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霜儿在围裙上擦擦手,见是严之默,又看了看杵在一旁的方二娘,笑道:“是严童生啊,我还以为是隔壁翠婶儿来还我针线呢。”
又介绍道:“这是三哥家的二姐。”
方二娘的事情在村里闹得人尽皆知,所以郑霜儿也就简单提了一句,方二娘对着严之默拘谨地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就一头钻进灶房了。
因家中没有男人在,严之默为了避嫌,也没有进去,留在院外,先把礼递上去。
“阿灼受伤那日,若不是二娃报信,之后又有三哥相助,赶车送我们去县城,阿灼说不定要有性命之忧。这点心意,嫂子您可务必要收下。”
郑霜儿一看口袋里的东西,这在村子里可是相当重的厚礼了!当即就要推回去,严之默自是不肯接,连忙又道:
“三嫂子莫急着同我客气,今日上门,实则还有一事项麻烦您帮忙。”
郑霜儿道:“就听不得你们读书人每次说话都文绉绉的,有什么事直说便是,若是需要你三哥搭把手的,就去地里直接寻他!”
又看了看手里的东西,皱眉道:“我知晓你们心意,可这也太多了,待我分出来些,你再拿回去。灼哥儿伤着,正是花钱的时候。”
严之默没接这话,他最不擅长的就是和人客气来客气去。
考虑到郑霜儿性子直来直去,也最讨厌绕圈子,便索性直说道:“不瞒三嫂子,之前我也同三哥提过,我和阿灼在家搞了个营生,赚点小钱贴补家用,如今阿灼腿伤,没有个三四个月恢复不好,只靠我一人实在忙不过来,我们便商量着,雇个知根知底的帮忙做事,工钱按日给,管一顿饭。我和阿灼在村子里,熟悉的人不多,所以想问问三嫂子的意思,若是能介绍个人就再好不过。”
郑霜儿一听到这,面露愁容,“这雇人便要出工钱,一天少说不得几个大铜子儿?别怪你嫂子我多嘴,做些小营生,能赚几个银钱,可别回头一算,赚得都尽数给别人了!”
事已至此,严之默没再藏着掖着,把在家做蜡烛一事,同郑霜儿说了。
郑霜儿当场睁大眼睛,半晌才回过神来,压低声音道:“严童生,你竟有制蜡烛的方子?”
严之默谦逊道:“不过是偶然在书中所见,自己瞎琢磨的,没想到竟成了。”
她还在惊讶的余韵里,“当真是读书人就不一般,那蜡烛可要卖好几十文一根呢,哪个人家点得起!”
可现下严之默竟然说他有法子自己做,那可不是源源不断的生意吗?
想到这层,她也意识到严之默对自家的信任,那当真是不作假的。
她思忖一番,“就是不知严童生想雇什么样的人,女子或是小哥儿?”
严之默道:“原是要雇两人的,只是这另一人,暂且有个人选,但还未定。女子、小哥儿都可,只要是干活麻利,能信得过的。”
郑霜儿眼神无意识地看了一眼灶房,又倏地收回。
她犹豫片刻,对严之默道:“既如此,这事三嫂子我接下了,回头我寻到合适的人选,就带着去你家,可好?”
“自然是好。”严之默道谢,“那先谢过三嫂子。”
作者有话要说:
被阳包围,感觉危险在逐步逼近——
第32章
严之默前脚刚走没多久, 后脚郑霜儿就拉着方二娘来了。
手里也没空着,不仅依言把严之默送过去的东西分出来不少,还又多添了两个南瓜。
严之默见了来人,露出意料之外的神情,郑霜儿看在眼里,便猜想自己那点心思早就被严之默看透了。
这种事推荐自家人,是情理之中,她自觉方二娘是个符合严之默要求的,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因严之默说姚灼也想见见方二娘,一行人便去屋里说话。
坐下聊了几句才知,严之默带着姚灼在县城治伤这几日,方二娘和郑屠子的“离婚案子”已经尘埃落定了。
方家两个兄弟,家里也算小有积蓄,两个男人做主,凑了点银子出来,打点了两边村长和镇长。
在三方见证下,郑屠子写了一纸休书,给了方二娘,并且保证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来石坎村找茬,这件事才算作罢。
听完之后,严之默眉头紧锁道:“是那郑屠子有错在先,花了钱打点,为何还不能和离?”
