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寒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指慢慢攥在一起,在心里已经把画这画的小鱼揍了百八十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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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吾命休矣!
他在案后坐下,铺了一张新的纸,拿起那杆白森森的笔。笔在他手里冷到渗人,似竹非竹,似玉非玉,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
笔尖刚接触到纸,手就不受季寒的控制画起来,纸上先是出现一个人形轮廓,然后加上五官细节,一个人物在纸上逐渐成型……
季寒也想知道自己心里最真实的谢衍是什么样子,朱雀大街的榕树下,那个白团子似的小谢衍让他满心满眼都是嫌弃。
当时的两人都没想到,他们会在后来纠缠那么长时间,兜兜转转到现在,两个人还成了道侣,从小到大的各类情分混在一起,也分不清楚哪几分是亏欠、哪几分是真心。
如果抛开两人之前纠缠不清的情分纠葛,不去想那些混杂在一起的恩恩怨怨,他心里最真实的谢衍又会是什么样子?
最后一笔落下,控制季寒手指的力量也自动消退,他手中的笔杆倒向一边,人却是满眼错愕,似乎无论如何都预料不到是这种发展。
屋顶上的瓦被揭开一片,赵临秀探进半个脸盘子道:“师兄师兄——诶!你是在画画吗?画上是谁?你新收的徒弟?这么小!路都走不稳当吧!”
。。。
另一边,小鱼和玉面鬼正绷紧神经在黑暗幽深的洞窟中赶路,突然小鱼的身体一阵扭曲,衣服全都掉在地上,衣服里的人却没了踪影。
玉面鬼和沈途面面相觑,衣服下还有个东西在窸窸窣窣地动,一只白嫩嫩的、藕节一样的小胳膊掀开衣服,露出一张白面团似的小脸。
突然变小的小鱼也是一脸茫然,沈途发出撕心裂肺的狂笑,笑得实在夸张,整个洞穴都在震颤。
。。。
季寒铁青着脸看着纸上七八岁的小童,小童天真可爱,在画里乐呵呵地冲着他笑,怀里还抱着一袋子点心。
赵临秀还在屋顶上问:“师兄师兄这是谁啊?哪冒出一个跟你这么亲近的小子,难道……是你儿……”
赵临秀闭嘴,因为季寒握笔像是握刀一样杀气四溢,拿笔涂抹掉了纸上的小孩。
便是赵临秀这样看不懂眼色的人,也不敢继续触他的霉头。
笔落在纸上,季寒又画了一幅新画出来,不受控制的笔杆行云流水般画出一道道线条,这次纸上出现的总算不是一个七八岁小孩,而是一个成年版谢衍。
成年版谢衍身材瘦削又不单薄,面如冠玉蜂腰猿背,腹肌块垒分明,笔尖还有从腹肌继续往下的趋势——
季寒硬生生止住画了一半的画,笔在他手中震颤着,季寒停止画画后,这东西就犹如一头猛兽般在啸叫挣扎,要强制季寒把这幅画完成下去。
季寒咬紧牙关,抵抗住想要偏转的笔锋,硬是换了个方向,涂抹掉纸上画了一半的谢衍。
涂掉画像后季寒怒气冲冲拍案而起,红着耳根还要装出一副疾言厉色的模样,怒声道:“我要宰了这无耻妖魔!”手腕一翻,一念生便出现在他手中。
季寒踢碎了这张桌案,提着一念生便直接去了赤罗刹的房间。
“诶!师兄师兄,咱们说好不要动手啊!太后娘娘还在他手里呢,你千万要留他一条命等我救出太后娘娘再说啊师兄!”赵临秀慌忙喊道,从屋顶翻下来,跟在季寒身后去了。
。。。
小鱼突然变小,又马上恢复成原来模样,自己也是摸不着头脑,一边穿衣一边疑惑发问。
沈途还在狂笑不止,见到谢衍丢脸吃瘪就是他最乐衷的事情。
玉面鬼在小鱼突然变小后又腿软了一次,现在正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有气无力地说:“尊上……你刚才是中了赤罗刹的妖法吧……”
“赤罗刹?孟章?”小鱼立即警觉地观察四周,以为是那个阴晴不定的白衣书生追到了这里。
玉面鬼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然后跟他细细讲述了赤罗刹的妖术。
他在那画里待了半个月,又见了很多人来找赤罗刹祈愿,也能推测出赤罗刹这套法术的变化过程。
讲解完后,玉面鬼顿了一下,接着道:“敢问尊上,您可有什么亲近之人在这附近?”
过了半晌,玉面鬼都没有等到小鱼的回话,他抬眼望去,见到站在角落中的小鱼一脸恍惚,仿佛是被一道天雷当头劈中。
“尊上?”
