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叫我宋姨。”话是对梁之庭说的,她的眼神却始终落在徐谨宁身上,声音温和克制,“跟我来。”
徐谨宁依然避开视线,让梁之庭夹在中间当人形屏障,和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座中式的四合院,这种装修风格在瑞城相当罕见,即使徐谨宁心乱如麻,看到后也猜出了房主是谁。
方孔。
徐谨宁默念着他的名字,见他穿着旧式服装站在门口接待,妆容像上个世纪留洋回来的公子哥。
如果是他在这里那也不稀奇了,应该就是他把消息捅破的。
徐谨宁在他身边停住,淡淡地打了个招呼:“方孔哥。”
“小宁。”方孔微笑着回道,并叫住了梁之庭,“小庭,你在外面等着。”
梁之庭听到这个亲昵的称呼差点在门槛上崴脚。他又不是徐谨宁,怎么也和他搞这一套?
梁之庭要恶心死了,全身肌肉紧绷,粗声粗气:“我就进来,你能怎么办?你能杀了我啊?”
“我能怎么办,你不是经历过吗?”
方孔不咸不淡的回话让梁之庭瞬间暴起,徐谨宁险些按不住梁之庭。
他硬是把梁之庭拖进院中,手臂都有些酸痛。
梁之庭踹了好几脚柱子,不解气,气冲冲往里面走了几步,发现被绑住的壁虎。
这位被称为首席大保镖的同事正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得,人在屋檐下,要低头。
梁之庭安分了。
方孔还在外面接人,他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宋夫人。”
对方只是瞥了他一眼,给他一句话:“年轻人,心术不正,路走不远的。”
这样的说教很难不让人厌恶,但说话的人是宋温繁,方孔没有资格在她面前说一个不是。
厅中,徐谨宁找了个好位置坐下。他以前被方孔带来过一次,其他印象都不深,就记住了在哪个角落最不显眼。
宋温繁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了自闭的徐谨宁,不知从何处着手。
感觉到气氛不对,梁之庭那仅有的情商发挥作用,说:“宋姨,徐谨宁在不熟的人面前就是很少说话的,他不是针对你。”
说完他后知后觉意识到眼前这人是徐谨宁亲妈,他竟然说“在不熟的人面前”。
要死。
梁之庭的小脑瓜飞速运转,打趣起徐谨宁:“这个,这个就是我们现在说的……对,社恐。还有徐谨宁从小就扭捏,又笨又傻,小时候特别擅长平地摔……”
说着说着梁之庭回忆起不少事情,他是偷偷看着徐谨宁长大的,越说心越偏过去,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问:“宋姨,你有什么目的?”
“目的?”宋温繁觉得荒谬,“一个母亲知道了亲生孩子的下落,过来找他,会有什么目的?”
“那、那为什么你们会分开?你是不是出生的时候把徐谨宁扔了?”
宋温繁喝了一口茶水,没有理会梁之庭的质问,远远地对徐谨宁说:“你是被偷换的。”
当年为了事业,宋温繁和丈夫程慈元的婚姻出现危机。她为争一口气,怀着孕到偏僻的小县城和人谈加盟的事情。
两人都年轻,程慈元也为这一口气,愣是放心宋温繁一个人出去。结果实际生产比预产期提前了一星期,宋温繁独自在人手不足、看管不严的小医院生下一个孩子。
程慈元接到消息匆匆赶来,在那两天的路程里,他们都不知道孩子被换了。
已经不能再知道杨芝乐为什么要去换孩子了,她的孩子同样健康漂亮,可她还是做出了这样的行为。
那一年白手起家的程慈元和宋温繁在商场逐渐闯出名声,他们的汽车业和物流业站在风口上,事业进展如火如荼。他们的孩子叫程遇宋,听说过的人都知道这是程氏夫妇的掌上明珠。
而杨芝乐带着宝宝,一脸愁苦地开始了奔波。
徐谨宁是记得小时候总被锁在家里的,妈妈说怕被要债的人发现,怕被人偷走……或许她还怕被发现这不是她的孩子。
一室寂然无声。
梁之庭识趣地悄悄退到壁虎旁边,给他松绑,遭到壁虎拒绝:“你别解,好不容易下班,我要再歇一会儿。”
梁之庭悟了,打工人而已,投什么感情进去。
他反手放在后背,就当自己也被绑了。
不过蹲了一会儿他就不行了,他是把徐谨宁当儿子看的,这份感情真得投入。
壁虎听了点点头,表示男的果然在各种年龄段都喜欢当别人爸爸。
梁之庭得到他的支持变得昂首挺胸,再度返回厅中,发现不仅方孔来了,叶近秋也来了,两个人还都叫他先出去。
梁之庭退了:“我好没地位。”
壁虎安慰道:“带薪假,开心点。”
内线一般不轻易打,叶近秋的规矩就是打内线等于天要塌了。
他没想到一天会接到两个内线,一个是他的首席大保镖,一个是他骗过来的梁之庭。
退化的垃圾系统说:【道歉了哈,sorry,我没监测无关角色宋温繁和程慈元的行动轨迹。】
叶近秋隔空给了它一拳,在一堆“叶总”的叫唤声中翘班了。
他挡开方孔想要阻挠的手臂,要不是宋温繁在场,他顺手也想给方孔一拳。方孔可真是会搅局,怪不得他敢来找徐谨宁,原来是把宋温繁请过来了。
剧情无关人物强势插手,亲妈要带徐谨宁走叶近秋哪里拦得住?
