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的,盖寰宇又不请自来。打从陈昱洲那案子破了之后,这小子就一直没消息,今儿晚上突然跑到他家里,发现人不在,各种信息骚扰电话轰炸,以至于他不得不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在他看来,盖寰宇有轻微的偏执型人格障碍,可真说有病吧,这小子在外人面前又表现得十分正常甚至可以说睿智,强大的商业谈判能力令他倍感惊叹。
年初的时候,盖寰宇邀请他和祈铭以专家的身份出席一场路演。路演的主旨是拉投资,但整场推介下来,盖寰宇一个有关钱的字儿都没提,完全是在给投资人们画大饼。招股项目是一项类似PET-CT的技术,能在癌细胞刚刚冒出点苗头、还没扎根的时候就将其扼杀,而且会比PET-CT便宜,确有很大的发展前景。不过试剂要做临床实验并证实安全性才能进行批量生产,按规定,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几年,设备、厂房要求都高,这笔投资干下去,不烧个几十上百亿别想见着回报。
从技术层面讲,杜海威认为这个项目值得投,但这是属于有钱人的游戏。就在他默默计算自己不吃不喝多少年才能达到最低招股标准时,听到一旁的祈铭给信托公司打电话,通知那边准备资金入股。当天参加路演的企业有将近二十个,结束之后盖寰宇身边围的投资人最多。他甚至都不是创始人,而是顶着个副总的名头帮朋友的公司来进行推介的,按比例拿投资提成的说客而已。可当投资人们问到诸如专业技术、公司发展规划、团队核心成员履历之类的问题,他都能对答如流,俨然一副创始人的派头。
那个项目最后招股达标了多少,杜海威没问,反正看盖寰宇又换了辆新的兰博基尼,还说再攒攒钱,买套临海的大平层。那楼盘是一层一户的,不管住在多少层,车都可以直接开到自己家的车库里,最低持有三千万资产才能获得看房资格。结果刚过完春节,盖寰宇就嚷嚷着下手晚了,三十二户,卖的一户不剩。
有钱人真多这句话杜海威并不是听听而已,至少盖寰宇身边的有钱人足够多。比如盖寰宇那位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妈,据说个人资产能排进全球女性前两三百名,但自从儿子大学毕业,她一个子儿也不掏了——要钱,可以,让你跟谁结婚你就得跟谁结婚,否则别想花老娘一分钱。
为了反抗老妈,盖寰宇在二十三岁的时候干了件对于杜海威来说惊世骇俗的事儿——通过技术手段提供遗传基因给一对儿想要孩子的西班牙LES,这两位女士分别生了一儿一女,然后在律师的见证下,盖寰宇签字放弃抚养权。他妈知道这事儿之后简直要气炸了,到现在为止,还在和那两位女士隔着大西洋打跨国官司争夺抚养权。赢肯定赢不了,人家才是亲妈,没有法官会剥夺尽责抚养孩子的亲生母亲的抚养权。
而盖寰宇虽然放弃了抚养权,但毕竟是当爹的人了,总归是要有点责任心。除去固定支付的抚养费,他还给自己上了一份高额意外险,受益人写的是俩孩子。说自己一天到晚飞来飞去的,万一哪天飞机失事了,还能留一大笔免税的保险金给孩子,也算是尽到了当爹的义务。
一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杜海威其实并不太认同。从某方面来说,他算是比较传统的人,总归是自己的血脉,就这样一辈子连面都不见,他反正是不能接受。
有一天和祈铭一起吃饭时聊起这件事,祈铭从遗传学角度进行了分析:“女性遗传给后代的线粒体DNA才是承载传宗接代重任的因素,从基因比例上来讲,母亲比父亲遗传了更多的基因给孩子,硬要掰扯血脉问题,显然是那两位女士更胜一筹,你看自然界的哺乳类动物,绝大多数幼崽都是跟着母亲生活,父亲是谁都不一定认的清,包括人类,也是因为农耕文明的出现才逐渐从母系氏族转变为父系氏族,否则我们现在还是一群只认妈不认爹的原始人。”
“……”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杜海威并没觉得自己有被说服。他承认,他嫉妒了。因为那个被自己一直当孩子看待的小兔崽子不但长大成人了,还悄悄成为了一位父亲,让他有一种被超越的不爽感。当然盖寰宇干这事儿的时候没必要跟他打报告,那个时候他们还没重逢,甚至都不知道彼此身在何处以及此生是否还能再见面,如今说出来完全是出于坦诚。但他感觉自己不需要这份坦诚,同时还有一种对方是在向自己炫耀什么的感觉。
他因此冷落了盖寰宇一段时间,电话不接消息不回,发邮件也当没看见,逼得远在大洋彼岸的盖寰宇借了朋友的私人飞机跑回来堵他。那天下着瓢泼大雨,云层厚重电闪雷鸣,飞机能安全降落全靠老天爷赏脸。他加班到深夜,回到公寓时,发现淋得透湿的小狼狗抱膝坐在家门口。对,他把门锁换了,小狼狗进不去了。但这一次盖寰宇没狂轰乱炸他的手机,而是安安静静地等着他回来。