小鱼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是说——那些画能够成真?现实里的人……真的会变成画中的模样?”
季寒……难道真跟他画出来的一样……先长了猫耳朵……然后又变成一只小刺猬……
“只要涂抹或是毁掉画,画中人便会恢复如常,尊上无须担心。”
“不知尊上画的是谁?”玉面鬼继续道,他之前被挂在墙上,看到小鱼在画画,但他画了些什么,玉面鬼却无法看到。
小鱼已经完全听不进旁边的人在说什么了,一张脸仍是青青紫紫,最后转为凄凄惨惨的白,仿佛已经见到了季寒提刀砍来的身影。
完了完了,吾命休矣,吾命休矣啊!
想到季寒暴怒的脸孔,眼前这幽暗深邃的洞穴也突然变得可亲起来,恨不得在里面再多转几圈,等季寒消了气再出去。
若是这时孟章再让小鱼去画画,落到纸上的一定是个凶悍无比的修罗夜叉之类的物种。可见人心就是如此变幻不定,有时无关善恶,只是如流水一般随意变化。
最重要的是,季寒变也变了,这些模样他竟然一个都没有看到!就要白白挨一顿揍!
沈途想明白其中来龙去脉,立即狂笑不止,“哈哈哈哈谢衍你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是男人就痛快点,早点出去抱着人家大腿求饶,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哈哈哈!”
玉面鬼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只是垂在袖中的一根手指却在用力抠着旁边的石头,用力到指甲崩裂、血流如注都没有发觉。
一道霜雪般的剑光划破了洞穴中的幽暗,沈途停止大笑,去抓飞回来的催雪,“呦,探路的家伙回来了!”
催雪一个矮身避开了沈途,回到小鱼身边,绕着他转过一圈,便用剑尖指着一个方向。
找路的催雪回来,小鱼也不觉多开心,强打精神地夸赞了催雪后,就和玉面鬼、沈途跟着催雪出去。
催雪带着他们一路往下,好似是把他们往更深的地底引,这山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里面一个洞窟接着一个洞窟,似是一个被蛀空的蜂巢般错综复杂。
冷飕飕的寒风从深不可见的黑暗中吹来,刮在人身上如刀割般疼痛。
风中隐隐还带着一缕变形的啸叫,啸声在洞窟中来回反复、越来越长,似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鬼哭。
沈途大摇大摆地走在最前面,时不时还去旁边的洞窟里看一看瞧一瞧,消失一阵后才一脸无趣地回来。
玉面鬼拿着那盏青灯引路,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浑身紧绷。
洞窟中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回荡,小鱼看玉面鬼手上那盏青灯奇异非凡,灯罩里面悬浮着一颗圆滚滚的拳头大小的珠子,便问那灯里的东西是什么。
“尊上问的是这个?”玉面鬼抬起灯盏,答道,“这是五年前我从龙鳞海海市上买来的,卖它的老道士疯疯癫癫,拉着我不让走,还说这是世上最后一头白虎的眼珠,一定要我付他十枚金铢。”
玉面鬼那仿佛工笔画般细细描绘出来的美人面又皱了起来,“若当真是白虎的眼珠,哪有卖十个金铢的道理?只是那老道士缠着我不让走,我迫于无奈,才买了它回来。”
玉面鬼把青灯递给小鱼,小鱼接过细看,见灯罩中漂浮的珠子青幽幽的,中间有一道血色的竖痕。
他伸手摸了一把,触感仿若玉石,而且在接触到它的瞬间,便如一阵清风吹过灵台,所有的烦恼困惑都一扫而空,心情说不出的宁静平和。
他微笑道:“这颗珠子也不像凡品。”
“因为这真的是一颗白虎眼珠。”玉面鬼先是一笑,接着又叹口气道,“不过是真是假也没多大区别,死去白虎的眼珠也是同样的死物,除了会发点光,说出去威风一点,也没其余的用处。”
小鱼把灯还回去,一脸的若有所思,道:“白虎是四方神兽之一,生前镇守一方平安,死后也应归于天地,它的眼珠怎会流落在外?”
“因为这世上的最后一头白虎不是自然离世,而是被人乱刀砍死的。”
“乱刀……砍死?”小鱼脚步一顿,他的记忆只回溯到他的童年时刻,所以他现在的记忆还是残缺不全。
他记得人世有人族和兽族,人有凡人和修士之分,兽族也有神兽、凶兽和妖兽之别。
凤凰、麒麟和四方神兽等是庇佑万族的神兽,受万民敬仰,怎么会被人乱刀砍死?
