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宁一直以为自己很会带小孩子,仔细一想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小孩子们喜欢和他相处,是一种类似对玩伴的喜爱。
他的童年经验不适用珠珠,小时候一个人待久了,竟有些默认独立和懂事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能力。
谨宁叹了一口气,耳朵尖的珠珠哒哒哒跑过来,摔了一跤也不哭,用仙女棒在谨宁头上画圈圈:“不要叹气,给宁宁公主施一个天天开心的咒语。”
三秒后,她说:“施好啦!”
谨宁把她举起来转圈圈:“谢谢珠珠公主。”
房门敲响,白婶提着两个袋子进来:“有个没见过的人,说你落了两袋东西,特意送过来给你。”她急急忙忙地来,又急急忙忙地走。
电视黄金档,送东西的人没电视剧吸引白婶,白婶都没看他长什么样,仅对谨宁描述了一句:“男的,手上有又乱又整齐的图案。”
又乱又整齐的图案……文身才是叶近秋的本体吧?
谨宁想到自己身上的共感按钮图案也是乱中有序的,而且它们好像真的有灵性,在慢慢一圈一圈的消失。等天气热起来,谨宁穿夏装都不用再遮掩它们了。
“哇是小恐龙睡衣!”
珠珠在拆袋子,拿出一个哇一下。
谨宁原以为两个袋子都是给珠珠的,没想到也有他的份。
“哇是大恐龙睡衣!”
“哇芭比娃娃,和给我的一样!”
“哇小熊饼干!宁宁公主,我超爱的小熊饼干,你的那包可以给我一粒吗?”
得到许可,珠珠带着小熊饼干去和白婶看电视。
谨宁把她拆出来的东西叠好,将叶近秋给他的那份重新扎起来。
虽然他对谨宁说过“别的小朋友有的,你也要有”之类的句子,但谨宁不想和他有过多拉扯。
第二天谨宁起早去珠珠家,结果叶近秋比他更早,带着电工师傅站在门口等他来开门。
叶近秋第一句话问:“早餐吃了吗?”
他还是那么关注三餐。
十个总裁九个有胃病,谨宁没有,在他以及继承他意志的球球身边,他总会得到必需的营养。
“我买了包子和牛奶,你不介意的话……”
“对不起,叶先生,你对我的态度可能有误解。我不想通过辱骂的方式伤害谁的自尊,但我觉得我表现得很清楚。我并不需要。”
叶近秋把装着早餐的保温袋伸出去时,谨宁也把昨天那个袋子递了过去。
“我明白,打扰你了。”
叶近秋左手小拇指勾过袋子的提手,走到电工师傅旁边。
电工师傅需要叶近秋帮忙拿工具,见他右手插在衣袋里,手腕处隐隐有白纱布,不由得询问:“你右手怎么了?”
“没什么,过于丑陋,以免吓人而已。”叶近秋笑着给电工师傅递烟。
“软中华?好东西。不过我们平时抽十几块的才叫地道。”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交流,叶近秋用余光看谨宁。
隔壁的邻居在和他攀谈,试探的问句飘到叶近秋耳朵里: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哪里人,读过大学吗……
“交过朋友没,有对象吗?”关键的句子问出来了。
“没有对象。”谨宁这样回答。
身边的电工师傅说要螺丝钉,叶近秋慢吞吞地给他递过去,听到谨宁后半句话:“我不用相亲。”
电工师傅又说了什么,叶近秋没仔细听,只记得最后两个字是“好吗”。他下意识认为他想提高维修费,便爽快同意。
“那就这样说定了!”电工师傅兴高采烈地收拾工具,不像要加钱的样子。
叶近秋觉得不对劲,再问:“师傅你刚才说什么?”
