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师尊,我这么相信你,但却输光了月钱……”韩双酒气也有点上头,提到伤心事更是难过,恨不得仰天长啸几声,发泄一下心中的苦闷,“我的月钱……我的月钱,我还想买从月阁新出的剑坠、攒了许久的钱……现在都输光了,师尊,您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
韩双鬼哭狼嚎的,山梯也终于到了尽头。山顶的屋子里亮着幽幽的火光,里面的人确实到现在也没有安寝。
送回他师尊,韩双就准备告辞了,临别时,谢衍的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差点把韩双按进面前的泥地里去。
“告诉你一件事。”谢衍还是那副醉得迷迷糊糊的样子,只是嘴角轻扬的笑怎么看怎么可恶,“这些赌局,其实是我在坐庄。你的钱,大半都是我赢的。”
韩双悚然一惊,再抬眼去看他师尊时,酒就已经醒了大半。
“那些弟子们闲着无事不知道练剑,反而去窥探长者私事,还以此下注,损失点银钱也是给他们点教训。”谢衍道,雪亮的目光又转向韩双,“还有你,身为一宗之主,不身当表率,还跟他们混在一起……”
谢衍说这话时,也还是笑吟吟的,但韩双已经被训得面红耳赤。
“师尊……”韩双战战兢兢地道,“您这是醒着,还是醉着啊?”
“糊涂玩意,赌都赌不明白,真是丢你师尊我的人。”谢衍低声道,话语铿锵有力,“我当然是醉着,醉得连路都走不了,你敢说个不字试试!”
……是了是了,剑尊少年时就能将整个华阳门闹得鸡飞狗跳,喝酒赌钱样样精通,气得明光剑主恨不得夷平山脚处所有的酒楼赌坊,再打断这小混蛋的两条腿才好,怎么会是这几杯酒就能放倒的?
“不不不不不……”韩双恨不得打自己的嘴,“不是不,您就是醉了……是醉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走廊下已经站了一个人,小龙皱眉看着他们这处,披着一件青色的外袍,内里是雪白的寝衣,漆黑如墨的长发垂到腰间,因为睡到一半被吵醒,目光显得格外不善。
……好吧,季叔果然没有在等他师尊。
韩双看到,他师尊刚才还雪亮锋利的眼神瞬间变得混沌起来,花蝴蝶一样朝小龙扑过去,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面对师尊暗暗飞过来的眼刀,韩双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师尊今日喝多了酒。”
小龙蹙眉,恨不得把怀里的酒鬼扔出八百里远,但喝醉的谢衍不吵不闹,只是搂着他,如果不是比他大出一圈的体型,倒是显得乖巧温顺,眼中波光潋滟,说:“阿照,我头好疼……”
韩双狠狠打了个哆嗦,忙不迭地御剑跑了,连人带剑都在空中歪歪扭扭,随时都会掉下去的样子。
小龙本想一指头戳在谢衍的脑门,却被谢衍抢先握住了手,说:“那里来的郎君,生得这样好看,被我抓住,我可不会让他跑了。”
小龙紧抿着嘴,虽然是面无表情,但耳根已经有泛红的趋势。
谢衍打蛇随棍上,赶紧搂着小龙,顺势就蹭进了屋里。屋门重重一合,带起几片桃花飞舞。
。。
钟越走在修建完毕的通天梯上,一步一修行,一级一境界,每一步踏出,都有千斤重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
但是通天梯的材质可以找、灵力可以用法阵代替,没有仙人师祖,他们集宗门上下之力,也可以让它悬浮在半空。只是阶梯上的剑意残缺,他们也没有能力去补上仙人师祖留下的剑道真言。
毁了就是毁了,他们再怎么补,也不是原模原样的通天梯。不过钟越说通天梯的损毁怨不得旁人,便是宗门中经常与他作对的长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通天梯损毁之前,钟越刚好走到第三千四百九十七级。
今天,他也是停在第三千四百九十七级处。
通天、不对,应该是思过梯下,一条青色的四爪蛟龙正在绕着阶梯盘旋,庞大的蛟身将通天梯遮掩得水泄不通。
钟越就处在这一圈蛟身的包围下,光滑如镜面的青色鳞片划过,照着灵气酝酿的阶梯,还有阶梯上拾阶而上的人影。
长明的两颗大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像是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捕获来的猎物,恨不得日日夜夜含在嘴里,别人多看一眼都不行。
