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让让让!这有一个要送ICU的!”
眼瞅着轮床几乎推到飞起,罗家楠忙拽了把祈铭, 以防对方被撞倒。祈铭正在询问一位症状较轻的女生,被罗家楠这么一拽,差点摔对方家长身上。他埋怨地看了罗家楠一眼,再次蹲下身,语气温和地问:“你还记得中午吃了什么么?”
女生嘴唇发白, 面无血色,说话有气无力的:“清炒西兰花, 豆干炒肉……嗯……凉拌粉丝菠菜……还有米饭……”
和刚才询问过的男生吃的菜完全不一样,祈铭听完神情微滞, 片刻后追问道:“还有么?再好好想想。”
女生的妈妈不乐意了,紧搂着靠在身上打点滴的孩子, 扯着哭哑的嗓子喊道:“你们到底要问多少遍啊!刚已经来过两个警察了!这么多人光知道问问题, 怎么不去抓凶手?!”
罗家楠忙安慰她:“大姐, 问的越清楚越能尽快帮警方理清线索, 越能尽早抓住嫌疑人,你看抢救室里的孩子都说不出话来了, 我们只能找症状轻的问, 您宽宽心哈, 来,喝口水——”
“不喝!谁知道里面下没下耗子药!”
举到面前的矿泉水瓶被一把打飞,罗家楠表情一怔,没说话,走过去把瓶子捡起来,扔进垃圾桶。他无法责怪这些家长,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在所有人的心上蒙了一层阴影。公共安全事故最难处理,因为民众会质疑生存环境的安全性,加之网络时代的信息高速性,流言满天飞,恐慌情绪如病毒般扩散,以至人人自危。
突然间走廊尽头爆发出瘆人的嚎哭,罗家楠闻声忙奔过去问情况。第一名因抢救无效而死亡的患者出现了,祈铭听了,绝望地闭起双眼。还会有的,他知道,四亚甲基二砜四胺混合氟乙酰胺,在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里,这种突然爆发的嚎哭可能会响遍每一间收治中毒患者的医院。
悲伤的情绪迅速蔓延,所有守候在抢救室和ICU外的家长都神情惶然、不时抽噎。接连问了四个孩子都问不出一个准确的结论,祈铭的情绪也受到了严重的负面影响,他走出急诊大厅,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抬头仰望被残阳染红的天空,蓦地,一股无可抑制的悲哀感涌上,温热的泪水顺着眼角不可控地滴落。
太惨了,他难以承受看着这么多年轻的生命在死亡线上挣扎、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上一次感到如此无力是在国外实习时,跟着导师一起出勘一场校园枪击案。那是真正的人间地狱,目光所及之处满是猩红,四十多名中枪孩子和教师们的凄厉惨叫与哭号声,混着刺鼻的硝烟味,多重感官的冲击使得他眼前一片漆黑。
制造惨案的凶手已被治安官击毙,尸体横陈于球场的一隅。是一名年仅十五岁的少年,乌黑的卷发浸在血里,双眼不甘地瞪着,厚厚的嘴唇微张,散发出浓浓的死亡气息。
“祈铭!祈铭!”
听到罗家楠喊自己,祈铭忙侧头蹭去眼角的湿意,深吸两口气调整情绪,转身朝对方走去。大家都一样难过,他不想被任何人看出自己的脆弱,哪怕是罗家楠也不行,毕竟对方身上还背着一个令人不齿的指控。
等祈铭走到身边,罗家楠小声说:“我刚去抢救室里问了一圈,不是菜的问题,是调味料。”
祈铭稍感错愕:“什么调味料?”
“辣椒油,就厨师自己炸的那种,搁打饭窗口的台子上,谁吃谁自己擓,咱局里食堂不也那样么。”罗家楠边说边给苗红拨电话,“那几个孩子吃的菜也都不太一样,但,都加辣椒油了,所以我琢磨着,应该是这辣椒油出的问题。”
言语间电话已经打了出去,那边接起,罗家楠急吼吼的:“师父,你赶紧让高仁他们把食堂的辣椒油取样送检,问题应该是出在辣椒油上……对对对,就搁窗口台子上那罐,还有指纹,找杜海威他们提一下……食堂监控能拍着那位置么?能的话赶紧查一下,看中午是谁第一个接触的罐子……对我在人民医院呢,刚送走了一个……是,我知道……行,赶紧的,等你消息。”
挂上电话,罗家楠重重喘了口气,回头看向祈铭,注意到对方眼眶微红,不由皱眉:“你哭啦?”
