钉子上凝着一层血污,除了血污还包着一层纸似的东西,味道非常难闻,小鱼看了一眼就把它远远扔到了一边。
刚拔出钉子,半死不活的狐狸便□□了一声,眼皮下的眼珠也开始滚动。
玉面鬼终于穿过那些绳子和铃铛,也走到这里蹲下,一人一鬼一魔灵就这样头挤着头,催雪挤不进来也没法挤,就静静悬在他们头顶。
狐狸睁开了眼,眼神呆滞,有气无力地□□了几声。
“它这里还有一根钉子。”沈途翻过狐狸的脖颈,让他们看到在狐狸头顶还有一根插进去的长钉。
“拔吧。”
小鱼又拔出了它顶心的这根钉子,这根钉子上的血污比之前一根还要多,还要臭。
拔出来后,狐狸猛地吸了口气,身体剧烈地痉挛着,眼神逐渐清明。
“人……”这狐狸竟能口吐人言,等看清了他们后,四肢伏地做攻击状,喉咙里发出凶恶的咆哮,说的还是跟之前一样的字,“人!!!”
小鱼给它看自己刚拔出来的钉子,“我们不是坏人,这钉子还是我刚给你拔出来的。”
狐狸看看钉子又看看自己重获自由的一只前爪,炸起的毛慢慢平复回去。
沈途说:“小狐狸,你很怕人吗?”
狐狸艰难地喘着气,冷哼一声说:“就是一个卑劣的人类将我囚禁于此,我不是怕,是恨。”
“那你不要怕我,也不要恨我,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是魔灵,不是人。”沈途笑嘻嘻地说,“不过我很喜欢别人恨我,我要是把这些钉子重插回去,你会不会恨我?”
狐狸瞥了他一眼,目光警惕中又带着嫌恶。小鱼让沈途别来捣乱,硬是把他推开了,沈途觉得没意思,又瞄上了旁边的石棺。
小鱼满脸和善地对狐狸道:“你——”
刚说出一个字,就听到旁边一声巨响,棺材板被沈途整个掀开,他朝棺材里瞅了一眼后,还带点失望的说:“里面是个人,没意思。”
“棺材里不是人还能是什么。”玉面鬼小声道。
小鱼站起来,看着被沈途掀开的棺材默默扶额叹气,有点明白之前的谢衍为什么不把这把剑带在身边了。
不过棺材既然已经打开,小鱼和玉面鬼也过去看了一眼。
棺材里确实是个人,还是个栩栩如生、长相清秀的男人,躺在棺材里像是睡过去了。
玉面鬼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诧异道:“没有气,这真是具尸体!”
洞窟深处的一口棺材,棺材旁用极为残忍的手法锁住的狐狸,还有棺材里不腐不烂宛如生前的尸体……
还没等想出个头绪,沈途的耳朵一动,道:“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
小鱼和玉面鬼也凝神去听,洞窟中确实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大,明显是朝着他们这里来的!
狐狸重新作出那副警惕又凶恶的样子,喉咙里滚着低低的咆哮,催促小鱼,“把我剩下的钉子拔掉,快!是那个疯子过来了,让我去对付他!”
狐狸的话音刚落,一个蓬头垢面、浑身血污的人就冲了进来,看着被掀翻的棺盖发出了一声不似人类的嘶吼,吼叫足足持续了一刻才止。
小鱼捂着耳朵,从来人蓬乱的头发、满脸的血污中认出,那是不久前还翩翩有礼的孟章。
孟章喷出了一大口血,血水浸透衣襟,两只又毒又利的眼珠子朝他们望过来,完全看不出一丝翩翩公子的影子。
“是你们……你们竟然没死,不在心魔的肚子里,还跑到了这里撒野!”孟章走过来,整个人已经陷入疯魔,“你们掀开了棺材,该死!该死!”
