是爱,任何感情总有底线,时间长了,触碰到那个高压点,施采然想逃离想退出想回归正常的生活,再正常不过的想法。大火的浓烟刺鼻,口腔鼻腔黏上焦灰,喘不上气,窒息屡屡降临在噩梦中,施采然被人娇惯着长大,天灾人祸戳破了名为安全感的那颗气球,谢迎年又何尝不是?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粒种子,随风飘散,无处为家,安全感沾染着剧毒,没人敢碰。她的强压虚无得像纸片,对待被自己放在心上的人,试过几次强硬的手段,如果适得其反,第一个害怕的人反而是她——意味着鼓足勇气的寻找又失败了。
疯子,怪物,遗传病,她爸得她也会得……谢玉瑶拨给梁素芬的国际长途成了童年的梦魇,长了很多触手,缠着身躯,缠上脖子,一次又一次地在菜馆二楼简陋的木板床上将谢迎年扼醒。
她从很早以前就开始查找相关的资料,想当医生也是为了获得更方便的渠道,竭力地避免自己靠近基因的预设,却还是在追赶猥亵施采然的男人那天,被凌乱的衣服、哭泣的面庞以及鲜血淋漓的场面唤醒了沉睡已久的天性。
混乱不堪的街道,有人尖叫,有人呼喊着叫急救车,纷乱的脚步声不断从耳边碾过,谢迎年干呕了一阵之后便抬起眼,120及时赶到,人群散开,她见到了车前残破的一动不动的躯体,那天下过雨,雨后的空气里有着让人不舒服的味道,说不出是泥土的腥气还是人血的腥气。
第一次病发,谢迎年不熟稔伪装的技巧,用手背擦了下嘴,唇角勾起的笑冷得渗人,心里在说,碰我妹妹?死得好。
本该如此,她就是个偏执的占有欲强到可怕的疯子,让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怪物。
可是眼前这个亲眼目睹她犯病的人……钟迦,你为什么不逃,你对我就没有底线么?
嘴唇被咬得发白,谢迎年下定决心一般,眼帘倏地撑开,眼睛重新被另一个人紊乱的呼吸声填入了欲望,潮湿的空气作祟,她吐出的气息也渐渐失去了往日的沉稳,一下粗重一下细微,好像被对方难以自制的频率牵引得步调一致起来。
呛过几口冷水,这会儿却觉得渴,谢迎年往后退,靠着白色瓷砖,试图借助触感冰冷的东西纾解被人勾起了兴致却不去碰的难受,浮在脸上的水珠沿着鼻尖滑落,眼睫也沾了薄薄的水气,眨动几下,像是钻进眼里的光都碎了似的。
衬衫湿透了,湿哒哒地黏在身上。
她被雾蒙蒙的氛围笼罩,面具像是也卸下,气质柔软很多。
听见尾音绵长的低喘,谢迎年握紧了拳,跟着闷哼一声,她仰头,弧线柔美的下颌随着动作抖落几滴水,白嫩纤长的颈项被赋予了在她身上罕见的脆弱感。
没见到人出来,喊了也不应声,钟迦很焦躁,她没做过这样的事,仿效着谢迎年,对自己显得生涩又粗暴,坐在床边微微张着腿,不知是急的还是疼的,眼梢发红得厉害,还咳了起来。
锁链铐在手腕上,动起来不是很方便,它的作用是囚困,现在却被钟迦视作了阻碍她靠近谢迎年的东西——否则她大可以走出这个房子,到外面找找有没有破坏门锁的工具。
“我真的很想……呃,见见你。”
钟迦是学艺术的不假,但学艺术的也不是每个都像陈况似的将汁水横流挂在嘴边,还为此沾沾自喜。她没法做得更不体面了,哪怕没有第二双眼睛盯着,也自觉难堪地稍稍侧了身,不让自己正对着浴室,额头渗出的汗慢慢往下淌,睡裙细窄的肩带滑落,圆润白皙的肩头轻轻地起伏颤动着。
姿势的不当,还有举动的粗鲁,钟迦吃尽了苦头,她抿着唇,忍不了这份陌生的疼痛,发出了小动物似的呜咽声。
“你是笨蛋吗?”头顶传来冷淡又平稳的声音,谢迎年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眼前。
钟迦:“唔——”
她没来得及用那双漂亮得过分的眼睛去表露喜悦,头便被摁住了,被迫垂下脑袋,看着她骤然停下的手附加了另一个人发凉的体温——谢迎年握住了她的手腕。
视线被禁锢得只剩眼前的范围,低头的动作使得血液逆流呼吸不畅,直面着自己亲手造就的泛滥,钟迦害臊得不行,脸别不开,眼睛闭得太快,眼睑下的细密阴影颤颤巍巍。
脖颈的红蔓延到耳根,她却夹住了谢迎年的双腿,从滞涩的嗓子里找回属于自己的声音,怯怯地说道:“那你教教我好不好?我很不舒服……”
谢迎年心说,不舒服的人岂止你一个。
她在浴室里先是将顶上的衣扣解开,仍觉得闷热,便开了通风扇,一阵一阵的风拂过衣服,带走其中湿润的水分,才稍微好一些,但听见钟迦弄疼了自己,再待不住,快步走了出来。
“你是笨蛋吗?”谢迎年没说教或不教,目光落在她脖子上明显的痕迹,伸手抚了抚她被汗浸湿的鬓发,“为什么不怕我?”