这话说出口,严之默便知道自己唐突了,这个时代哪怕是高门贵女,想要和离都难比登天。
好在在场几人都以为严之默是书读多了, 有些不接地气, 所以才有此发言。
唏嘘一阵,到底涉及妇道人家的名声,外人也不好多言。
说完前情,严之默便言归正传。
“如此,我也跟着方三哥叫一声二姐。二姐,我家的营生想必三嫂已经说过,就是做蜡烛。包括上山采原料、晾晒分拣、脱蜡、灌模、脱模几步。并非重活,就是有些繁琐。工钱按照一天十文算,管一顿午饭。”
“此外最要紧的,就是嘴要严实,万不可将方子传给外人。”
一天十文?
郑霜儿和方二娘都瞪大眼睛。
“十文也太多了。”
“我就说你们两口子不会过日子。”
两个妇人几乎异口同声。
严之默笑道:“这工钱是仔细考虑过的,三嫂子且放心,定不会赔的。二姐你也尽可踏实收着。”
说罢他又微微正色道:“只是咱们届时要正式签一个契约,拿去给村长见证,若是日后有方子泄露等事发生,少不得要去见官。”
方二娘扯了扯布裙,用力点头道:“严童生放心,我一定不会出去乱说,定会好好干的。”
她努力挺直了上半身,觉得自己的人生突然又有了盼头。
她回了娘家闹和离,幸好大哥小弟都顾念自己,不仅愿意拿钱出来替自己打点,还让自己住在自家,分自家的口粮。
哪怕她把家里大小的活计都揽到自己受伤,也觉得匹配不上兄弟的付出。
如今自己若一天稳定有十文钱的进项,那就能交给三弟家当伙食费,若是还有能攒下的,以后还能慢慢把钱还上。
严之默看到方二娘眼里的光彩,心下有些佩服这女子。
如今这个世道,能有勇气“离婚”,已经很厉害了。
弹幕围观着这个新增的人物,杂七杂八地讨论着。
【方二娘这事我觉得挺憋屈的,那个男人压根什么亏都没吃,回去有人暖床还有人给生孩子】
【我和默宝想的一样,以为送了礼就能和离呢,没想到花钱才能换到休书??太黑了】
【呸呸呸,希望渣男和小三都遭报应!方二娘独美!!】
【要说我方老大和老三都很好,其实很多兄弟根本不管嫁出去的姊妹,都当做是外人】
【还没见过方家大嫂,不过方三嫂真是个好人】
【所以就看得出家教多重要,严大泽就是个小坏种,方家大娃和二娃都是好孩子】
家长里短就是种田专区的魅力,这里没那么多跌宕起伏,荡气回肠。
有的只是柴米油盐,三餐蔬饭,日升月落,人情冷暖。
……
和方二娘约定好了明日上工的时间,郑霜儿就和方二娘走了。
两人自始至终也没问定好的另一个小工是谁。
但就像严之默猜到了郑霜儿会举荐方二娘,严之默猜测郑霜儿心里也猜到了,他们夫夫二人想去请谁来帮忙。
“我一个人去找越哥儿不方便,大约得找个人先去传话,请他到家里来。”
严之默给姚灼倒了杯水,看着他喝光。
他此前就发现姚灼不爱喝水,嘴唇总是干干的,他便去下意识地咬嘴皮,久而久之,嘴唇更容易干裂。
“其实我怕越哥儿不会答应,他上次那话说的……”
“咱们只把咱们想做的事做到位,若他真的不原承这个情,也便罢了。”
姚灼喝完水,手里还端着喝水的碗,唇上有一层刚染上的水光。
看的严之默很想探头去亲亲,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姚灼一下子红了脸。
“大白天的……”
严之默轻刮他漂亮的鼻尖,“就因为是大白天,我才只是亲你一下。”
【好家伙,默宝长大了,都会开车了!】
【这也叫车?这也叫车?这连独轮车都不算!】
【在勾勾看直播,你还想看什么车?这就已经不错了!】
【在花市,车速一百八十迈,回到勾勾,不提了(啜泣)】
【你们竟然还想着开车,我早已没有了世俗的欲望(双手合十.jpg)】
两人又搂搂抱抱黏糊了一会儿,连弹幕都没眼看了,严之默才把面上一层粉色还没褪下去的姚灼从床头拉起来。
“我去去就来。”
走时还揣走了一张画着图形的毛边纸。
出门时还在想找谁去传话,结果就巧遇了王大夫家的苓哥儿和殊哥儿在一起玩。
没想到这两个小哥儿不知何时已成了好友,殊哥儿在苓哥儿面前还挺开朗,一见严之默就变成了锯嘴葫芦。
严之默放缓语气,说了想请姜越来家里一趟的事,说姚灼想见他。