古怪、高亢的吼叫在洞窟中回荡着,孟章的眼睛越来越红,连身体也在怪异地膨胀、扭曲,生长出兽类的肢节。
玉面鬼自觉走到最末的位置,准备看剑尊大发神威,将这胆敢到他面前叫嚣的妖魔一招拿下。
然而小鱼并没有什么威可以发,在孟章要扑过来时,他转身快、准、狠地拔出了狐狸身上另外三根长钉。
终获自由的狐狸发出比孟章还要剧烈的吼叫,身形变大的同时,周身还燃起了一圈蓝莹莹的狐火。
狐狸朝着孟章扑过去,两团灰扑扑的身影瞬间就战成一团,清脆的铃铛声响震彻整个洞窟,缸也被他们打破,清油洒了一地。
孟章化作的怪物虽然可怕,但跟他其他的变化一样,改变的只有身形。
他只能让自己有一副恐怖、怪异的身体,可以吓倒凡人、可以对付一些修士,但这副空荡单薄的皮囊之下却并没有多少力量。
燃烧着熊熊蓝火的狐妖没费多少力就把他按在地上,锋利的爪子挖穿了他的胸脯。
黑乎乎的怪物在狐妖手下哀嚎惨叫着,没用的伪装从他身上褪去,他又变回了疯癫的凡人形象。
狐妖被他用五根长钉钉在地下长达数年,自然恨极了他,挖入孟章胸腔的爪子用力一掏,除了一些骨头和血肉之外竟没掏出她想要生啖的那个器官。
孟章手撑着地,顶着胸前可怕的豁口竟又爬起来,喉咙里咯咯哒哒响过一阵,最后发出一声怪诞的笑。
小鱼和玉面鬼都被惊住,玉面鬼低声喃喃,“这……这到底是人还是鬼……”
难为他一个自称是鬼的,竟然还问别人是不是鬼。
“你想挖我的心?”孟章问,脸上无处不在滴血,一张人面如同鬼面,咬着渗血的牙齿嘻嘻诡笑。
小鱼看到他手中还握着一杆白森森的笔,孟章握着笔,笔尖快要触到他的衣服上——“夺他的笔!”
他的喊声晚了,孟章嘻嘻怪笑着,笔尖一碰到他的衣服,瞬间就蔓延出一副繁复的图画。
一个灰白色的庞大物体从画里缓缓钻出来,布满皱褶的皮肤松松垮垮地垂着,臃肿肥腻的身体下还长着蛛腿一样长而枯瘦的四肢,人脑能想象到最恐怖恶心的东西莫过于此!
这是他们在洞口见到的怪物!
“杀了她!快杀了她!杀了这可恶的东西!”孟章指着狐妖嘶喊。
怪物缓缓扭动着它小得可笑的脑袋,两颗漆黑的眼珠直直地望着狐妖,屈起四肢,像一条虫子似的快速爬动。
狐妖放开了孟章,后退了几步,弓着腰,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身上的蓝火燃烧更盛,倏地便如闪电般蹿出,去咬那怪物的喉咙。
那怪物身躯庞大,身体却异常灵活,不仅避开了狐妖的这一击,伸臂一揽,就把狐妖抓进了手心。
怪物两颗黑洞似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感情,像是一尊被操纵的傀儡般,一点点攥紧自己的拳头。
狐妖凄厉哀嚎着,淅淅沥沥的血水顺着怪物的手臂往下流淌。
高台上的沈途骂了一声,“这什么东西!让爷来看看你到底是人是鬼!”
他踏着被自己掀掉的棺盖跃出,顺手抓过了上方静悬的催雪。
催雪剑上光华暴涨,沈途的黑色魔息和催雪的白色灵光如两头猛兽在互相撕咬,最终催雪还是做了让步,暂时做了沈途手中的兵刃。
沈途骂归骂,但对付这头怪物时还是拿出了七分的实力,一剑刺去,黑色的魔息聚成了一头不弱于这个怪物的猛兽。
猛兽咆哮着冲去,一碰到怪物时,便如泥牛入海,再无踪影。
怪物黑乎乎的眼中似乎闪过一道诡异的光亮,那张丑陋呆滞的脸也发生了变化。
它抓住催雪的剑刃,无数黏糊糊的灰白人体从他身上冒出来,扯着沈途的脚、大腿、腰、肩膀,直到他整个人都被那些灰白黏液淹没。
沈途在那些灰白黏液里挣扎着,一时魔息闪过,一时又是更多的灰白黏液涌上去。
直到沈途彻底没了动静,怪物才从身体里掏出一把断剑,连着催雪一起,放到了自己脚边。
转眼间,这个怪物就打败了狐妖和沈途。
高台上的玉面鬼已经吓得脸色煞白,扶着棺材才不让自己腿软的瘫倒在地。
孟章带着邪恶狰狞的笑容一步步走上前,高台下已经是一片火海,火焰烧着了那些从缸里洒出来的清油。
火越烧越旺,彤彤火光照亮了整个洞窟,把他们的影子都照在石壁上,高大的、诡异的、恐怖的……火与火交缠、影与影相错,在此时,人与鬼也没有多大分别。
怪物跟在孟章身旁,呆滞的脸庞如同傀儡。它伸手拍灭了面前的火,好让孟章能从那里经过。
“这棺材里的,才是真正的孟章吧。”小鱼道,眼神说不出是怜悯还是嘲讽,“而且这也不是你真正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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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一饭之恩
唰唰唰唰,一幅画卷在小鱼手上展开,画上是一个穿着褐色短打的壮年男子,方脸阔口,眼呈三角之态,赫然正是孟章。
沈途和心魔打斗之时,小鱼就从石棺中拿出了这幅画。
画卷被洞窟内的气流呼呼地吹着,下方就是越蹿越高的火焰,眼看那条灼热的火舌就要舔到画卷的末端——
“不!”孟章惊惶喊叫了一声,瞪大的眼睛里只有小鱼手里的画卷。
一旁的怪物也受他影响,躁动着爬来爬去,随手抠下了更多的石头。
小鱼把画往上提了一点,问道:“你究竟是谁?”
