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星域的确是个阴暗丛生的地方。
但这一点从另一群人的角度来看,反而是个优点:
它为罪犯提供温床,为走私者创造灰色地带,但也是有苦衷人最佳的躲藏地域。
或许,郑凛并不是意外流落在这里的。
他是主动……留下的。
只是。
郑凛提起117的口气,仿佛它并不是日期,也不是某个事件的代称,更像是……
某种物质。
又或者,是某种物品,机器。
他正有些愣神,却见郑凛迅速又发来一条消息。
【冷酷酷酷子:这个交易如何?筹码足够了吧?】
怎么遇上和他有关的事,就这样乱了阵脚,江星鸿心中有些无奈。
不过,作为自己曾经在军校时得力的搭档,两人的兄弟情谊自不必说,江星鸿心中冒出些许掺杂好笑的欣慰。
他并不觉得一捧虚名造就的膜拜与追忆有多么珍贵,反而是身边人的心意更为真挚。
很多人爱戴的那个“江上将”,许多时候都只是一个符号,一个恰当的引领者,他不过是赶上时势,才到了那个位置。
脱去其他,他不过是……
一个在很多事上,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普通人罢了。
江星鸿从突如其来的怅然中脱离,注意力重新回到与郑凛的对话中。
他定了定神,打下几个字。
【大江大河:事情并非你所想象的那样。很抱歉,我只是江上将的一位旧友,这把刀是他当年所赠。如果不是处境窘迫,我是不会把这把刀让出的。】
这条回复一发出去,对面果然安静了一会儿。
江星鸿的爪尖停留在光影之中,无意识地颤了颤。
郑凛心性单纯,即使他顺坡下驴,很可能可以套出对方口中的重要信息。
但他不愿意。
即使这条信息很可能是破局的关键——
然而,像这种隐秘一旦出口,便有无数种可能性得到泄漏,或是被追查到源头,让对方陷入危险。
又或者,江星鸿深知,如果自己拿到信息,很可能便会加以利用,连锁反应的尽头并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吓。
所以他宁愿多一些曲折,兜一些弯子,再去拿到关键的东西。
不过,江星鸿也很清楚,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他无法向任何人透露自己归来的消息,哪怕只是编造谎言,也不能留下一点被猜到的可能性。
他并不擅长伪装自己的语言。
之所以隐瞒,是因为确切来说,直到现在他也不能确定,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借尸还魂?投胎转世?还是黄金年代前,话本小说中的“夺舍”?
无论是其中哪种情况,都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
更何况,自己本就身处漩涡之中,他不能将更多人卷入其中。
江星鸿闭了闭眼。
叮的轻响,新的消息发来。
【冷酷酷酷子:原来如此。怪不得,我看你的名字有几分熟悉风格。你该不会……是那位吧?】
江星鸿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还没来得及回复,就看到对方叮叮叮又发来几条,絮叨地仿佛郑凛亲至眼前,在房间中踱步念叨:
【你也会囊中羞涩啊。看来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不过,军部这几年的确抠门,我听小雷说,他们工资都漏发了一个月,结果大家闹了一通才发下来。】
【我……理解你。不过,你想清楚,你既然让出了这把刀,我是不会客气的。】
【祝你一切顺利。】
发完这句,郑凛的头像陡然一灰,显然是直接下线了。
江星鸿:这又是在搞哪一出?
他想来想去也不知道郑凛把自己认成了谁,索性也不再管,关闭聊天窗口,先长了个记性,去把自己的在线状态隐藏。
接着,江星鸿的两只爪子忽然灵活地在键盘上移动起来,一串串数据输入智脑。
既然是自己的东西了,那自然要多上几道保险,也要修改成自己舒适的设置。
他捣鼓完智脑,又去星域网和黑星论坛扒拉了一番,重点这回放在了“117”上。
郑凛冒失的一句话,给江星鸿提供了一个方向。
此前,他多是把注意力放在葛浪以及其背后集团错综复杂的关系和陌银上,就算觉得117事件有几分可疑,但是没有多想。
但是……如果117不仅仅是日期,反而是一件真实物品的代号的话。
或许有很多他此前没想通的关窍,就能豁然开朗了。
虽然现在碍于形势,无法动用明面上曾经的一些力量,但好在江星鸿也留下一些备用的应急资源。
随着时间过去,江星鸿心中也越来越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三年过去,曾经隐于幕后,难以追查的蛛丝马迹,现在都光明正大了许多。
这倒是方便了江星鸿整理线索,但也让他心情复杂。
局势,竟然已经变了这么多吗?
