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寒拧眉看着他,想着昨晚睡得四仰八叉,还跟自己抢被子的人好像不是他一样。
自己被什么东西压住的手原来是被小鱼紧紧攥着,他抓过小鱼的手腕看了看,这只手骨节粗大,上面还有许多握剑长出来的薄茧。虎口处有一道咬痕,手腕上还有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
季寒扯着小鱼的衣襟,把他拉下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眸。
小鱼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任季寒扯着衣襟。他们之间只有一个手指头的距离,彼此间呼吸相融,小鱼看着近在咫尺的季寒,愣愣的,脸色逐渐发红,呼吸也急促起来。
是谢衍,不会错。
季寒放下心,睡意又逐渐袭来,他随便亲了小鱼一口,就把他推到一边,自己接着睡去。
季寒睡着后,小鱼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他摸着自己被季寒亲到的嘴唇,浑身触电似的一抖。
几乎要落下泪来。
。。。。。。
翌日,小鱼还是没有提去南海的事。
季寒乐得如此,他能拖一日就是一日,在宅子里待着闷了,早晨他就出去散了会步。
他虽然早就来了青牛镇,但在恢复人身前,一直是浑浑噩噩的状态,只知道守着他的桥,也没有看过他十几年前来过的这座城镇。
其实季寒对青牛镇的印象不深,他自觉前半生过得无比憋屈,后半生才肆意张扬起来。
在青牛镇居住的那段岁月,他全部心思都在寻找刀魔上,顶多分出一点心思来嫌弃谢衍,这个镇子怎么样,季寒是一点都没有注意过。
奇怪,那个时候他好像很讨厌谢衍,每次看到他都是冷言冷语。对玉面鬼倒十分和善,好像每次看到在宅子里等待自己的玉面鬼,心情都会平静许多。
一定是那时的谢衍太烦人了,相较之下,温顺听话的玉面鬼也格外顺眼。
季寒倒是从没想过玉面鬼对自己会生出那样的心思,他一直将玉面鬼视作一株胆怯柔弱的植物,顶多比凡人模样好一些、脾气好一些,但跟自己终究不是同类,他也就从未往这个方面想过。
玉面鬼后来不告而别,季寒是有些不高兴,但后面发生的事太多,季寒也就把这事忘了。
魇山上,玉面鬼吐露自己当初是遭谢衍威胁才匆匆离开时,季寒觉得荒唐,也觉得可笑。
笑谢衍看上去潇洒随性,其实装了一肚子陈年老醋。
在青牛镇里,明明是玉面鬼陪伴他的时间更久,可是走在这座荒无人烟的镇子里时,季寒想到最多的还是谢衍。
他不记得什么猪肉铺、杂货铺、胭脂铺……却记得那座青石桥,还有街角的酒楼。
谢衍时常会从里面探出头来,少年眉眼带笑,说不出的风流俊秀,无论自己是怎样一张冷脸,也依旧笑嘻嘻地同他招手。
季寒站在破败腐朽的酒楼下,望着那扇窗户,嘴角慢慢扬起了一个笑容。
喵呜一声,一只野猫从街边蹿出,从季寒脚边匆匆过去。
季寒皱眉,看着猫背上一块不属于它的血迹。
野猫蹿进一堆杂物中后消失了踪影,街道上却还留着一行梅花似的血印。
季寒顺着血印一路前去,最后停在了街边的杂货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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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谁
小鱼正在院子里养花种草,整个宅院中还飘着炖汤的香气。
他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拿着锄头就高兴地迎出去,“你回来了阿——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小鱼拿锄头小心地拨了拨地上那血肉模糊的家伙,“原来是个人。”
“我从外面捡回来的。”季寒双手抱怀,冷冷道,“看他的服饰,应该是剑宗弟子。”
剑宗,又是剑宗。甚至这副狼狈样,也跟当初灭魔城外岁离伪装成的剑宗弟子如出一辙。
这剑宗弟子迷糊中听到两人的谈话,骤然睁眼,惊叫道:“我不是剑宗弟子!放过我!放过我!”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没跑几步又一头栽回了地上。
季寒坐在椅子上饮起了茶,满脸都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这可是我刚刚扫过的地啊!”小鱼哀嚎着跑过去,给那剑宗弟子喂了颗丹药后才粗鲁的把他摇醒。
剑宗弟子迷迷糊糊地醒来,眼神发直地看着周围,又抱着头哀嚎,“不要杀我……”
“谁要杀你?”