钟越缓慢前行时,长明也在跟着他往前;钟越停下,长明也跟着停下。
钟越喊了他一声,长明便迫不及待窜上去,将钟越顶到了自己脖颈上,带着他从百丈高的云层中降落。
落地时,青色的蛟龙俯首,等着钟越在地面上站稳。
钟越站稳后,庞大狰狞的青蛟变成一个满身都是疤痕的男子。之前长明被朱雀刀剜出来的刀伤还没有痊愈,朱雀刀上有朱雀的神力,这些伤痕要愈合可能还要百年的时间。
长明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不好看,他以前做妖的时候,顶着一副蛟头人身的模样都无所谓,现在学做人,也讲究起外在仪表。
人身的样子难看,他就化作小蛇模样,整日缩在钟越的袖子里,怎么也不肯出来见人。只剩他和种越两个了,他才化出自己的人形。
钟越望着远处,随意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一个柔软湿凉的东西蹭进了他的手心,上面还有些硬质的鳞片,钟越低头一看,发现是一截青色的蛟尾。
长明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就差把舌头吐出来哈气了。
钟越扶额:“伸手。”
长明不干:“我们蛟就是缠尾巴的。”
“……我又没有尾巴。”
“那你牵我的呗,放心,我不会嫌弃你没有尾巴的。”长明一本正经,“我知道,这就是你们人说的糟糠之妻不可弃,嫌弃自己媳妇的都是王八蛋,我是蛟,没有化龙就算了,反正绝不会去做那王八。”
钟越苦笑不得,他捏了一下手里的蛟尾,触感有些新奇,也不是不能接受。
钟越第一次干牵着一条蛟这种事,不过被牵的蛟还很配合,长明也不问钟越是要把他牵到哪里去,一开始还鼻孔朝天的一脸矜持,后来就乐得见牙不见眼,整个下半身都化作蛟身,随着钟越在山中辗转腾挪。
直到钟越把他带到了一片湖泊面前,长明还不知道钟越是要干什么。
“长明,你看这地方适不适合你居住。”
湖泊一望无际,也不知道这座山里哪来这么大的湖,水面平滑如镜,映着广袤无边的天空,在群山中如一块剔透的碧玉,所处的地势也极好,是山中灵气汇聚之所。
长明是蛟,本性属水,这样一个地方不仅适宜他居住,还有助于他修行,但长明听了这话,脑筋迅速开动,想到了成天被赶出家门的倒霉剑尊。
难道钟越也是厌烦了他如今的模样,才想着把他孤零零一条蛟放到这里,给自己来个眼不见为净?!
长明急得当即就瞪起了眼睛,“不适合!怎么适合!这地方水这么多……湿气重!在这住久了本座的鳞片都会花的!而且……而且这里蛇虫鼠蚁一看就多,晚上爬出来多吓人,我不要在这住,就不!”
难为长明一条蛟,连水多湿气重、蛇虫鼠蚁吓人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钟越神色未变,道:“这里真的如此不堪?”
“就是!”长明说得信誓旦旦,“你看这山峦排列,还有这小气吧啦的湖……不过这湖是怎么来的,以前我怎么没看到过——管它怎么来的,总之就是山水带煞,大凶之兆,对我这样千年修成的妖来说尤其不利。”
钟越唇边的笑又加深了一点,“这地方当真如此不吉?”
长明重重点头,“可不是,在这站这一小会,我都觉得头晕眼花了,咱们还是快些走,离这地远点吧。”
钟越放开了长明的尾巴,“你说的是,那你还是快走吧。”
长明长舒了一口气,以为是他劝钟越打消了要将他扫地出门的想法,刚要速速离开这个不祥之地时,钟越却没同他一道,反而沿着湖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你去哪啊?”
“回屋休息啊,哦,忘了说,我已经搬到这地方住了,这离宗门近,景观不错,也不吵闹,我很喜欢。”钟越头也不回,朝着湖水边的竹舍走去,还朝长明挥了挥手,“你既不喜欢这地方,我也不强留,你回剑宗住可以,另外找喜欢的地方也行,以后多多保重,恕不远送。”
长明傻了,他呆呆望着钟越的背影,已经凝固的脑浆缓缓搅动。
他围着钟越不停绕圈,一辈子没有对谁伏低做小过的恶蛟哼哧哼哧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这湖……是你造的?”
钟越信步往前,对在旁边急得要转圈圈的长明视若无睹,“是啊,这小气吧啦的湖就是我造的,原本想着能让某人能住得舒心点,没想到会被说水多,湿气重。”
“没事,我就喜欢湿气重的地方。”
“你的鳞片不会花?”