前一段没有智脑,也碍于狗崽子的身体限制,对当下的情况,江星鸿大多只能猜测。
看着这一下午统计出来大换血的军部暗桩,利益驳杂的关系网,以及多尔克集团伸得越来越长的手,江星鸿简直觉得自己不存在的太阳穴已经开始突突跳着疼了。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一次来阿尔贝,林莘陆如此慎重,也如此用心。
因为117……
不是什么普通的矿物。
它与“局部入侵”有关。
林莘陆带着一身寒风与满身疲惫,推开了房门。
小狗似乎是自己玩耍了一下午,床上被子乱七八糟地堆着,地上散着靠垫和一点填充物,卫生间纸巾拉出长长的一条,而始作俑者趴在窝里睡的正香。
林莘陆无声地叹了口气,但嘴角却是上扬的。
有时候,从那浓重的黑暗中走出来,林莘陆总觉得世界变得如此虚幻,仿佛没有了什么意义。
现在,他虽然面对着一室杂乱,却忽然感觉些许鲜活扑掉了肩膀上如影随形的阴冷,人世的活气逐渐抹去边角的暗色。
“头。”苏朔的脑袋忽然探了进来,他张口正要说什么,却见那人抬起手指,在唇边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顺着林莘陆的目光望去,看到了酣睡的毛绒小狗,心中顿时明了,用气声说:
“您要的信息已经拿到了。明天,一切按计划进行吗?”
林莘陆点点头,走了过来,示意两人去门外说话。
门被轻柔拉上的那一刻,“熟睡”的小狗睁开了眼睛。
江星鸿在心中悄悄松了口气。
终于重新与世界接轨,再加上心里有事,他一下子忘了时间,直到听到林莘陆的脚步声,才手忙脚乱地叼着智脑扑向离自己最近的小窝,装作睡着。
没想到,竟然瞒过了小鹿。
就算刚才苏朔放低了声音,江星鸿现在超级加倍的听力也轻松听到了那两句话。
因此,他皱了皱眉:
明天,计划。
但他明明记得,林莘陆提到的“交易”,是后天。
小鹿究竟打算干什么?
不过没关系。
小狗从窝里爬出来,用一种与犬科动物大相径庭的柔韧度钻进沙发后的缝隙,把智脑藏了起来。
接着,他打了个哈欠,跳回床上,窝在被子里:
他今天,也查到了些很有趣的东西。
只等明天一探究竟。
然而事与愿违。
江星鸿的小算盘打得好好的,但是他完全没想到的是,大半夜的,他忽然发起了烧。
因为毛发的缘故,小狗生病是很难及时发现的,除非自己表现出异常。
于是在一连串噩梦中惊醒时,江星鸿只以为是没休息好,才感觉浑身发软,直冒虚汗,头一跳一跳地痛,伴随着强烈的恶心感。
这副幼崽身体本就娇弱,就算江上将有铁的意志力,也不得不屈从于生物本性,没忍住从嘴角溜出几声哼哼唧唧。
林莘陆坐起身,打开了房间的灯。
他一把捞过软绵绵的小狗,蹙眉端详。
什么地方看起来不太对。
幼崽此时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连头都有点抬不起来了,呼吸声有些沉重。
“小白?”林莘陆轻轻唤了一声,摸了摸小狗的头。
柔软的动物毛发下,一股异常的热度隐隐透出。
林莘陆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
他抱起小狗,推门出去找苏朔。
被林莘陆从床上拎起来时,苏朔还有点没睡醒,怀疑自己做了个加班噩梦。
但顶头上司冷酷地扔下一句话,砸醒了他的瞌睡:
“小白好像生病了。”
苏朔从床上弹起来:
“天!头,怎么会这样?”
他扑腾起来的动静惊醒了另一张床上熟睡的舒司 :
“怎么了?紧急撤退?”