剑宗弟子呆呆地望着季寒,“魔人……他们屠了紫阳府……又灭了天一阁……接下来就是我们……就是我们……”
他像门外爬去,“我不是剑宗弟子……不是……我要躲起来……我怎么还穿着这身衣服……”
剑宗弟子像一只已经吓软了骨头的爬虫,他脸色惨白地看着自己的衣饰,突然扯下了自己头上的金冠摔到地上,又发疯似的撕扯自己的衣物。
季寒和小鱼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是震惊。
“你刚才说什么?”季寒话音刚落,已经到了剑宗弟子面前,揪着他的衣领道,“紫阳府、天一阁被屠了?”
剑宗弟子面露惊惧,嘴里只有含糊不清的□□。
“说话!”
剑宗弟子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
小鱼站在天井里看着面前的藤萝,旧的那一株已经被他扔了,现在是他新移进来的一株藤萝。
藤萝的叶子绿莹莹的,覆盖了半面墙壁,星星点点的花朵点缀其间,风吹进这片院子时,叶子和花便会哗啦啦地作响。
除了这株藤萝,其他地方也被小鱼收拾得焕然一新。角落里有几株芭蕉,水缸里种着莲花,还有一盆盆的花团锦簇,院子里的青石板路也被小鱼扫得干干净净,几乎不见一点灰尘。
季寒不记得这座院子十几年前是什么样子,玉面鬼在的时候,他只记得这座宅子收拾得非常干净,只要他回来,就会有热腾腾的饭菜和晒得蓬松暖和的棉被。
院子里好像有很多的花草……或许是有吧,季寒也记不清。
而每天晚上,玉面鬼都会提着一盏灯笼站在门口,一直眺望青石桥的方向,等着桥上出现那个骑马归来的人影。
凄冷的夜色中,烛火映照着他那一张艳丽到诡异的脸孔……不知道是人还是画皮。
现在这座宅子越来越像十八年前的那一座,地板上光滑如镜,花叶的影子缓缓浮动,暗香扑鼻而来。
天井中,小鱼长久凝视着这株藤萝,眼神却不在这株藤萝身上。连那张总是带着笑意的脸庞,也没有任何表情。
小鱼的眼神空茫茫的,时不时有一丝幽光闪过,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小鱼!”季寒的声音从厅堂传来。
小鱼扭过头时,连眼睛里都是甜丝丝的笑意。
季寒也是刚从外面进来,他出去了一趟,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看到小鱼时,他的神色有些复杂。
季寒找了把椅子坐下,小鱼给他倒了杯茶,道:“是顾鸿影么?”
季寒不答,只是静静看着他,眼眸中似有忧虑。
小鱼明白了,“还有我师哥?”
季寒点了点头,“三天前,顾鸿影和岳霖二人联手,屠灭天一阁满门,又毁去天一阁道统传承。”
仙灵族居住的鲸岛以及被老龙从归墟带回,顾鸿影虽然换了样貌,但他的一身神通还在,很好辨认。
在与岳霖携手攻上紫阳府和天一阁时,他便毫不掩饰的使出了自己那一手诡异的空间法门。
他在陈宅当晚虽然“死”在了陈夫人手里,但季寒和小鱼推敲了一番,认为顾鸿影并不是陈平,他只是用了一种特殊的术法,才让自己移魂到了陈平身上,取代了他的身份。
而顾鸿影真正的身份,就是被禁锢在归墟之中的仙灵族人。
归墟是所有海水的汇聚之地,连日月星光都难以抵达。顾鸿影在归墟中难以返回,只能移魂到陈平身上伺机而动。
唯一能让仙灵族从归墟返回的就是能冲破天地规则的龙族,所以顾鸿影才接近守一,寻找封印老龙的宝瓶。
守一因顾鸿影而死,华阳门十八年前那场大灾肯定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而顾鸿影为什么会找上陈平,仙灵族族长是剑仙的师父,也是世间唯一一头鲲鹏,陈宅中又供奉着鲲鹏的羽毛,两者之间有哪些因果纠葛,也就只有他们当事人才清楚了。
顾鸿影阴魂不散,不仅没死,还连带着华阳门又解散了一次。
季寒握着手里的茶盏,沉默半晌才道:“你师哥……”
“我师哥心里一直有恨,我们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小鱼淡淡道,“我之前在竹林里见过他一面,他说我们师兄弟的情谊已经断绝,还说天涯路远,愿我们永无再会之期。”
季寒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拍了拍小鱼的肩。
他跟岳霖交往不深,岳霖虽跟谢衍情同兄弟,但他终究是明光剑主的儿子,明光剑主对季寒心有芥蒂,岳霖自然也不会跟季寒多亲近。
只是岳霖是谢衍的亲人,他与谢衍分道扬镳,以后站在谢衍身旁的就又少了一人。
季寒终是不忍心,看到这些人一个个离他的小白团子而去。
“罢了。”小鱼摇摇头,又道,“他跟顾鸿影做出这种事,现在是不是到处都是追杀他们二人的修士?”