“在想什么?”
徐谨宁听到问话回过神,抬头看叶近秋:“想很多,太多了。”
唯独想不到他应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宋温繁。
他已经成年了,以后不需要靠家人供养,看宋温繁的样子也不需要他来养老,他完全可以过和现在一样的生活。
况且还有一个孩子要怎么处理?他要何去何从?
可宋温繁的态度好像非带他走不可……该怎么办……
胡思乱想间,叶近秋已和宋温繁交谈完毕。
徐谨宁不知道叶近秋用了什么办法,说服宋温繁把他带走。
他魂不守舍地回到叶近秋的住宅,呆呆地吃晚饭,洗头洗澡洗衣服,来到卧室看见叶近秋躺在他床上,终于被吓得精神了点。
“你那么惊讶干什么?我衣服都穿得好好的。”叶近秋撩开睡袍,里面是严严实实的长袖长裤。
他拍拍旁边的空位,叫徐谨宁过来:“你也就在只能在这里待一晚了,还不允许我和你盖被子纯聊天吗?”
徐谨宁闻言,又变得呆呆的,问:“一定要回去吗?”
“当然了,把属于你的东西都拿过来。”叶近秋点了点徐谨宁的脑门,“别说你不感兴趣,本来就是给你的。”
“那另一个被换的人他要怎么办?他会不会很伤心?”徐谨宁犹豫地问。
徐超不成器,杨芝乐已经去世了,他要回家也不回了。
“你说程遇宋?”
叶近秋嗤笑,刻薄地点评道:“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你不用关心他。”
徐谨宁舍弃不掉的家人,程遇宋分分钟就能舍弃。原剧情里他都敢送宋温繁和程慈元去死,说他会伤心真是笑掉大牙。
“凡事先想自己,再想别人,别老做损己利人的事。”
“你不争不抢,自己觉得是清高,别人觉得你是好欺负,踩你没商量。”
“给我狠一点,当然必要的时候你也可以装无辜小白莲,就跟你那铜钱哥一样。”
徐谨宁脑门再次被叶近秋点一下,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似乎想在一晚上把徐谨宁培养成心机和手段俱佳的豪门遗落子。
但徐谨宁不太认同叶近秋所说的极端个人利己主义的一些观点,他还发现了盲点:“铜钱哥是谁?”
“方孔哥啊。”
叶近秋阴阳怪气地学徐谨宁如何称呼方孔。
“你别乱叫他。”徐谨宁有点懊恼,他只是叫习惯了。
“就许你叫我‘鳄鱼’,不许我叫他‘铜钱哥’?”叶近秋提高了音量。方孔账户上无缘无故多出一大笔钱,汇款方还是宋温繁,叫他“铜钱哥”都是轻的。
叶近秋开始翻旧账了,徐谨宁更是懊恼不已。他抱着叶近秋的手臂摇,叫他别说了。
“鳄鱼不说话,鳄鱼只会死亡翻滚。”
叶近秋的自嘲,徐谨宁听不懂意思,但他下一秒被叶近秋抱着翻了个360度的身,他明白了,无奈地笑出声。
真是好烂的笑话。
“你不用想太多,在那边混不下去还可以回来,这里很多人都会等你。”
叶近秋边说手边伸过来,徐谨宁以为他又双叒叕要点自己脑门,闭上眼睛才发现他在理他的碎发。
心静下来,徐谨宁用脑袋蹭叶近秋的手臂:“我睡不着。只要不睡觉,一晚上就永远不结束,是不是?”
