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熟悉的面庞,此刻胡子拉碴,沾满尘土,一点都看不出往日的尊贵。
可眼泪一瞬间门从乔斐的眼中涌出。
“……应郎!”
他们紧紧相拥。
好似世间门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分离。
.“……我可能,并不是那个位子最合适的人选。”
茶水的热气漂浮。
良久的沉默后,他缓缓说道。
这里是硕果仅存的一处屋顶完好的偏殿,除了窗棂砸坏了两个,掉了点墙灰,其他桌椅板凳倒是齐全。
五皇子这话一出,简直惊起蛙声一片。
“皇兄何出此言?”
“五哥你在说什么啊五哥!”
“我们是真心实意地想推举你的!”
五皇子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经过这次的一切,我突然发现……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曾经他也对那个位子心热不已,午夜梦回,因为父皇的偏心辗转反侧。
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跟昭武帝阴阳两隔,反而能体会到他的孤寒、他的寂寞、他的难处了。
“各位,还是另举贤才吧。”
他这话一出,其他皇子们面面相觑。
……还能有什么贤才?
.“竟然是凤阳公主?”
江宴秋只惊讶了一秒,就很快猜出了前因后果,笑道:“以后不能喊公主,要喊陛下了。”
大宛,竟然真的要迎来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帝了。
原先那群皇子和大臣还吵得不可开交,说什么“有违天理”“伦理纲常”的,凤阳长枪一挥,一个个也老实了。
……她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百姓对大宛皇室的失望和不满到达顶峰,这时候需要一位极具亲和力、领导力、得民心,又充满慈悲的君主。
凤阳年轻力盛,在百姓中人气极高,既上过战场立过战功,又曾去流民营施粥慰问过,还是先皇后嫡出,背后有母家、五皇子的支持。
最重要的,还是她那颗慈悲之心。
她想探索一条,与先帝、甚至大宛历任皇帝,都截然不同的治国方法。
这其中或许有很多艰辛,和难以想象的阻力、危险和困难。
但她无所畏惧。
就像是刚成年那会儿,偷偷跟着皇兄上战场,取下敌人首级的那意气风发的一箭一样。
江宴秋笑道:“我又不是你们大宛的臣民,也不会左右皇室的继承人选,问我的意见做什么。”
凤阳一脸生无可恋,眼眶下还挂着厚厚的黑眼圈:“我这不是实在找不到人倾诉了吗。”
阙城、大宛百废待兴,她有太多的理想抱负想要施展,却苦于那些旧势力的阻挠,束手束脚,急得发际线都要后移。
江宴秋也不避讳郁含朝,把四周的门帘一拉,就开始激情畅聊。
这一聊,就聊到日上三竿。
凤阳两眼放光,手下笔耕不辍,黑眼圈更重了。
江宴秋说的那一宿的话,描绘的蓝图,传输的思想和理念,对她无异于一次核爆等级的冲击。
临走前,她热泪盈眶,万分不舍,就差挽着江宴秋的手把他留下来当内阁首辅。
然而江宴秋自己也只是个空有理论的纸老虎而已,只能大概为凤阳描绘一下大致的蓝图和方阵,还不敢说得太现代暴露自己的身份,于实干上则是完全的纸老虎。
——那就是凤阳要头疼的事了。
.太子妃的墓最后安在郊外。
皇陵被摧毁得最厉害,几位先帝的骨灰盒都被大不敬地掀翻了。
这里清风徐徐,芳草如茵,并未受到魔物的侵袭和破坏。
因为没有找到太子妃的尸体,吴家和皇室只得为她立了一个衣冠冢。
在新帝的极力主张下,不顾众人反对,将太子与她合葬在了一处。
——人家亲妹妹都同意了,哪有外人插嘴的份儿。
没有人知道,曾阻止阙城陷入大乱、拯救了无数百姓、扭转战局的至关重要者,就静静地长眠于这里。
江宴秋静静地为她上了一炷香。
可惜,生前无缘与这般神仙人物相逢,最后一面,还是在地牢里蓬头垢面、披头散发的模样。
不过太子妃本人,可能也不太在意吧。
.最后的最后,江宴秋去了一趟玉仙楼的旧址。
这栋楼,当年他还在阙城时找人修缮过,或许是老天保佑,竟然奇迹般地逃过了风波灾祸,没怎么损坏。
小鹊仙她们义不容辞,将这里改造成了临时的难民营和医坊,大厅和楼上的房间门躺满了痛苦呻吟的病号和流离失所的灾民,后厨的灶台上支着一口大锅,先生正满头大汗地熬着草药。
楼里姑娘们干脆都把头发剪短了,这样清洗起来方便,每日也不用花太多时间门打理,如何快速止血、简单包扎伤口、还有一些急救知识,这还是江宴秋当年随口说的,却被她们记到了现在。
小鹊仙语气干练,不耐烦道:“别在这儿哭哭啼啼的,吵得其他人耳朵疼,人家小孩儿都勇敢没哭呢,就你个大老爷们鬼哭狼嚎的……家属探视时间门到了快走哈,实在挤不下了,别让我们主动赶人哈……”
一地的伤患:“……”
唯唯诺诺,不敢吱声。
江宴秋不禁露出一个笑来。
这脾气,怎么还是老样子。
看来自他走后,她们的生活的确过得不错,不少记忆里只到他大腿那么高的小姑娘,也成长到能独当一面了。
这就够了。
江宴秋心中涌起一股老父亲般的欣慰,又有一些淡淡的惆怅。
他在门口悄悄放了些丹药和草药,足够他们所有人应付完这个冬天。然后叫住了一个面孔陌生的小姑娘,指着玉瓶笑道:“这是不是你们谁落在门口的东西?”