“让你来当电工学徒,继承我的衣钵。”
叶近秋:“……”
谨宁当刺绣学徒,他当电工学徒。
谨宁师傅姓白,他师傅也姓白。
一些没用的默契增加了……
叶近秋走到门口,成为媒婆邻居的新目标。走完回答个人信息的流程,媒婆问:“你谈过几个?你看着像脚踏八只船的人。”
谨宁还没离开,在测试各个开关有没有坏的,离叶近秋有点远。
叶近秋看着他的身影,连带着媒婆的视线落在谨宁身上。
“一个,他是我此生挚爱,我不会再考虑其他人。”
媒婆哑口无言,好不容易找到的两个目标,没一个可以写到本子上。
她摇着头走了,谨宁也要关门了。
锁门后他没有多看一眼叶近秋,然而有一阵风把他的帽子吹飞了,他回头看见叶近秋姿势古怪,右手插在衣兜不动,坚持用提着两个袋子的左手去捡帽子。
可能有时候就需要一阵风,一顶帽子,一个回头,才能发现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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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生病也要一起生
刮风的日子往往伴随下雨,这种时候出门简直是找罪受。谨宁提前和白师傅请了假,在家练习基础针法。
他的竹绷是自己从金竹林就地取材做的,白叔下完地回来说看着竹绷有毛边,扎手会疼,雨衣都没摘直接拿去用砂纸磨了。白婶也找出不要的过季衣服让他练手,和他一起研究绣坏了要怎么办。
天气很差,谨宁心情却不错。外面轰隆隆劈下一道惊雷,白婶说有一个女孩来找他。他有点好笑地想,能有谁来找他,叶近秋变性了?
等走到门口,谨宁愣住了。
“任婷?”
任婷从头到脚都在滴水,手里握着折断的伞骨,伞面不知道被吹到哪里去了。她抖了抖身体,白婶赶紧让她进来,拿干净的衣服给她。
一顿折腾后,任婷和谨宁盘腿坐在地上。她说:“我正在愁第三季的服装展主题,现在找到了。”
先谈公事,非常符合她的作风。谨宁放松下来,笑着问:“是什么?”
“中老年服饰。”任婷拉起原来是白婶的衣服,感叹道,“小时候看路上很多老人这么穿,大了看他们还是这样。”
“确实,款式比较旧了。人的年龄增长,穿衣都变得稳重,颜色亮不起来。”谨宁摸了摸竹绷里的布料,粗糙的感觉如同一张满是噪点的图像,模糊地浮现出辛苦劳动的场景。
他们交换了一些看法,比如中老年服饰的市场需求、成本、定价等等,任婷一度想开口问:我们明明有共同的理念,你为什么要辞职?
可她忍住了,并忍着用平常的语气说:“白恬阿姨没和我说你在这里,我看她寄东西次数太频繁,而且寄了你平时用的药品,我才找过来的。”
提到药品她还有问题要问:“我听说程遇宋负责给程慈元送药,但送的药没有任何药效。你在程家住的时候,你的药有经他手吗?”
“没有,他不敢对我怎么样。”
“程遇宋不敢吗?”任婷低语,“程慈元又是什么人,他会吃不出自己的药有问题?”
明里暗里都知道有隐情,谨宁只说:“毕竟他们养了他二十年,有感情在,想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有感情在……那你呢?以前云开的比赛,你退赛;现在的博约,你辞职。”
任婷没有想质问谨宁,但她能感觉到自己审问般的问话。
这样是不对的,她本意不想指责谨宁。她那远超平均水平的情商和不轻易流露内心的性格在打架,纠结道:“谨宁,我从来没有对你的行为有什么不满。我只是觉得,你不是一个人,不要切断和我们的联系,总是自己独自承受。我们是朋友,博约会一直等你回来。”
袒露心扉和害怕把事情弄得更糟,任婷有些尴尬,转过头,僵硬地结束话题:“其实想想,你没有让程慈元和宋温繁养大也有好处,可能退出博约也有优点。我先去隔壁房间。”
谨宁既有点认同任婷的看法,又有点不认同。但她走太快了,没给谨宁说话的时间。
谨宁想起第一天回到程家,程慈元刻意在他面前展现那个药盒。外人皆以为程慈元疼爱程遇宋,而程遇宋心狠到要杀了他,殊不知是他纵容出的白眼狼。他第一次见面就将程遇宋的把柄透露给谨宁,论心狠,程慈元也是个角色。
程宋两人都不适合当父母,原住家阿姨常和谨宁念叨先生和太太变了很多。程遇宋是他们育儿实验的失败品,他们的改良方法用在谨宁身上。倘若从小跟着他们长大,谨宁可能会叫程宋宁,并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渣。
第一次当父母、第一次创业……第一次都很容易出错,是吗?退出博约集团,会是错的吗?
想的多了,谨宁头痛发作,痛醒站不住身体。白婶被他吓一大跳,他还苦中作乐,安慰她说是玩手机玩的。
白叔有一辆三轮车可以送谨宁去卫生院,任婷认为淋雨不好,让白叔载着谨宁先走,她去试试借一辆车。
找车路上,她看见一行着装正式的人聚在白家村的合作社门口,他们无疑在商讨什么合作,彼此握手递烟,应该有了什么共识。任婷不由得想问:叶近秋怎么人到哪里,把生意做到哪里?