“无人敢追。”季寒接着道,“三天后他们会在东海之畔举行仙盟大会,顾鸿影的意思应该是想做这仙盟之主。至于你师哥是什么意思……听说他在屠灭紫阳府和天一阁后就已经隐逸归去,不知行踪。”
“唔。”小鱼应了一声。
季寒喝了口茶,茶水甘甜清冽,明晃晃的阳光照进来,落到他们两人身上,让季寒觉得有一丝暖和。
院子里的花香、还有厨房的香气也飘过来,几只野蜂在外面嗡嗡飞舞,却让人觉得宁静。
季寒放下茶盏,隐隐有一点惆怅。
小鱼看着院外,看上去已经将他们刚才所说的内容抛之脑后。
天井处传来一阵异响,小鱼匆匆跑过去,等季寒慢悠悠踱到那里时,看到小鱼正提着一只刺猬。旁边是一盆被撞翻的花卉。
院墙处有很多损坏的地方,这只刺猬应该是从院墙的缺口处钻进来的。
小鱼将这只刺猬拿得远远的,道:“这讨厌的家伙,把我的花都撞翻了。季寒,今天给你炖锅刺猬汤吧?”
季寒双手抱怀地倚在门廊处,道:“麻烦。”
“也是,这么多刺,处理起来太麻烦了。”
小鱼哈哈笑着,将这只刺猬从墙头扔了出去。回过头时,见季寒拧着眉头看他,便问:“怎么?”
季寒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半晌才道:“没事……我们什么时候走?”
日头西斜,天井中似是一下子昏暗了不少。小鱼站在背光的地方,弯着眼睛笑道:“明天吧。”
他虽然在笑,但眉眼间一片晦暗。
季寒点了点头,刚要离开,又被小鱼叫住。
“季寒,我们成亲吧。”小鱼道,语气犹如在说“今晚晚上吃炖排骨吧”。
他们在两年前就结了道侣契,但后来季寒就因恶咒闭关,两人也一直没正经成过亲,也没有发帖告知各路亲朋好友……剑尊只不过是在道侣闭关后,提剑上门,一一挑遍了那些背地里说他“正邪不辨、色、欲熏心”的宗门。
所以该知道的也知道的差不多,季寒出关后又遇上谢衍失忆、何蛮吞城一系列事情,成亲这件事……倒是一直没有想过。
季寒顿住,侧过头,一边的眉毛扬起,眼睛朝小鱼淡淡瞟了一眼。
小鱼还站在那株藤萝下,抬头看天低头看地,左顾右盼,就是不肯去看季寒,继续道:“我们道侣契都结了,也……也该成个亲了,今晚就……就把这事办了吧!”
季寒扭过头,仍是背对着小鱼。
“行不行嘛。”小鱼没听到季寒的回答,急得往前跑了几步,手长脚长的一个人,怎么看怎么局促,“行不行你说句话啊。”
“……随你。”季寒撂下这句回答后就匆匆走了,虽然还是双手抱怀昂首挺胸,但脚步飞快,恨不得连神行术都使出来,在经过门槛时,还差点摔了一跤。
小鱼追在后面喊道:“走错了阿照,那是大门的方向!”
季寒脚步一顿,然后继续往前,“我就是出去走走!”
“行!你去!晚上别忘了回来成亲啊!”
“……哦。”季寒脚步更快,从宅子出去后,很快消失在街道上。
小鱼扶着门廊,抱着肚子笑了半天,笑完之后,他望着季寒离去的方向,嘴角带笑,眼瞳中还是一片幽深。
。。。。。。
晚上,月上中天,院子里暗香浮动,花香宜人。
小鱼将剪好的囍字贴在窗户上,左看右看,见没有贴歪才满意。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喜服,傍晚时他乘着黄鹤又出去采买了一次,除了喜服,还准备了其他一些成亲用到的东西。
贴好囍字后,小鱼又看了看院门的方向,季寒在傍晚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小鱼看着自己布置好的宅子,又看看面前的囍字,万事俱备,只欠一对新人了,他干脆跑出去,在门口等着季寒。
皎皎月色下,红衣灼灼的俊朗公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一个方向,风动,檐角的灯笼在动,而他就像一根生了根的树木在檐下伫立着。
像是已经等待了很久很久,久到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