小姑娘见他面生,面露疑惑,但还是挠了挠头,把玉瓶都拿了起来。
再一转头想问问。
那两位俊秀公子却已不见了。
.“不进去看看吗。”郁含朝低声问道。
“不用了。”江宴秋微微一笑,“我本来也只是想看看他们过得怎么样,亲自看上一眼,我也就放心了。”
他转头看向郁含朝,开玩笑道:“要是我哪天不想修仙了,改行做金钱生意,您会不会觉得我胸无大志,太不务正业了。”
知道小师叔的壳子里装的也是他,江宴秋反而没有当初在殒剑峰上小课时那么拘谨了,甚至还有胆子跟剑尊开玩笑。
郁含朝如临大敌了一秒,然后淡声道:“可以,我到时候跟你一起。”
江宴秋瞬间门乐不可支。
你看,剑尊大人的幽默感这不就被他培养出来了。
“我们回去吧,昆仑他们估计也等很久了。”
“好。”
万道霞光洒向大地,火烧云翻滚,落日的余晖一视同仁地洒向仙山和这片废墟中重建的大地。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第三卷 ·终——!
第96章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
躺在竹香苑熟悉的木床上,江宴秋淡定地接受来自师兄师姐的探视,不大的宿舍快被各式各样的慰问品堆满了。
灵丹、灵果篮、灵植盆栽……
甚至之前委托江宴秋帮忙饲养云豹一段时间的师姐,还带了一只小豹豹过来。
云豹幼崽小小一只装在铺了毛毯的竹篮里,身上的毛毛还没长齐,软软团成一个球,小小的粉色肉垫虚空踩了两下,又砸了砸嘴,胡须一颤一颤地往毛毯里缩了缩。
楚晚晴萌得心肝直颤,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可以摸摸吗?”
灵兽阁的师姐大大咧咧道:“摸呗,不碍事,反正本来也是打算送给江师弟的,这种妖兽生命力顽强得很,再长几个月,要是在凡间都能捕猎老虎狮子了。”
江宴秋:“……”
这该不会是当年那只大号云豹的孩子吧。
师姐笑眯眯的,显然是猜出了他心中所想:“猜对了,就是毛毛的小孩,当年它可喜欢江师弟你了,才被你养了半个月,就赖着不肯跟我回去了。这下倒好,做父亲的被心上人拒绝,儿子来接班了。”
江宴秋:“……”
不要把养宠物说得这么奇怪啊喂!
虽然十分感动,他还是坚定地拒绝了师姐的好意。
——他家祖宗雪团大人实在是太能吃飞醋了,要是被它知道自己在外面撸了别的豹豹,估计下半年都不能让他安生。
楚晚晴大失所望——云豹幼崽被她抱在怀里一顿猛吸,此刻正抗拒地从她怀里往外爬,还用粉红的爪垫按着她的脸,不让眼前这个两脚兽的唇印落在他的豹脸上。
楚晚晴十分可惜,正依依不舍地想把云豹幼崽放回去,就见它突然张开圆圆的蓝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半躺在床上,披散着长发的人类修士。
它突然“吱吱”叫了两声,探出两只小爪爪,就想往江宴秋身上扑棱。
楚晚晴:“……”
她悲愤道:“这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道德在哪里,猫猫又在哪里?!”