玉面鬼解释道:“听说是一帮散修和魔修联手干的,他们嫉妒白虎生来强大不用修行,又因作恶多端被白虎驱赶而心生嫉恨,就设了个陷阱,合力杀了白虎。”
玉面鬼讲到这也是唏嘘万分,“白虎死后,四方神兽算是彻底从人世间消失殆尽。凤凰、麒麟等也是几百年没听过他们的消息,以前经常出来作恶的凶兽和妖兽也渐渐少了,人世人世,看来这天下迟早是人的世道了。”
“可是……白虎毕竟是神……”
“凡人虽弱,犹能戮神。”玉面鬼讲到这,又想到什么,恭声道,“这还是尊上师祖首开的先例,陆上剑仙成名一战,便是在恶龙作祟时一剑斩龙,此等神威,杀的便是神又如何!”
玉面鬼的铮然语音在洞窟中回荡不止,传到远处,变化成一缕妖异的鬼啸汇入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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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上山
陆上剑仙……小鱼按住自己跳个不停的眉心,想到飞雪连天的白头峰,还有风雪中独自做着一条船的白胡子老人。
玉面鬼接着道:“当然,白虎一事是这些修士作孽,来日必有天道惩处,剑仙是为民除害,斩杀为祸苍生的恶龙,两者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小鱼移开目光,“我见过一枚麒麟蛋,这颗蛋孵了几百年都没有孵出来——”他卡在这里,停顿半晌才说,“你说的不错,人的世道来了,只是兽的时代尚且能万物共存,人的世道却只能有人族独行。它就是知道这一点,才始终不愿从蛋里出来罢。”
玉面鬼愣了一下,方才笑道:“尊上慈悲,心怀万物,是万物的福分。”
小鱼摆摆手,自嘲道:“别一口一个尊上了,阿玉,你还是叫我小……咳!叫我名字吧!”
玉面鬼马上又变得诚惶诚恐,“不敢不敢,尊上是何等身份,我又是何等身份,怎能平辈相称?”
“你——”小鱼也不知该如何劝他,无奈道,“那就随你吧。”
玉面鬼喏喏地应了。
两人沉默着行过一段路后,消失了一阵的沈途鬼魅般飘出,眸中闪着一点兴奋的亮光,“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你们也来看看。”
小鱼问他:“什么有趣的东西?”
“一个有趣的人。”沈途道,嘴角也挑起一抹诡笑,一转身,又回到黑暗中去了。
小鱼提步跟上,玉面鬼也提灯跟在后面。
沈途带他们去了一处洞窟,还要经过一条狭小得只容一人通过的甬道,越往前就越窄,得侧着身子才能勉强挤过去。
沈途化为饮恨的剑身飕飕地从甬道中过去了,小鱼和玉面鬼挤得快脱了层皮,小鱼都要怀疑,前面没有什么人,这只是沈途在捉弄他们罢了。
玉面鬼在小鱼后面哀嚎,“这怎么这么臭啊,尊上,你这剑不是把我们往怪物窝里引吧!”
甬道里确实很臭,而且越往前就越臭,臭得他们都说不出是怎样一种臭法,总之是人能想象得所有最臭最恶之物混在一起后又暴晒三天的臭。
沈途听到这话,故意发出一串桀桀怪笑,像是真的在把他们往陷阱里引。
“不行了不行了,我挤不过去,要换个法子了!”玉面鬼从袖中拿出一个稻草扎的傀儡,傀儡的身上还有一道鲜红的印子,似是涂上去的朱砂。
玉面鬼拿着傀儡一阵念念有词,念完后整个人便被吸入傀儡中,傀儡活动着四肢,蹦到石头上踢踢腿,喟叹一声,发出的声音竟和玉面鬼如出一辙,“哎呀!这样就能过去了。”
小鱼还卡在两块大石头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脚边的小木傀儡,“阿玉,你这是使得什么法术,竟能把人收进傀儡里,真是神奇!”
傀儡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只是一些偏离修炼之道的末微技巧罢了,我与大道无缘,只好鼓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道伎俩,尊上见笑了。尊上若是感兴趣,出去后我便呈给尊上。”
“这怎么好意思。”
小傀儡还在挠着脑袋,“这法术也是我用一只烧鸡从别人那换来的,不值什么钱,也没有别的用处,我多次受过尊上的恩惠,这次又蒙尊上所救,这点身外之物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说得情真意切,小鱼也不再推辞,只说出去请他喝酒。
沈途在前面喊,催他们快点过去。小鱼和玉面鬼也不再啰嗦,继续往前,在狭小的甬道中又行过一段路后,便进入了一个狭小的洞窟中,洞窟小到连腰都直不起来,只能容三四个人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