林莘陆仍然簇着眉头。
他的目光落在怀中发烧昏睡的小狗身上,半晌,说:
“但我怀疑,他不是单纯生病。他是到了蜕变期了。”
第23章 贴贴*23
蜕变期?
苏朔和舒司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领悟过来这个词背后代表的重量:
对于兽人来说,这可是相当重要的阶段,直接决定了幼崽能否真正化形!
苏朔迅速回神:“根据我看过的资料,幼崽进入蜕变期的表现,的确和小白现在的样子很像。”
高热、虚弱、仿佛生病,但其实用仪器检查会发现它前所未有的健康……
“但是没有检测,我们不能断定。”林莘陆缓缓说道,“只是此前付佐甄和我说,小白所属的种族成长速度极为两极化,要么极快,要么极慢。”
而小白此前经常的嗜睡,也不仅仅是幼崽的特殊习性,也有可能由于过快成长耗尽能量,需要睡眠来补充。
“中心星是什么时间?”林莘陆问。
“应该……是下午左右。”苏朔说,迅速抬腕唤出智脑,“是下午四点三十五分。头,难道你想?”
“联系付佐甄。”林莘陆说,“让他给小白做远距离诊断。”
陷入一片昏沉睡梦的江星鸿自然不知道外界的纷纷扰扰。
他最开始还试图重新掌控局面,努力唤回自己的清醒,但最后仍然抵挡不过自然习性,意识被睡梦保护性地从现实拉远。
江星鸿感觉自己在梦中度过了很久很久。
但是这种跨度的感知又如此朦胧,难以具体地把握,碎片化的情节飞掠而过,只剩下似是而非的幻影。
他曾经的记忆与潜意识捏造的无逻辑景象杂糅在一起,让他穿梭过一个个转场,仿佛在梦中做一场莫名其妙的故事马拉松。
江星鸿停住脚步。
他环顾四周,一股熟悉感渗透入骨髓。
紧接着便是讶异。
他竟然回到了这里。
江星鸿面前是一片有些荒芜的大地。
深色的地表,无植被的覆土,地平线上隐约的几个黑点是联盟的哨站。
这里是……
第八次局部入侵的发生地,之一。
索福尔拉星。
江星鸿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感觉到自己的重力靴沉重地踩入深色土壤,抬起便是一个深深的鞋印。
他伸出手,果然看到了铁银色包裹的十指。
连穿着也与当时大体相同。
现在想想,竟然有些怀念了。
“上将,您怎么看?”身旁有声音传来,“我们要继续深入吗?”
江星鸿没有扭头,语调平静:
“暂时不用。”
这也是他曾经的回答。
当时他们初初在索福尔拉星上登陆,便遭遇了一波侵入者,直到将它们清理完毕,才有机会进行短暂探索。
索福尔拉星天候特殊,他们一天中探索时间不长,只有正午有几个行星时可以继续深入。
不过,处理局部入侵,本就需要极为谨慎的态度。
江星鸿眸色深了深。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谨慎,但是没想到不是败在侵入者身上,反而是自己人中的勾心斗角。
也只怪他对政治这种事本就不敏感吧。
江星鸿转头看向自己旁边的人。
跟着他那次出来的大多是亲近的下属,刚才说话的便是他的副官,诸宏。
暗红头发的小伙子套在一身铁银色的甲壳中,金属似流体在面罩上半透明一样淌过,让后面的那张面容仿佛隔了张水幕一样,有些模糊不清。
“你对现在的情况怎么看?”江星鸿问。
“上将,这次的侵入者,似乎与以前的数据很不一样。”诸宏犹豫半晌说道,“百分之六十的探测种族,竟然只剩下百分之三十的战士。”
“还有百分之十呢?”江星鸿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天边暗红色的“悬日”上。
“暂时还不能确定,样本数量不够大。”
“你的结论是?”
“这些侵入者……”诸宏小心翼翼,“感觉不像是上几次的,过来打仗的。威胁性降了很多,我们需要这样严阵以待吗?”
“小宏啊。”江星鸿说,收回目光,转身向驻扎基地走去,“你还是太年轻了。”
“打仗与否,从来就和对方的战斗力,或是威胁性,无关。”
“更何况。”
纵使拥有着年轻英俊的面容,但此时,于冷硬盔甲之下,这位战斗力堪称星际第一的将军身上便流露出一股强悍的气场与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