代替答案的是隔了点距离的拥抱,钟迦的眉眼又有了点倔强的意味,诚恳道:“我怕,但是我更爱你。”
很久以后,谢迎年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她的不安,她的暴躁,她所有不稳定的情绪好像都因为简简单单的答案被抚平了。
两只交握的手紧紧相缠,她亲了亲钟迦小巧的滚烫的耳朵尖:“到床上去,我教你,也告诉你——我的病。”
作者有话说:
迟来的一 章
……这周没榜单,所以都是随缘更新,字数不定。
距离完结大概还有九章的样子,霸王榜前三可以留评点番外了哈。
第62章 我喜欢你
对习惯了自我封闭的谢迎年来说, 坦诚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哪怕在主治医生面前也只交代了其中的一部分。
她的安全感是负值,从被亲生母亲抛弃的那一刻起便跌出了地平线, 往后的日子是一步步验证病症的过程, 创痕难以治愈,她艰难地跟另一面的自己相处, 甚至为了“正常人”的永久身份做好了孤寂一生的准备。
越得不到的东西越想要, 所以她一直在寻找可以寄存一切的那个树洞,让腐烂的根重获新生。
谢迎年自认不是什么大善人,梁素芬施建国夫妇对她的养育之恩到底唤醒了几分做人的良知,照顾施采然是她作为姐姐分内的事,是责任,病发之前的目的很纯粹。
那之后多多少少偏离了轨道, 却是她真正该步入的正轨, 百分之百的占有, 施采然畏惧了想逃离,最亲近的人也不能理解她, 早有预料的结局, 但走到这个篇章还是不可避免感到遗憾。
所以跟施采然再次出现裂痕的那几年, 谢迎年用工作麻痹了自己,成就了新闻报道里不要命的敬业形象。
她外表冷淡,却很向往浓烈到密不可分的感情——无论什么关系。心里的那团火无处可烧, 在原地吹出了一片荒原,也没想到有生之年会遇到慰藉的雨, 几朵水分充足的云哪也不去, 就稳稳当当地停在她的上空, 孕育了她以为不可能的永远。
当年对钟迦施以帮助不过是举手之劳, 二十多岁的谢迎年在影坛闯荡出了一些名声,不介意出点钱再为自己粉饰一层迷惑性极强的金箔,别的什么也不图。
本该是厚重人生中不足为道的薄薄一页纸,但好像冥冥之中注定了她们的缘分不止于此。
茫茫人海,难得的邂逅,也许仅此一个,谢迎年尝试着走出伪装,走出缄默,真实地面对她想共度一生的人。
想说的很多,从身世到这种病,但她很难自己开口,像是第一次学会跟人倾述似的,总是起个头又停顿好半天,然后在艰涩的思索中发现自己几乎是囫囵吞枣,连骨头带刺,咽下了过去所有不如意的感受,以至于再伤筋动骨的事都说得平淡如水。
“那这个是……”钟迦戳了戳她腰后荆棘鸟的纹身。乍一眼很漂亮的刺青,像从瓷器瓶口伸出来的青枝上开着妖冶的彼岸花,冷冽的白与夺目的红矛盾共生,想到荆棘鸟一生只唱一次歌的故事,极具生命力的美中又有几分哀切。
陈年的伤疤被轻柔地划过,谢迎年侧躺在床上,肩头有被啃咬过的痕迹,她背对着钟迦,沉默一会儿才说:“菜馆起火了,我冲进去救人,没救到我的养母,只来得及救出施采然。”
坦诚相待以来的第几个夜晚?
