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在雪场有不下五人夸谨宁,他不好意思地捂住下半张脸,大拇指抵在脸上,无名指的第一指节靠在下巴,温热的鼻息因笑意时重时轻。叶近秋想到强吻他的时候,手抚摸着他的脸,肆无忌惮地掌控他的节奏,让他不要忘记呼吸和吞咽,叫他宝贝,问他舒不舒服,喜不喜欢。
谨宁喜欢吗?
叶近秋坐立难安,问自己:谨宁喜欢我吗?
系统曾经说过谨宁的爱意值数据很奇怪,叶近秋怀疑了一下没放心上。他以为系统是权威,没想到权威是可以打败的。
【我目前可以回溯查到的是,我调试出错,让反派角色徐谨宁产生了自我意识。原本你直接作为世界意志,但他的觉醒导致了你们共享世界意志。你们是这个世界唯二特殊的人,存在某种联结,所以你能感觉到他。】
系统正经起来,罗列数据,说:【我对比了四份爱意值数据,得出一个可能可靠的结论:徐谨宁的真实爱意值停留在4,后面的数据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爱意值为4意味着什么?不过是看着面善的陌生人。
叶近秋阴晴不定的心情一下子被乌云占据,有这样一种可能存在:谨宁从未喜欢过他,他只是一个跳梁小丑,那些亲密的举动都是性骚扰,是伤害,是谨宁想逃却逃不了的牢笼。
还有可能,如果没有他,谨宁会遇到他真正喜欢的人。
过往种种被拒的画面浮现在叶近秋眼前,他忽然有了答案。一直都是他在向谨宁索取什么,不见谨宁带他做过什么。
谨宁是内敛,不是古板,骨子里的勇敢和热烈是水中焰火。倘若他喜欢一个人,叶近秋想他肯定会带人去夜市,和喜欢的人一起做手工,涂些稀奇古怪的花样石膏,套圈、打靶给喜欢的人赢下玩偶。
他就是有点少年气性,牵手亲吻都需要试探,被拒绝了会缩起来,下次再给自己鼓劲。叶近秋已经想不起来,谨宁是什么时候不会再给他送自己做的一些手工玩意。好像不知不觉,他就不再热衷于给周围的事物起外号,并在叶近秋以为他们越来越相爱的时候,一点一点抽走他自己,留下一个听话的躯壳。
这样的躯壳方孔也养过,叶近秋自问自己在这一点上和方孔有何区别?谨宁连方孔都不喜欢,凭什么喜欢他?
叶近秋油然而生一种轻微的眩晕感,一端他泪流满面,歇斯底里地说着“可是不能没有我,我也不能没有谨宁”,一端有人在打量他的丑态。
他回头看,夜晚的窗户印出他自己的脸——一个自我感动的自己,一个欣赏“我已经表现得这样惨了,他总会原谅我了”的自己。
不是这样的。
叶近秋猛烈地颤动一下,惊醒,压抑的哭声从齿间滑落,经历了玻璃割伤、热水烫伤的右手,又多了一道被自己咬伤的痕迹。
第二天的清晨,叶近秋浑浑噩噩地站起来想到书桌边上去。谨宁快要醒来戴上助听器,和他分享感知了。
他左等右等,等到中午,预料中的杂音没有响起。
叶近秋迟钝地想,他和谨宁最后的联结,断了。
……
午后的时光,在一家人打麻将里渡过。
梁之庭不会打,但缺人,他非坐在这个位子上不可。他求救地嚷嚷:“阿姨呢?宋姐,住家阿姨怎么不在,她肯定会打。”
程慈元不缓不急地喝茶,道:“阿姨要回家带孩子,已经走了。”
梁之庭作罢,随便乱打,时不时来一句:“我好像胡了。”
谨宁在看手机,守墓人说,自从他的形象大跌,博约集团不安稳后,那个人就不来扫墓了。
这个人的诚心也不怎么样啊……谨宁摇头,坐对面的宋温繁对他眨了眨眼,问:“怎么了,牌很差吗?”
“不,牌很好。”谨宁打出一张发财。
“哎,我是不是自摸了?”梁之庭推倒他的牌,果然又胡了。他赢钱赢得嘴笑歪,和谨宁说:“等会儿我带你去吃美味汉堡。”
汉堡店里,梁之庭狼吞虎咽,谨宁端着可乐,打开温可谣发来的链接,是一个公开发布的视频:“……我已向公安机关报案,下毒谋杀我母亲的凶手是我的大伯父叶世欢,与程先生无关……另,特此澄清,我与程谨宁分手,过错全在于我。”
谨宁把汉堡塞进懵逼的梁之庭嘴里,说:“人类的事,小狗不要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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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凶残的卤蛋
风雪停了,物业正在小区布置过年用的装饰品。梯子上的大爷远看有人从传达室取出快递,便大声提醒道:“嘿!快递我们都会送到家门口,不用再多跑一趟!”