“花了我就换一身鳞,比现在的更好看,你喜欢什么颜色我就换什么颜色!”长明豁出去了。
“这里蛇虫鼠蚁多,晚上爬出来吓人。”钟越慢悠悠道。
“天王老子我都不怕,这些蛇虫鼠蚁算什么!”
“这里山水带煞,是大凶之兆,对你这样千年修成的妖来说尤其不利。”
“我——”长明语塞,往日的精明算计不见踪影,急得脑子都要成了一团浆糊。越急他就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凶性,青色的细鳞一直长到了脸上,瞳孔也变成了两道黄色的竖瞳,嘴边獠牙外翻,手指也生出了尖锐的利爪。
钟越停下脚步看着他,眼眸乌黑沉静,清清楚楚映着一个凶性毕露的长明。
然后长明就跪下来了。
钟越也被长明这猝不及防的举动震住,愣了片刻才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错了,我以为你是要把我丢在这,才胡乱说了这么一通的。”长明恶声恶气道,语气不像认错,倒像是恶人在告状。
钟越“嘶”了一声,想把长明提起来,但不知道是该揪这恶蛟的哪一处才好,“你先起来。”
“我不!”长明理直气壮,“你不让我留下,我就不起!”
“起来!”
长明唰一下爬起来了。
钟越无奈地看着他,觉得十分心累,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何时患上的失心疯,竟跟这恶蛟走到了一处。
他蹲下来拍着长明膝盖上的土:“男儿膝下有黄金,哪能随便乱跪。”
长明嘴硬道:“本座是蛟,又不是人,本座想跪就跪,想跪谁就跪谁。”
“你不是要做人,怎么现在又是蛟?”
长明继续口齿不清的嘴硬:“本座……本座当人就是这样……每个妖都有每个妖做人的方法,本座当人就是这样,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钟越眼中又多了几分无奈,唇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深,他敷衍似的揉了一把长明的蛟头:“嗯,不后悔。”
长明嘴里被他塞了一块东西,四四方方,又有点咯牙。
长明含着这东西,细细咂摸了一会,觉出了一缕不一样的味道,说不出来的欢乐,一点点充斥他的四肢百骸,又点滴汇聚到他的心头。
他瞪大了眼睛,直直望着钟越。
钟越问他:“什么味道?”
长明含着糖块,两只眼睛笑得毫无阴霾,重重一点头说:“甜的!”
。。
晚上,长明死活赖着跟钟越睡在了一张床上。
两个人躺得规规矩矩,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宿,长明才道:“你莫要唬我,洞房就是这样的?”
钟越在被子下掐着手指,面上还是一片淡然道:“男子就是这样的,你若是无聊,可以跟我一起念段经文。”
觉得哪里不对却因为见识太浅说不出哪里不对的长明:“……”
两人遂念了一宿的静心经文。
翌日,长明:不对,他一定在骗我,我要去找谢衍问一问。
钟越,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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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番外7
何蛮说出这句话后,就一直在等着季寒的回答。
而季寒……久久都没有回应。
季寒沉默得太久,何蛮不禁往上偷瞄了一眼。坐在上首的青年一袭黑衣,坐姿随意,俊美无俦的脸上寒霜遍布,自带一阵生人勿近的气势。
这样子瞧着,就更像之前的“刀魔”。
以前的何蛮绝对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从一只幼崽再度成长,还是由世间唯一的真龙抚养长大。
小龙在龙冢中守了十四年的幽冥莲,没有经历过人世艰辛的小龙单纯懵懂,嘴硬心软的照顾着这几只不省心的幼崽,而何蛮和沈途只是借幽冥莲修养魂魄,几年后便恢复如常。
小龙也跟着觉醒了之前的记忆,向来人狠话不多的季寒坚决不肯承认自己这一段带娃的黑历史,每次一想到自己哄这些小娃娃睡觉的画面便要抓狂——何蛮就算了,怎么还有一个沈途!
是!他是斩断过这把魔剑,但哪门子的报应是让他给这把魔剑当爹!
小麒麟不懂这些,还在地上来回打滚哇哇大哭,吵着要季寒给他讲睡前故事。
季寒:“……”
何蛮:“……”
沈途:“……”
何蛮和沈途一并想起,他们以前也这样在地上来回滚过。
他们作为大名鼎鼎的饕餮和魔剑,从来过的都是刀口舔血、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一辈子流血不流泪,什么时候……这样丢脸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