江宴秋:“……”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叠了凤凰血buff的缘故,才这么招小动物和妖兽喜欢。
但楚晚晴明明也是江家人,不应该啊……
回想起刚刚被吸得豹仰马翻的豹豹和楚晚晴“哦呵呵呵”的可怖笑声,他不禁陷入了沉思。
在云豹幼崽坚持不懈的努力下,终于扑腾到了江宴秋的床上,一拱一拱地往他脖子那儿舔,被江宴秋一脸黑线地抓住后颈皮拎了起来:“刚刚是不是才喝过奶,不许舔哈。”
怎么跟它爸一个德行。
灵兽阁的师姐把豹豹幼崽抱了回去:“好啦,江师弟还在养伤呢,我们要乖乖的,知不知道?”
说着,还举起豹豹的一只前爪,朝江宴秋挥了挥。
小豹豹蓝汪汪的眼珠子仿佛沁了水,粉嫩嫩的鼻尖委屈地翕动了两下,从喉咙里挤出“呜噜呜噜”的无辜奶音。
……在场的人类修士纷纷被击中。
江宴秋轻咳一声。
谁不想撸这么可爱的小豹豹呢。
然而为了避免一场在外面偷吃引发的家庭危机,他也只能忍痛拒绝。
说起来,这样的场景,真的有种莫名的既视感。
不出山则已,每次一出山,还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被他撞上。
南澜秘境之变,刚入门的这批师弟师妹知道的还不多,但在两年前,却是引起了整个修真界震动,不知多少门派未来的精英弟子折损与此,剩下的一大半,某种意义上还是靠江宴秋捞回来的。
芙蓉镇撞上萧无渡和血冥宗那次知情人不多,但“被剑尊公主抱回昆仑”这件事,就足以引发众人的瞳孔地震了。
而这次,大宛皇都阙城之变……何止是震动,简直就是地动山摇、火山喷发、山洪海啸的程度。
哪怕距离那次事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各大仙山处理后续事件的真人们依然还在焦头烂额,来探望江宴秋的同门也依然络绎不绝,把不大的竹香苑宿舍塞得满满当当。
其实作为当事人之一……江宴秋第天就好得差不多了(:3_ヽ)_先是在流民营使用那个巨大的门字诀,紧接着跟萧衍之对峙,再到后面阻止释真的阴谋……每一次都往极限压榨灵力,他的经脉和金丹险些在破碎的边缘疯狂试探。
就连当时为他诊疗的医修真人,都探着他的脉,神色无比凝重,就差叹口气,让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楚晚晴吓得当场大飙泪,而陪同的王湘君则差点直接捏碎一块玉佩。
然而当晚,江宴秋就觉得体内的血液一阵灼热,跟烙煎饼似的烫得他翻来覆去一整晚没睡着。
直到他迷迷糊糊睡去,房间角落的暗处,才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只白色大猫。
江宴秋的脸颊因为高热烧得通红,额头滚烫,两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都有些干裂脱皮。
通身雪白,有着神秘蓝瞳的长毛猫静静地看着他,然后轻轻用爪垫拨开少年的下唇瓣。
细流一样的清泉流入口中,江宴秋下意识吞咽,滋润自己干渴到快冒烟的喉咙。
喂完水,那极通人性的蓝瞳长毛猫爪垫优雅轻踏,悄无声息地绕到少年的头顶,将自己的调节到冰凉的身体贴着少年的额头。
灼人的体温渐渐下降。
江宴秋脸颊不正常的红晕褪去了一些,侧脸往枕头上蹭了蹭,呼吸渐渐平缓,陷入了更深的沉睡。
月色下,那双蓝瞳里流淌着清亮又奇异的光。
紧紧挨着少年,它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差不多到第天,江宴秋破损的经脉就被凤凰血修复得差不多了。
整个人神清气爽,看样子还能跟魔物大战百个回合。
……就是不能被昆仑知道,他有些心虚地想。
就这修复速度,简直不要太离谱,分分钟让人起疑。
为此,江宴秋只得装了快一个月的病,每天不堪其扰地应付一波波来探视的师兄弟们。
就这样,当初为他诊疗过的真人还大为震撼,简直想直呼医学奇迹。
不过想想他是庐陵江氏现任家主的亲弟弟,好像又变得可以理解了起来。这种顶级大世家,手里肯定有不少常人接触不到的好东西。
因此,当谢轻言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时,脸色苍白嘴唇嗫嚅眼神恍惚时,江宴秋简直抵御不住内心的负罪感,差点一股脑摊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