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客的大门前,赵临秀带着一众华阳门弟子堵塞了道路,他们还带了贺礼——一条用灵珠镶嵌而成的龙,高有三丈灿烂辉煌,龙眼处则是两颗百年妖物的内丹。
赵临秀踩着他们的门槛,话说得盛气凌人,娃娃脸上却满是真诚的笑意。
韩双跟这赵堂主打交道多了,知道这人的笑就跟响尾蛇的毒一样,毒一亮出来,就是要准备伤人了。
他不为所动,拦在赵临秀面前道:“你们明刀堂来此是为什么?”
“当然是为参加饕餮的婚事。”
“赵堂主可知道我师姐姓甚名谁,是与何人成亲?”
赵临秀眨眨眼睛:“不知,是姓陶?还是姓谢?”
韩双忍了忍,接着道:“赵门主究竟为谁而来?”
“当然是见我师兄喽。”赵临秀说得理所当然。
“那你这贺礼——”
“当然是为我师兄准备的喽。”
韩双继续忍,这是他师姐的大好日子,他绝不能在今天伤人:“季叔说过,若是有明刀堂的人来访,一律乱棍打出去。今日我华阳门办喜事,就不为难赵堂主了,你们还是请回吧。”
砰地一声,韩双用力关上大门,在门后道:“华阳门中有不少为防宵小设下的剑阵,还有我师尊亲自坐阵,赵堂主还是不要乱走,早点回去才是。”
赵临秀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气馁,在门外还向韩双道谢:“多谢韩门主提醒。”
送走了赵临秀,韩双又听说师尊找他。
大堂的一帮人已经喝得东倒西歪,仙门的弟子们重礼节,平时断不会如此失态,但这次来的有不少是沈途与何蛮在外历练时结交的好友,什么派别种族都有,沈途跟何蛮请喝酒,他们就拉着同桌的仙门弟子们喝了个痛快。
韩双穿过一地喝得四仰八叉的醉鬼,还要冲着角落呵斥:“愈贱郎!你又在做什么?”
愈贱郎顶着半个秃头,喝得两颊通红,跟一旁的红衣女子你侬我侬,眉飞色舞道:“我们俩这是情投意合,你情我愿,韩门主,难道你连这都要掺合?”
韩双没说话,一旁倒是响起了女子口齿不清的声音——“愈贱郎?那负心汉也在这?他在哪?”
“愈贱郎?那狗东西也在?”
越来越多的女子抬起了醉醺醺的头,环顾四周道:“愈贱郎呢?我要折断这家伙的手脚,拿他的头去腌咸菜!”
韩双指着要偷偷溜走的愈贱郎:“愈贱郎在那,姑娘们,可别让他逃了!”
姑娘们凶神恶煞一拥而上,愈贱郎惨叫连连,鬼喊鬼叫地跑远了。
韩双拍掌大笑,他今日其实也喝了不少,师姐成亲,他心里也同样痛快,行事也变得与往常不同起来。
他绕开想要抱着他的腿呕吐的醉鬼,穿过大厅,经过屋后的小花园时,还看到了一同赏月的司徒空和阮笛。
阮笛坐在走廊的围栏上,司徒空坐在她旁边,一点一点地侧过头,想靠在阮笛的肩头。
韩双没眼再看,赶紧走了,在游廊上还遇到了钟越。
钟越竟然罕见的有几分慌乱,看到韩双就说无论谁来问,都千万别说在这里看到过他。说完就急匆匆走了。
韩双一脸莫名。钟越刚走,长明就走了过来,问他有没有见过钟越。
韩双更奇怪了,这对夫夫刚在一起,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现在大晚上的,玩什么捉迷藏?
长明呼吸粗重目光锃亮,躁动不已,又带着一股极其兴奋的蠢蠢欲动,韩双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长明,不自觉就后退了好几步。
钟越虽然说过不要说出他的行踪,但长明这样子,韩双也不知这蛟是吃错了什么药,就指了指钟越刚刚离去的方向,说他刚走不久。
长明闻着味就去了,嘴里嘿嘿地傻笑不停,走之前还对韩双说:“替我向你师尊道个谢。”
向师尊道谢?韩双想,难道师尊又给这蛟看了什么话本?