更令他出乎意料的是,盖寰宇没像以前那样耍小孩子脾气,而是平静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我没做错事,威哥,你不能这么对我,觉着不爽你可以打我骂我,但请别无视我,我说实话,没有那两个孩子的存在,我妈一定会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关系让你在这个系统里待不下去,她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你领教过。”
杜海威确实领教过,被迫从上一个单位离职,其中盖寰宇的母亲大人使了多少劲,他心知肚明。非常感谢现任直属领导方岳坤,在所有调任申请石沉大海之际,只有方岳坤向他伸出了橄榄枝,顶着某些高层的压力将他按照引进人才的待遇安置。既给了他体面,也给了他继续奋斗在刑侦一线实现理想与抱负的机会。
——所以这小子当初签约供精,是为了防止日后老妈作妖?想的还挺远。
杜海威忽然有些释然了,自嘲地笑笑:“你妈一定很后悔雇我给你当家教。”
“是,她悔的肠子都青了。”盖寰宇丝毫不在乎揭亲妈的短儿,反正他也不是个孝子,“自从我爸去世后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异常偏执,别人的意见完全听不进去,而且掌控欲极强,不然我青春期的时候不会那么叛逆。”
杜海威认同点头,补充道:“你跟你妈真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嗯,我奶奶也这么说。”
说着,盖寰宇朝他伸出手。杜海威低头看看,疑惑道:“干嘛?”
“家门钥匙,你换锁了。”
“我这间小公寓塞不下你这样的商业精英,哦对,我记得某人要买大平层来着。”
“别闹了,我去求吕袁桥他妈帮我要名额来着,这不没有么!”
这倒是让杜海威又意了个外:“我都不知道你跟吕袁桥还有交情。”
盖寰宇眉头一皱:“我俩中学校友,有交情不是很正常?”
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杜海威故作不满的:“你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没了吧,我身上有几颗痦子你不都门清?”
“我不数痦子,一定要数的话也是法医的事,我记指纹。”
“——”
盖寰宇简直要闹了。湿衣物全靠体温烘干,对象一点不心疼也就罢了,大半夜的还提什么法医,丧气不丧气!杜海威当然不觉得丧气,见天和法医共事,他自己也算半个法医了。总归那天晚上没让盖寰宇喘顺一口气,等人家洗完澡出来,他的睡前故事是刚经手的凶案现场,讲得声情并茂绘声绘色——呵,闹脾气也得体现职业素养。
遥忆那日的点点滴滴,杜海威将手机的飞行模式切回正常状态,给盖寰宇回了条【我今晚回不去了你自己睡吧】的语音过去,施然步入办公楼。刚到电梯前站定,旁边“呼”的闪过一人影,侧头一看,是罗家楠扛着条金华火腿奔楼梯而去。
——这大半夜的,扛着火腿是要干嘛去?
“罗副队,你这是——”
罗家楠头也不回的:“祈老师说死者头部的钝器伤不是磕的,可能是冰冻肉类造成的,我刚去食堂转悠了一圈,能举起来砸人的也就这个了,我先扔停尸柜里冻上去。”
“……”
对于祈铭和罗家楠之间吵吵闹闹鸡飞狗跳、转脸又腻歪得人神共愤的相处模式,杜海威习以为常。反正这俩一天不吵架,局里人都觉着日子跟没过一样。挺好,也算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啊,不知道明天早晨贾迎春发现食堂吊汤用的火腿少了一条,那脸会不会黑成锅底色。
TBC
作者有话说:
杜科的小狼狗好久没出场了,拎出来遛遛~虽然咱家读者都是明白事理的人,但还是要多说一句【没办法,被喷子喷出心理阴影了】:关于盖寰宇供精生子这件事,请勿和代Y扯上关系,性质完全不同,这种情况孩子是跟着亲生母亲成长的,类似去精/子库选精,女性拥有完全的自主选择权
注意:那个月饼礼盒的活动截止到8月14日晚12点,我没想到要的人那么多,我还以为50份发不完呢嘤嘤嘤,已经发过长评的我保证都有,这次没来得及的就等下次了哈,感谢各位小天使的支持~
感谢订阅,欢迎唠嗑~
第124章
摸着良心说, 罗家楠根本不知道自己哪惹着祈铭了。为了一探究竟,他甚至屁颠颠地跟进了解剖室。要搁以前,除非是工作需要, 不然把祈铭扒光了放尸检台上都不一定能给他勾/引进去。
就膈应这地方,打从心底里膈应。
为免证据流失, 初检尸体不能冲水化冻,需自然恢复到室温。经过一路折腾,尸体的头发和指端部分化冻,祈铭顺着死者的头皮一捋, 发现右颞部存在明显的皮下血肿和骨折情况。这是头骨最脆弱的地方,如遇重击有可能造成急性颅内出血,压迫神经导致昏迷。没CT机可用,好歹有X光机,他让高仁和周禾把尸体拉去拍片子, 这样即使没化冻也可以先有点进展。今天没张金钏什么事,那冷库零下四十度, 别说虫子了,放团火进去都能结冰。祈铭放他回家了, 人家是孩子爹,不好当高仁周禾他们那么不要钱似的使唤。
等电灯泡们拖走尸体, 罗家楠故作深沉地和祈铭讨论起死因:“祈老师, 经嫌疑人供述, 死者是被电死或者磕到头磕死的, 从您的专业角度出发,以上两种可能性是否存在?”