任婷收伞,走在屋檐下。
叶近秋发现了她,疏离地和她打招呼。手挥完,他脸上的职业微笑被任婷一句“谨宁生病了”完全击碎。
叶近秋与合作社的负责人作别,让任婷带路。他无视限速开车,任婷默默抓紧把手。
沿着去卫生院的大道,任婷只瞧见了白叔。他解释说刚刚碰到白师傅顺路去医院,她把谨宁一起带过去了。
没接到谨宁,任婷悄悄地观察叶近秋的脸色。原本以为他会臭脸、发脾气,不料他递过来一瓶水,问她渴不渴。
这个世界可能出问题了。任婷心想,路上居然没遇见交警执勤。
卫生院坐班的内科医生是个年轻面孔,会和谨宁开玩笑,听完他自己描述的病情后说:“你都可以自己给自己写病历、开药了。”
有一盒药确实是谨宁自己要求的,但是进口的非处方药,医生说得去市区的药店买。
“我去。”任婷一口答应下来,过了一秒,“我托人去。”
“那跑腿费我出,谢谢你们了。”谨宁舒服许多,说话都有力了。
白师傅和他说他们在四楼住院部,好一点可以上来聊聊天。任婷去和跑腿的人吩咐要买的东西,谨宁便一个人上去。
“噔噔噔——宁宁公主来了!”
珠珠最先迎接谨宁,给他配BGM,拉他到病床边。
病床上的小女孩从肉眼判断不出年龄,太瘦了,皮包骨,虚弱地对谨宁笑,接着把脸害羞地往妈妈背后藏。
“啊哦,我有一件事忘记和宁宁公主说了。”珠珠贴在谨宁耳边,“加入我们公主闺蜜团要留长头发,然后剪下来给我们团长做新头发。”
走时谨宁才知道病床上的小女孩是公主闺蜜团的团长,在抗癌的第三年,梦想康复后当一名芭蕾舞蹈家。
“你车都能借到?”谨宁看任婷对他晃车钥匙,打趣她,“任总拿了温总长袖善舞的光环吗?”
任婷开怀地笑两声,带谨宁回家。堵车的路口旁边有家理发店,任婷也就随口问:“你头发挺长了,要剪吗?”
谨宁摇了摇头:“白家村的神秘传说:没有人可以笑着从白家村的Tony手下出来。”
任婷挑眉,用奇怪的眼神扫视谨宁。
嗯,开朗一点了?嗯……不好说。
任婷不知道自己在“嗯”什么,嫌弃自己不复干练精英形象。调整好心态,她效率极高地指挥谨宁和白叔白婶,十点不到,全家人都把手头上的事情做完躺进被窝。
除开她本人。
任婷等叶近秋把药拿来,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一点。
“怎么这么迟?”她问。
叶近秋的声音有些疲惫:“白家村太偏远,司机不愿意拉人,我走了几十公里。”
他不像是故意在卖惨,简单的陈述句却真的让任婷觉得他有一点惨,他裤腿上都是泥。
这世界上也有钱买不到的东西,叶近秋把唯一开来的车给了任婷。他想打出租车,价开的越高,司机越怀疑他用心不良,怕他中途抢劫。
怎么越好的条件,越是有人要怀疑动机?叶近秋不解,徒步暴走。
雨声淅淅沥沥,任婷好奇的心湖跟着一圈一圈地漾开,问道:“你对谨宁做了什么?”
“我骗了他。”
任婷忽然有些生气:“你不仅骗了他,还骗了我们。装傻子,你是怎么想的?我看叶世欢破绽非常明显,值得你骗我们那么久吗?骗人好几年,揭露就几个小时,有意思吗?把人耍得团团转,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玩?”
谨宁说得对,温可谣的光环可能在她身上,任婷前半辈子就没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
“没有很好玩。”叶近秋心沉了沉,“我教你一点按摩的手法,可以缓解头痛。”
“你看我想学吗?”任婷这句怼人的意味很重,叶近秋刚想说“抱歉,把我的想法强加给你了”,她却把门打开,暗示道:“他吃了安眠药睡得沉。”
什么时候变成只有这种情况才能待在他身边?
有个声音告诉叶近秋要听不懂这个暗示,然而他的身体如窃贼一样,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谨宁的房间。
有点变态。
叶近秋先骂自己,后用手背探谨宁额头的温度。
怎么是烫的?
叶近秋慌了一下,拿自己额头的温度作对比——哦,没事了,发烧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