殊哥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苓哥儿拉起他的手,“走吧,我们一起去你家找你小爹爹~”
殊哥儿看起来很重视苓哥儿这个朋友,被苓哥儿扯着,竟还真往家走了。
至于苓哥儿这个小机灵鬼,也不知道看出了什么,走到半路悄悄回头,冲严之默眨了眨眼。
严之默失笑,也偷偷朝他摆摆手。
转而换了条路,去了方老大家。
他昨晚借着蜡烛的光,画了两张图,一张是轮椅的设计图,一张是拐杖的设计图。
至于放在床上的小桌子,只需要描述一下就可。
这个时代没有金属,自然只能以木头打造。
现下手里钱不多,严之默打算先询个价,再决定做哪一种。
方老大永远在工坊里沉默地干活,地下全是木头刨花。
见严之默来了,方老大放下手里的锯子,拍打了一下围裙上的木屑,起身打招呼:“严童生。”
两人寒暄几句,方老大就接过了严之默的设计图,摸着下巴看了片刻,眼前亮起。
“这东西设计精妙!竟可以将座椅的和车轮相结合,做成腿脚不便的人也可代步的工具!”
他指着图纸问严之默,“严童生,这东西可有名字?”
“叫做轮椅。”
方老大一个寡言的,为了这么个东西又发自内心地感慨了好几句,“轮椅,这个名字,好!”
至于拐杖,也刷新了方老大的认知。
据他所说,以前自己并不是没做过类似的东西,但基本就是老年人会用的拐棍。
而这种能夹在腋下作为支撑的,还是头一回见。
面对方老大的惊讶,严之默心情平静。
这两样东西,其原理并不超越这个时代的发展水平,因此或许别的地方早已有了,只不过方老大局限在这乡野,才未曾见过。
见方老大没提出什么技术性问题,那就是应当可以做了,严之默问了问价格。
方老大思忖了许久,答道:“这拐杖简单,既是严童生你要,我便收六百文就够。但这轮椅,说实话,费工、费时、费料,若要结实耐用,免得行在路上开裂散架,需得用好木头,我这头没有现成,要去收,约莫要三四两。”
这价格比严之默想的要低,他当即没再犹豫。
“那就麻烦大哥,两样都做出来,另外,我还想要一张小桌子。”
他估摸了一个尺寸告诉方老大,和前面两样东西一比,这个简直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正好还剩些打家具的边角料,当下就能拿来用,这张桌子方老大就要了一百文。
严之默随即掏钱,方老大收了桌子的一百文,轮椅和拐杖,都只先要了一半的定金,答应严之默,小桌子今晚就来取,拐杖和轮椅七日之内交货。
临走时,严之默还从方老大这里借走了一样东西:一把方老大用旧了的刻刀。
他之前从这里拿走的木块,后来忙这忙那的,一时间忘了,这会儿又来这里,一下子想起来,便记起自己手边没有趁手的工具,所以一直没动工。
方老大这里有好几把旧刻刀,捡了一把还算趁手的给了严之默,说不急着还,举手之劳。
严之默放好刻刀,踱步回家,刚到家门口,就听到苓哥儿笑嘻嘻的声音。
在屋门口看了一眼,才知姜越已经来了,殊哥儿和苓哥儿也在屋里,拿着棉线坐在一角翻花绳。
因为做蜡烛,家里有不少棉线,扯出一截来给孩子玩正好。
屋里四个小哥儿,含量过高,自己在他们一定不自在,严之默止步堂屋之外。
“你们聊着,我去后院看看。”
严之默离开后,姚灼续上先前说了一半的话。
“越哥儿,我刚才说的,你怎么想?”
姜越两只手的手指拧在一起,暴露出内心的纠结和动摇。
姚灼掩不住眼底的情绪,轻叹口气,看了一眼殊哥儿,又道:“越哥儿,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小殊想想。”
一句话落地,彻底扯断了姜越心里的那根弦。
他努力不让眼泪滴下来,强忍着道:“我明白……我晓得,阿灼你是为我好。”
他只觉得内心酸涩,“当年我因为懦弱胆小,不敢为你出头,后来多年,我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不敢见你一面,若如今,我再因为同样的原因,不接受你的好意,那我就真是白活了这许多年,没有半点长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