孟章不答,只是咬紧了牙关,看向小鱼的眼神里满是渗人的怨毒。
“他是孟章的仆人。”一个虚弱的声音道,说话的是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狐妖,它用变形的四肢支撑自己站起来,一边说话一边咳血,“他杀了孟章,又顶了他的身份。”
“孟章”吼叫起来,“你胡说!胡说!我就是孟章,我就是公子!”
狐妖冷笑道:“棺材里的才是孟章,他收留你,你却杀了他,癞头李,这么多年都披着一张假皮,你难道连自己到底是谁都不记得了?”
“胡说!胡说!”“孟章”犹如被人踩中痛叫般咆哮不止,他双眼血红,连高台上的小鱼也暂时抛之脑后,“杀死公子的家伙明明是你!是你这妖物!是你迷惑了他!是你!”
“我跟他话都没有说过几句,怎么会杀他?癞头李,你做都做过了,现在怎么连认都不敢认?”
“是你杀了公子!”“孟章”目眦欲裂,来回重复着这一句,“是你这妖孽害了他!”
狐妖和“孟章”争吵之际,高台上的小鱼也在想怎么从这个地方脱身出去。
催雪和饮恨两把剑都被放到了地上,小鱼刚想去找它们,就见一道人影从自己身边过去。
玉面鬼偷偷摸摸下了高台,距离“孟章”只差几级台阶的距离。
他捧着一个怪模怪样的小傀儡,口中无声地念叨着什么,紧张到脸上全是细汗。
小傀儡上渐渐生出了无数红色丝线,如漂浮的红色蛛丝,小傀儡就是吐丝的蜘蛛。
丝线在空中张牙舞爪,缓缓爬上了“孟章”的发梢、脖颈,而“孟章”还无知无觉,一心都在跟狐妖争论真正的孟章究竟是死在谁的手里。
红色丝线爬得越来越多,眼看就要包裹住“孟章”的头,玉面鬼紧张得咽了口唾沫,衣服下的腿也抖个不停。
上方的灰白怪物突然扭过头,空洞的眼睛对准了下方的玉面鬼。
玉面鬼惊叫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后退,怪物的手落下来,砸塌了半截台阶。
玉面鬼留下的小傀儡还在“孟章”身边,伸出的丝线越来越多,将“孟章”的大半个身体包裹在内,任他怎么发怒撕扯,这些丝线都没有发生变化。
灰白怪物追着玉面鬼上来,玉面鬼惨叫着被按倒在地,跟着被怪物弄塌的石阶下落。
小鱼卷起画卷跳下去,扶着玉面鬼避开了灰白怪物的一击。
玉面鬼摔断了腿,被小鱼扶着躲避身后的灰白怪物,他惨白着脸道:“尊上……您、您……”
“您”了半天玉面鬼都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小鱼猜到这是玉面鬼发现自己修为有异的事了,也没有吭声,觉得这事解释起来实在麻烦。
玉面鬼叹了口气,将一枚银针举到小鱼面前,道:“将针刺入傀儡的灵台,就可以控制被傀儡线缠满全身之人。”
绕了高台一圈,“孟章”就在他们前面,红色丝线已经缠满了他的全身,而飘在他面前的小傀儡犹如吸满了鲜血,变得鲜红妖异。
角落中伤痕累累的狐妖突然一蹿,咬向了追着他们的灰白怪物。
灰白怪物被狐妖抵挡住,小鱼抓着银针趁机向前,针尖直直刺入傀儡的灵台。
傀儡在银针刺入的瞬间,就发出一阵极其刺耳的尖叫,身上的红线暴涨了十倍、百倍不止,连同小鱼也被包裹在内。
“孟章”尖叫着,仿佛在经历极大的痛苦,所有的红线在覆盖他们后又迅速退却,“孟章”跪倒在地,身上只剩一根从头顶蔓延出来的红线。
红线经过傀儡,另一端牵在小鱼的手里。
玉面鬼拖着断腿过来,对小鱼道:“尊上,他现在是你的傀儡了。”
狐妖又被灰白怪物甩到一边,小鱼赶紧对“孟章”道:“让那东西停下来。”
“孟章”歪了一下头,也不见他出声,灰白怪物就停下了所有动作。
“你叫什么名字?”小鱼问他。
“癞头李。”“孟章”用呆板的声音回答他道。
“那怪物是什么?”
“它是我的心。”“孟章”撕开自己的衣服,让他们看自己空荡荡的心房,脸上带着茫然却诡异的笑容,“我把自己的心挖出来,做成了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