一听这拿腔拿调, 换言之吃饱了撑的的语气, 背冲罗家楠的祈铭闭眼深吸一口气。眼下不是发飙的时候, 那样显得太不专业。话说回来,罗家楠这孙子就是有这本事,前一秒他还在为自己的私心而感到抱歉,下一秒就能气得他恨不得原地丧偶。
“说人话。”
“啊,我就想知道他说没说谎。”
罗家楠换回“说人话”的语气,腆着个大脸贴在祈铭背上。听到无纺布防护服的摩擦声,祈铭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半步。之前他给罗家楠讲解半规管的解剖结构,因为该器官过于细小,罗家楠得贴得很近才看得清,结果从监控里看,那角度就跟他俩在解剖台边上干什么龌龊事似的,为此罗家楠还被盛桂兰叫走训了通话。打那之后,只要人在局里,他至少和罗家楠保持半臂距离。
人言可畏,他可以不在乎,但罗家楠不行,毕竟是被规矩捆着、数百双眼睛盯着的人。问题这孙子不长记性,一天到晚没个正形,破嘴欠缝的,明知道他那出现场呢还敢发腻歪话。同时他觉得自己也特么不长记性,已然被公开处刑过一回了,还敢当众点开罗家楠的语音留言。
然而一站到尸检台边上,祈铭任何私事都可以往后放,花式作死的罗南瓜可以迟些再教训,先处理工作上的问题:“目前没有证据证明死者是被电死的,裸露皮肤上未见电流斑及电流烧伤痕迹,鞋底、衣物均未击穿,磕死的可能性也不大,如果是磕到地板上或者不锈钢操作台边沿并导致颞部骨折,头皮上应该有明显的挫裂创。”
“哦,那您的结论——”一张嘴发现祈铭侧头拿眼尾余光刀自己,罗家楠立马不玩深沉了:“那你认为是怎么死的?”
祈铭把现场的初检报告回手递给他:“死者皮肤呈大面积‘鸡皮样’改变,手部及耳部有冻伤型红斑及水疱,且发现尸体的时候,尸体呈‘临终穴居状’——就陈队给你发的照片上,蜷成回归母体胎儿状态的尸体照片,这是死者寻求温暖的本能导致,高仁他们发现尸体的时候,周围裹满纸箱,考虑是死者濒死前的潜意识行为,所以我的结论是,冻死,等做完全套尸检可以更明确。”
罗家楠边看资料边点头:“我还以为冻死的都会自己脱衣服呢。”
“绝大部分冻死的人会出现反常脱衣现象,但冷冻储藏室里温度太低了,体温会迅速流失,在体温调节系统失控之前,就已经因为组织内窒息、血循环受阻导致心室纤颤死亡。”
对于“勤学好问”的罗家楠,祈铭一向是有问必答,但要是一遍没听懂也会不耐烦。然后说完他发现自己好像被带跑偏了,明明有顿火儿要发的,这会儿却好像有点气不起来了?
罗-相处七年还不知道怎么胡撸你那我别混了-家楠假装没看见对方纠结皱起的眉头,依旧有模有样地扮演着法医实习生的角色:“那头上这伤是怎么回事?冻的受不了自己拿头撞门?”
对方说话一带问号,祈铭的思路便不受控的回到专业部分:“不,这是钝器伤,而且是表面柔软内部坚硬的钝器,这样打下去不会造成搓裂创,比如前段时间那个被人用空调被裹起来用棍子抡死的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