“你不睡觉?”叶近秋连哄带唬地说,“那你凑近点,我把你小脸亲烂。”
徐谨宁:“……成功地被你恶心到想睡觉了。”
他枕着叶近秋的手臂,说睡就睡。叶近秋倒是十分清醒,慢慢沉下脸,眼刀锋利。
【你要怎么做?真把我们反派送回去?】系统忧伤。
叶近秋亲了亲徐谨宁的眼睛,抽回手臂,说:【重新计划攻略方案呗,我们抢不过宋温繁的。】
宋温繁一向行动为上,答应让叶近秋把人带走一晚上就只有一晚上而已,天亮便来接徐谨宁。
睡懵的徐谨宁到四合院碰到神采奕奕的姜多吉,宋温繁把他都接过来了。
姜多吉不清楚自己来是干什么,徐谨宁呵欠连天,半睡半醒地告诉他,在服装厂玩时他发现了商机,可以透露给姜多吉,带姜多吉赚大钱。
“臭小子,你最好说的是真的。”姜多吉听得喜滋滋,没有好的断腿也不妨碍他乐得起来转个圈。
有徐谨宁的前一番的蓝图构想,姜多吉想当然地以为宋温繁是什么投资人,来带他起飞的。
他接过宋温繁给的文件,识字的他突然不识字了。一份亲子鉴定,一份警局打的证明,一张支票,感谢他作为徐谨宁的临时监护人。
姜多吉错愕,弄得下巴脱臼了,宋温繁喊来人帮忙,趁姜多吉不好说话的期间把来龙去脉精简地讲了一遍。
她做事不喜别人拖拉,注意到姜多吉欲言又止的表情,让他大胆说出来。
“你要带谨宁回家,你们那边不会有人欺负他吧?”姜多吉问得小心翼翼。想他一个奸商,难得问出有良心的问题。
“不会,生前身后,我都安排好了,我的一切都会由他继承。”宋温繁的话听起来有几分冷酷,然而她又是笑盈盈地看着徐谨宁,这一次徐谨宁没避开。
宋温繁的行程表没有空隙一说,送走姜多吉紧接着出发去程家。路上要和宋温繁独处,徐谨宁把双手绞在一起,极其不自在。他已经不会和家人相处了。
“起名的时候,我说我的宝贝要叫‘程宋宁’,你爸爸非说要叫‘程遇宋’。”宋温繁拉过徐谨宁的手,在他掌心写了宋和程两个字。她再把他的手掌心合上,紧紧握住,说:“这是妈妈家的传统,取名带爸爸妈妈两个人的姓。”
徐谨宁看着她,“妈妈”两个字像药含在嘴里发苦,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不着急,改口不着急。”宋温繁拍拍他的肩,“以后都不会受委屈了,妈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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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小东西
程家在北方,到时比出发时的气温低了十度。虽然仍是清爽的天气,但徐谨宁手臂上的寒毛还是立了起来。
他从未去过这么远的地方,也没见过这样的风景,内心却有一股声音教他归属这里。
来接人的是程慈元,场面从母子独处变成了一家三口。
“你爸爸本来也要去瑞城,但他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出发前高血压犯了,病得半死不活。”宋温繁解释程慈元未一同前往的原因,表情冷静,语气嫌弃。
程慈元不吱声。
徐谨宁默默看着这个光头的中年男人,没有头发,仅靠五官支撑颜值,依稀可见有头发时的英俊。
“没用的东西。”宋温繁指责道。
程慈元点点头:“你说得对。”
这对夫妻的关系真神奇。
徐谨宁诧异他们的相处方式,说出的每一句都在婚姻破裂的边缘,做出的每一件事又异常和谐。
程慈元帮宋温繁拿过东西,恭恭敬敬地送她进屋,忽然看向徐谨宁,问:“你妈妈还没有开始叫你‘小东西’吗?”
“什么?”
徐谨宁反应过来,感觉怪怪的,说:“没有。”
程慈元笑:“没事,也快了。”
“我没有期待被叫‘小东西’。”徐谨宁抿嘴,相处不到半小时,他也嫌弃这个秃子。
程慈元还是笑着走到餐桌边,从药盒里拿出药服水吞下。
脱离了包装的药丸按分量装在一个个小盒子里,看不出是治什么的。
总不会是治脑子的。
徐谨宁长吁一口气,告诉自己要乐观迎接一切困难。
他回来的第一件大事:认人。
宋温繁为此举办了宴席,邀请的人比任何一次都多。酒店外的糖果更是见者有份,沾沾喜气。
主桌坐长辈,他们的眼神慈祥、和蔼,拉着徐谨宁的手一顿夸。爷爷奶奶越看他是越喜欢,没有半分隔阂,封了两个大红包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