谢迎年记不清了,她已经习惯了这样一问一答的方式,也不知怎么,比心理咨询时倪茜刻意营造的氛围更让人放松,对方循循善诱,极有耐心地让她一点点走出自我禁锢了很多年的圈子。
夏日夜晚,两个人放着卧室大床不睡,到顶楼别致的小房间里挤一张单人床,天花板装了透亮的玻璃,星星和月亮都仿佛触手可及。
“她很重要吗?”星罗密布,钟迦找到最亮的那一颗,下意识地问道。
想象着谢迎年以前就待在差不多大小的屋内,钟迦忽然明白了对方的微信头像是什么。
电线交错房屋破败的弄堂,也许巷道狭窄,路也不平,就像片场搭出来的握手楼,楼与楼之间布局紧凑,阳光成了稀客,衣服是阴干的,下雨天自行车碾过是青石板翘起又落下的声音,水花四溅……居住条件实在说不上好,但随之展开的想象能给人心安的感觉,是家的感觉。
映着星空的眼睛流露出些许懊恼,钟迦心里埋怨,自己怎么小了她那么多岁,星星不是同一颗,月亮不是同一轮,我也没有及时出现在她的身边。
暖黄的灯光亮着一盏,就在谢迎年手边,她轻轻眨眼,准确地理解了对方并未言明的人称代词,平静地说:“曾经。”
小小一张床,身体紧挨在一块儿,钟迦抱着谢迎年,极致的欢愉过后是动也不想动的困倦,她将脸贴在对方柔软的发梢上,声音略有些沙哑:“我理解的,妹妹嘛。”
嘴上说着理解,垂眼时纤长细密的眼睫又从发间扫到了裸露的肩头,湿漉漉的,谢迎年伸手向后按住那颗拱来拱去的脑袋,无声笑了一下:“不是那种感情,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形象?”
“我也没说是那种感情,至于后面那个问题……”钟迦握住她的手,拿远了些,头更往下埋,在被子里夹着腿闷闷地说,“你自己不知道吗?”
谢迎年:“只有在你面前是这样。”
钟迦跟她隔开一点距离,玩着她黑亮的头发,指尖翻飞,展现很难派上用场的灵活,很快就编了条辫子。唇角压着难掩的笑,随意地应了声:“那我还挺荣幸的。”
床的另一边动了动,谢迎年翻身过来面向她,捏着那根贼心不死的手指,往温热的指腹亲了一下:“是我要谢谢你。”
这么近的距离,盯视的每分每秒都在让空气升温,近在咫尺的漂亮脸蛋,钟迦看着谢迎年张口,声音温柔,逐字逐句地拨动了自己的心跳:
“谢谢你,接纳了我的全部。”
钟迦嘴笨,小时候就不会讨乔映秋的欢心,愣了愣,眼睛瞬间红了一圈,分明是很激动,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大概是谢迎年对她说过的最郑重的话。
最近她也查了很多资料,知道这类的病患难以像正常人那样去表达心意,那么这一句其实很近似了。
钟迦磕磕巴巴了半天,最后给的回答也实在符合她莫名其妙的脑回路,“全部”蒙上了别的意味。
谢迎年半眯着眼,像是不认识一般看着她,几缕长发垂落胸前,曲线漂亮,黑白愈是分明,装出一副困极了的模样,没什么诚心地问道:“钟老师的意思是还想再来下半场?”
陷阱,又不是第一次了,肯定是陷阱!
防止自己上当受骗再次沦为盘中餐的最佳方式是远离这份诱惑,钟迦留恋地收回偷瞄她身体的目光,倏地一下钻进了空调被里,将自己缩成一团。
可惜下一秒被子就被整个掀开,谢迎年下到床边,先是将企图逃脱的人一把捞了过来,顺手往挺翘的屁股甩了记巴掌,再弯腰俯身,利落地用薄被裹住光溜溜的女孩,将体质虚弱受不得凉的人抱到了怀里,往玻璃房外走去。
“明天录节目,想在更衣间里顶着写了我名字的屁股到处晃?”谢迎年瞥了钟迦一眼,“我倒是不介意。”
钟迦这才想起自己被她用水洗笔做了多么羞耻的标记,前面后面都有,仅仅是因为那期对唱她跟浦初的互动起了些微妙的化学反应,网上的人嗑起了**,有的还舞到了谢迎年的微博里,这个占有欲极强的女人默默给她记了一笔账,就等着今天见面还呢。
“变态。”钟迦红着耳朵咕哝一声,就近咬了谢迎年胳膊一口,也不怕对方碰瓷干脆撂她在原地。
谢迎年大度地由着她又咬了几口,只当做是今晚肆无忌惮地在对方身上讨债,自己不得不遭受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