等人走近了,大爷认出是姓程那一家的孩子,亲切地说:“是谨宁啊,你哥今天也来了。还有这个快递,你看这天寒地冻的,怎么不打电话叫我们送过去?你快回家取暖去。”
“到付的快递,我正好有空,就不麻烦爷爷了。”谨宁说完,扶着大爷慢慢下来。
“哎我身子骨硬着呢!”大爷说话中气十足,分出一个橘子灯给谨宁,多聊了一句,“我看你哥心情不太好,他怎么了?”
谨宁把玩着橘子灯,亮起又熄灭,轻轻说:“这样啊,我也不太清楚。”
尾音和呵出的雾气一起消散,谨宁回到程家的大门口时,新来的保姆已经和程遇宋纠缠多时。她不认识程遇宋,只知道雇主的命令,没有提前和她打过招呼的都不要放进来。
程遇宋和保姆说不通,脸色愈发难看。原有从小带他的阿姨在,他求求情总能进去,可是现在……他焦躁地转过头,有点愣,不加思考地脱口而出:“你怎么还在这里?”
谨宁觉得程遇宋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他基本每个月都会回来一次,虽然待的时间不长,但这是他的家,在这里有什么奇怪的?
谨宁不想回答,见他手里拿着药盒,就说:“我帮遇宋哥把药拿进去吧,天挺冷,哥你早点回家。”
住了二十几年的家在眼前,程遇宋却回不去。他眼热热的,心一抽一抽的,脚底生根般扎在门口不走。
半小时后谨宁从楼上往下看,程遇宋已经不在了,门口独留犯烟瘾的梁之庭,一边偷偷吸烟,一边看家。他笑着低头,重看手里的报告。这份花掉他五十万的“到付快递”,有百分之二十的内容是对当守墓人的吐槽,第一次翻阅尚觉得风趣,第二次仅剩下凉意。
报告追溯到几十年前,叶世欢借给一个叫麻百川的年轻人进入股市的本金。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两人没有联系,直至叶近秋经营Luki酒庄,接受叶世欢入资。
谨宁以为麻百川会盯上酒庄是想乘饮料制造的东风,但调查显示,叶世欢本就和麻百川约定一起踢走叶近秋,成为最大的股东。而他自己会掺和进去,则是意外。Luki酒庄不是在他和叶近秋之间左手倒右手,其实是在叶世欢手上。
坏得不彻底的叶世欢谋财,遇上想要害命的方孔,再牵扯发疯的程厘元、脑子有病的雷蒙、心甘情愿四处拉线的小贝……把一切弄得一团糟。谨宁勉力回想,企图从旁枝末节中去找寻一些原因。
有一个无足轻重的画面盘踞在他脑海,是十几岁找户口本时翻出那张不规则的碎纸片,正面印着他出生证丢失的告示,反面印着寥寥数语的新闻。
凭借零星的记忆,谨宁搜索出了那篇新闻——《饮料制造板块能否“否极泰来”(二):对话专家叶世欢》。
谨宁静坐到天黑,想起还没把药盒拿给程慈元。放下文件,拿起药盒的时候,谨宁听见自己呼出了一口长长的气,吹动了桌面上的纸张。比之“罢了,已经是这种结果了”的感慨,他怀着的心情,貌似更多是“程慈元好麻烦”。
揭过纸面,用碎纸机处理掉报告,谨宁带上药盒去找程慈元。论到底,过去翻篇,最重要的是当下。
书房里,程慈元在焚香。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迷上的,搜罗了一大堆异香。知道谨宁进来了,眼也不睁,一整个闻香上头的状态,说:“坐下。”
谨宁刚坐下,房门歘一下打开,宋温繁进来敲程慈元的头:“嗯?怎么又开始拍古籍了,答应我金盆洗手呢?花了多少?说!”
“别人送的。”程慈元被宋温繁揪着耳朵坐到谨宁对面,明明很丢脸,他却很淡定,打开一盒糕点,“吃吧。”
宋温繁在批判程慈元满口胡言、出尔反尔,于是可以享受糕点的只有谨宁一人。
被骂的中途,程慈元分出心,噙着笑问谨宁:“喜欢吗?”