长明跟着钟越走了,韩双继续去找他师尊。
剑尊原本在山上等他,韩双过去后,剑尊却已经不在山头,而是又去了库房。
库房里堆满了贺礼,各类珠玉宝器数不胜数,还有白魄送来的一对傀儡娃娃、狐狸姐妹送的雪莲、毒人谷送的丹药……竟然还有燕朝皇室送来的贺礼。
送礼的人是燕朝的郎将军,说是以前受过剑尊的恩情,特来祝贺。
库房里各类礼品堆得下不去脚,剑尊和麒麟窝在狭窄的库房里,一同望着桌子上的一个礼盒。
“师尊,你找……我?”看清师尊的脸色后,韩双的声音也不自觉弱了下来。
红木盒子里不是别的,而是一棵棵晶莹剔透的玉灵芝。
玉灵芝,又叫肉灵芝,能活死人肉白骨,是西南大山中活了不知多久的树妖用自己血肉凝成的灵芝。
仙风道骨的剑尊盯着桌上的红木礼盒,眼里盯得快要冒出火来,一掌拍到旁边悠哉悠哉的麒麟头上:“别人给你就拿,你怎么不看看这是什么就带回来!”
麒麟被拍了一记,有些委屈地说:“我看了,知道这是好东西才带回来的啊。”
“那你知不知道这是送给谁的!”
“知道!给爹的啊!”麒麟笑嘻嘻接过了话,“他是不是你情敌啊,父亲?你这么生气,是不是爹也有点喜欢他啊?”
谢衍继续拍他狗头:“情什么敌!我和你爹之间就不存在什么情敌!你功课做完没有?让你抄的清净经抄完没有?让你练的功夫练完没有?整日里游手好闲四处惹事,明天把山门的石阶仔仔细细扫一遍,听到没有。”
麒麟的嘴噘得能挂油瓶:“……那我要用扎了红绳的扫帚。”
“……用用用。”
韩双看着盒子里的玉灵芝,他倒是知道一点玉面鬼跟师尊和季叔之间的纠葛,玉面鬼还差点夺了谢衍的舍,跟季寒拜堂成亲。
多年前季寒回到龙冢重生,玉面鬼也销声匿迹,再也没有消息。
没想到多年之后,还往华阳门送来了一盒玉灵芝。
盒子里还有一张纸条,麒麟手欠的把它扒拉出来,刚想念,就被谢衍夺过来团吧团吧扔他嘴里了。
麒麟真火将纸条烧成一团灰屑,被麒麟直接吞下了肚,委屈十足地喊着:“你这是小心眼,我要跟爹告状!”
“你告去!”谢衍丝毫不怵。
他把这盒玉灵芝盖好,直接塞进了库房的最深处,揉着麒麟的狗头,语气亲密地威胁:“敢跟你爹说一个字,看我不剪了你这一头白毛,让你小小年纪就变秃子!”
“哼!”麒麟气哼哼扭过了头。
解决这倒霉孩子,谢衍想到了跟韩双的正事,刚想和韩双往外走时,就听到麒麟又说了一句——“还有一件别人托我送来的礼物,送礼的人一头灰发,说是你们的熟人——”
谢衍顿住,缓缓转过身来。
麒麟看清他的神情后一愣,翘得老高的腿乖乖放下,正襟危坐,双手在膝盖上放好:“……父亲?这真是你们的熟人?”
谢衍大步走回来:“他送了什么?”
麒麟从自己的储物戒中乖乖掏出了一个礼盒,礼盒细长,里面叮叮当当地响。
谢衍掀开盒盖,里面只有一把剑。
天下第一的斩龙剑。
盒子里还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物归原主”,落款只有一个“岳”字。
麒麟不知这把剑的来历,也不知这个“岳”字代表了什么。他只是觉得父亲和韩双的眼神变得很不一样,里面有些自己很陌生的东西。
“下次再见到这个人……”谢衍没有去拿斩龙剑,而是轻触了一下盒子里的纸条,语气涩然道,“记得请他来家里坐坐。”
“哦……”麒麟懵懵懂懂地点头,又打包票,“放心,我一定请来。”
打完包票,麒麟又小心翼翼地问:“他到底是谁啊?父亲?”
“他是你大伯。”谢衍说。
谢衍和韩双出了库房,一前一后地走到山顶,两人都是默默无言。
来到山顶,看到头顶月轮皎洁,清风徐来,谢衍才轻轻叹了口气。“韩双,这次来,我是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何物?”
一柄晶莹剔透的长剑冲破谢衍的识海,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后,便带着绵绵细雪出现在韩双面前。
催雪剑,与斩龙一样,都是剑仙昔日佩剑。
谢衍握住催雪,手指轻抚过剑身,面露怀念道:“这把剑曾由师祖传给我师叔,又从师叔传到了我手上。现在也该由我交给你了。”
“师尊……”韩双惶恐道,“弟子……弟子配不上催雪剑……还请师尊重新考虑,将催雪剑交到适合的人手里。”
“我就两个徒弟。”谢衍说,“一个你,一个你师姐。我也只有两柄剑,一柄催雪、一柄饮恨,饮恨现在归你师姐,催雪也该传给你了。”
“师尊……”
“你配得上他,你是我谢衍的徒弟,还是华阳门的门主。韩双,你担得起催雪剑,催雪剑也认你这个主人。”
催雪剑离开谢衍,来到了韩双面前,冰雪凝成的长剑悬停在半空,周身萦绕着淡淡光辉,韩双不动,催雪剑就撞了一下韩双的手臂,再回到原处悬停。
“师尊……”韩双还在犹豫,催雪剑以前的主人不是半步仙人就是尊者,他怎么能跟这些人相提并论?
“拿!”谢衍厉声道。
韩双一哆嗦,手不自主就握住了催雪剑。
谢衍满意了:“好。现在催雪剑也交给你了。韩双,我跟你季叔在这山上待久了,天赐也长大了,何蛮跟沈途也成亲了,我们打算出门走一走,多散散心,以后宗门的事情,就要多劳烦你了。”
“不不不……不会你就是打这个主意吧师尊……”
“怎么会呢。”谢衍顾左右而言他,“麒麟那小子肯定跟季寒告状去了,我先去收拾一下他,你也早点睡啊……”
韩双看着脚底抹油的师尊,欲哭无泪道:“师尊呐!”
。。
谢衍说得不错,他们前脚刚走,麒麟后脚就找季寒告状去了。
季寒不喜人声吵闹,待婚礼礼成,就从前厅回到了清净的后院。
麒麟在院子里找到了季寒,在地上一滚,化作了自己幼时的模样。
憨态可掬的小麒麟跑到季寒身边,刚想蹦到他怀里,就看到季寒已经抱着了……一条鱼?
鱼是一条金鳞锦鲤,灿金的鳞片没有一丝杂色,应该是有些修为,脱水也能活,在季寒怀里乖乖顺顺的,两眼上翻,嘴角还有一抹可疑的液体。
麒麟觉得这鱼看着有几分眼熟,但也不记得是在哪见过,扒着季寒的腿问:“爹,你抱着个鱼干什么?”
“这是何蛮他们拿来的,说是要在家里养一尾金鳞,他们的屋子还没建好,就让我先照顾一段时间。”
虽然和蛮和沈途说这话的时候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心虚得不成样子,但季寒看在他们今日成婚的份上,还是答应了这个要求。
麒麟不乐意了:“那你也不用抱着它啊!”
季寒也不想抱,但这鱼一见他就十分欣喜,甩着尾巴就蹦到了他怀里,然后就乖乖地团成了一团。
金鳞还贴心调高了身体的温度,身上的鳞片犹如暖玉,季寒抱着觉得很趁手,他又对水族有一种天生的亲近,也就留着了——看到何蛮跟沈途两个咬牙切齿的表情时,季寒还问他们怎么了。
何蛮简直要咬断了自己的后槽牙:“……无事。”
“不行,这鱼什么来头,也来占我的位置!”麒麟跃到季寒腿上,硬是把这条金鳞挤了出去。
金鳞啪嗒一声落到地上,鱼身僵直,一副鱼生无憾的模样。
“爹!”挤掉金鳞,麒麟亲亲热热地开始拱季寒的手心,“你看我,这几年我头发是不是又长多了?”
麒麟最亲近的就是季寒,他们一个是世间仅剩的真龙,一个是世间唯一的麒麟,麒麟破壳时第一个看到的虽然是谢衍,但时间久了,就知道了谢衍面善心黑的真面目,知道这人指望不上,他就开始另寻大腿。
“我说了多少次,别喊我爹,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儿子。”季寒虽是这么说着,手上还是揉了揉麒麟毛茸茸的脑袋。
麒麟从小就心眼儿多,惹祸之后要被谢衍打手板,眼泪巴巴就冲着季寒喊“爹”。
喊了几次后,谢衍打他手掌的板子都被扔到不知哪去了,麒麟得了乖,就再也不改口,连带着谢衍也得了一声“父亲”。
“爹,有人让我送你一份礼物,是整整一盒的玉灵芝,你猜是谁送的?”麒麟坏心眼的开始挑拨他两个爹的感情。
季寒揉麒麟毛发的手顿了一下,悠悠道:“谁?”
“他还给你留了个纸条,父亲还想毁了,幸亏我塞在牙缝里留下来了——”麒麟说着就要把纸条往外吐。
季寒反手一推,把纸条又塞回了麒麟嘴里。
麒麟猝不及防,这一次是真的把纸条咽了下去。他瞪大眼睛,委屈又震惊地看着季寒。
麒麟这副委屈的神态怎么看怎么像小时候娇气的小谢衍,季寒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加大力度揉着麒麟的发顶,才让他收起了这副委屈神态。
“爹,你就不好奇这写的是什么吗?”
“不过是一些故人旧事。”季寒说。
“爹?”麒麟嗓子里像藏了两斤蜜糖,“他不会是父亲的情敌吧?你们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