谨宁点头:“还不错,味道和瑞城的一家糕点店很像。”
程慈元眯起眼笑,看了眼手机,和宋温繁说:“我有事,出门一趟。”
宋温繁踹他屁股:“早上不是刚出门吗?天天出,干什么的?算了,眼不见心不烦,快滚。”
程慈元滚得利落,披上袄子,自行驾车前往城西。他在这里有一套装修到一半的房子,原是计划以后谨宁要是带叶近秋回家来,就让谨宁住城东的程家,叶近秋住这边。毕竟让叶近秋住地下室不打紧,让他拐着谨宁住地下室,宋温繁会打死程慈元的。
房子所在的单元楼入住率不高,顶楼只有一户人家,以致门口站着两个魁梧的保镖没有引起什么骚动。程慈元从电梯出来,拍了拍保镖的背,道声辛苦,指纹开锁进去。
里面墙刷了一半,地面还是水泥地,唯一的光亮是程慈元打开的手电筒。他往四周照了照,找到要见的人,微笑着打招呼:“小叶。”
“您好,程先生。”
刺眼的亮光让叶近秋看不太清程慈元的样子,程慈元似乎也只是想让叶近秋听声音,关掉手电筒,不咸不淡地说:“真冷啊。”
叶近秋完全看不见他的脸,听不出他的笑意,附和他:“是冷的。”
房子没有装窗户,冷风直往里面灌;没有通暖气,顶层的低温叫人要冻死在这里。床、被子、热水……一概没有,唯一造好的卫生间可以上厕所和洗漱,前提是叶近秋如果能适应水温。
这个环境大概也就比露宿街头好一点,但叶近秋没有抵抗的姿态,他是主动跟程慈元走,主动上交证件等物品的。
程慈元在黑暗中踱步,皮鞋噔噔的声音沉重。他用平缓的语调说:“你以前见我,态度不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还有些想念嚣张一点的你。”
他这话有了笑意,不过是嘲笑。叶近秋没有回嘴,也是平平地说道:“程先生,从前是我没礼貌,仗着谨宁偏向我,不尊敬您,在您面前太放肆。我向您赔礼道歉。”
“赔礼,送我古籍吗?呵呵。”程慈元笑出声,“小叶,你这礼送的不对。”
叶近秋答:“我知道,但是思虑再三,还是送您古籍好。”
程慈元的喜好容易打听,他喜欢收集古籍。问题是他白手起家,往上数三代都不识字,哪里来的书香氛围让他沉浸?古籍、古董、画作,特定的圈子给予特定的价格,流通在有限的人手里,程慈元收集的不是古籍而是钱,叶近秋在贿赂他而已。
“程先生,希望您兑现承诺,给我一个见谨宁的机会。”
“啧。”
程慈元意味不明地咂嘴,继续来回踱,说:“我做父母的,总要为孩子多考虑。小叶,你放心,我答应你的,肯定会兑现,希望你也能答应我的要求。你以前限制过谨宁的人身,我让你也体验一下,你不会怪我给你住的差吧?”
“不会。”叶近秋微低下头,“我还要感谢您,我限制他的人身那么久,您只决定关我二十天。”
“你也可以感谢你自己,没做什么伤害他的事,不然我会让你照样体验一遍。”
有时候叶近秋人混账是混账了点,但看得出他对谨宁的保护。因此程慈元讲完威胁的话,把手电筒扔给了叶近秋。
只是叶近秋无法坦然,听到手电筒掉地的声音,他总觉得不止手电筒碎了,他身上的某处也碎了,空洞洞的。
他不能感谢他自己,他确实伤害过谨宁。
“餐饭会有人送给你,其他合理的需求,我会尽力满足你。”程慈元打算走了,心想真冷啊,还是年轻人会抗,小叶穿得不多,也不怕冻死。
叶近秋说了声谢谢,抿抿嘴,不抱希望地问:“程先生,冒昧地请问一句,谨宁有吃我送的糕点吗?他以前最喜欢这家糕点店,但是倒闭了,我最近才重新把糕点师父找回来,不知道味道有没有差别。”
程慈元止住脚步,背对着他,说:“你不必再送了。”
谨宁不喜欢。
叶近秋顿了顿,坐到地上。
【要我给你加点温度吗?】
系统才冒泡,又被叶近秋喊去关机:【不用,你关机吧,有些事我想一个人来。】
被锁在家里,时刻有人盯着的滋味不好受。和他们说话不理人,吃个饭也有人瞪着个铜铃眼。叶近秋奇怪他原来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对谨宁做出这种事,而他还觉得很正常?
“徐谨宁分析报告”写了那么多,叶近秋第一次写“叶近秋分析报告”,没有纸笔,手就在空中比划:我那时把他当宠物,宠物就该听话,不乱跑,该喜欢什么就该喜欢什么,难听一点该和谁配种就和谁配种,连绝育都是我决定。从我的角度来看,一切合理、美好、妥帖。
停一下,缓缓比划:他恨我。
写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