祈铭侧过脸:“没,刚刮风迷了下眼。”
知道他心里难受,罗家楠没刨根问底,只是抬手搓了搓他的胳膊,安慰道:“都是孩子,看着怪让人难受的,你要实在扛不住,尸检就——”
“我行。”祈铭打断他,“你去找家属谈谈吧,越快开始越好。”
“你真没事?”罗家楠比较担心的是,祈铭三天三夜没睡,刚就睡了不到半个小时,身体能不能扛住接下来更为繁重的工作。
“没事,快去吧。”
轰走罗家楠,祈铭拿出手机,调出妹妹给自己发来的外甥女照片和视频,一张张一个个点进去看。人心都是肉长的,直面黑暗久了,他需要看到生命的鲜活,需要希望,需要杰西卡纯真的笑脸来治愈自己。
不一会,罗家楠回来了,说孩子妈已经哭背过气去了,孩子爸一听他提尸检的事儿扑上来就要打他,幸亏被旁边的民警一把架住。能理解,刚失去孩子,又要让他们同意把孩子剖心挖肺,实在是于心不忍。通常碰到这样的家属,法医办公室都是派高仁为代表去和对方沟通,因为他总有说服家属的办法。但现在高仁不在身边,祈铭决定自己再去找一趟家属。
罗家楠拦他:“你别去,他们现在已经毫无理智了,回头真给你一下子怎么办?”
实际上祈铭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没关系,就算挨一巴掌,也远不及他们现在所承受的痛苦。”
“得得得,还是我再去一趟吧。”罗家楠哪能把祈铭往枪口上送,真挨打也得是自己上,“你找地儿坐会,你看你这脸,都憔悴的没人样了。”
只是祈铭搓个脸恢复血色的功夫,罗家楠又一头扎回了人堆里。望着那不管遇到何种困难都迎头而上,把其他人护在身后的坚定背影,祈铭心中漾起丝暖意。抛开平时故作夸张的部分不谈,似乎“受委屈”这仨字在罗家楠身上难有立足之地,也正是这份强大、极具包容性的内心,让身边人会不自觉的产生依赖,感觉只要有他在,任何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顶着家长们因巨大悲痛引发的怒火近一个小时,罗家楠终于取得了对方的许可,赶紧通知院方处理转运尸体的事宜。签完接收文件,祈铭立刻打电话给高仁,召回法医办人员进行尸检。现在必须得和时间赛跑,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这案子,有任何进展都要往上通报四到五级。决策上面做,底下人只管执行,全体连轴转,案子不破,谁也不能休息!
与此同时其他医院传来了消息,死亡人数在增加,重症患者也在增加。通告一出,民众哗然,网上各种小道消息漫天飞,媒体蜂拥而至,为专案组提供临时办公场所的初中部教学楼,深夜时分依旧灯火通明。
毒源确认,的确是那罐辣椒油。经查,八十六名中毒师生无一例外,全都在餐食里添加了辣椒油。可惜食堂监控拍不到那个位置,只能从周边的影像来判断,谁没中毒但却在那个位置有过长时间停留。数十双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一帧帧的过监控。
破晓时分的黑暗最为浓重,专案组办公室里的气氛也异常凝重。以往的投毒动机多为报复,可一群孩子,招谁惹谁了?
开第三轮案情分析会时,赵平生率先提出自己的看法:“投毒的会不会假装中毒,伪装成受害者好掩人耳目?”
周围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既不点头也不否认。老赵同志的想法确有依据,以往的投毒案件中,有查出过投毒者假装中毒企图蒙蔽警方视线。但这样考虑的话,又牵扯出一个问题——投毒的是学生,未成年。
很快,陈飞第一个发言力挺赵平生:“我认为老赵说的方向值得追踪,近些年青少年犯罪的手段越来越令人匪夷所思,甚至比成年人还要残忍,家楠,苗红,老胡,你们把中毒学生的信息分分,等天亮了找班主任问情况。”
罗家楠立刻:“还等什么天亮啊,我现在去挨个叫起来问。”
“是啊头儿,老师们也都睡不着。”苗红说着往窗外一偏头,对面是教职工宿舍楼,几乎每扇窗户都亮着灯。
坐主位上的方岳坤一抬手:“去吧,赶紧问,问完回来汇报。”
大老板发话,呼啦啦起来了大半个屋子的人,迅速分好材料出去干活。还剩几个老家伙对坐无语,一脸疲惫且神情凝重。
“现在的孩子啊,唉……”老方同志无奈地释出口长气,“有时候我看着审讯室里的青少年,就想,爸爸妈妈干什么去了,怎么把孩子教成这样?”
陈飞嗤道:“现在的孩子谁还跟爹妈学啊,手机一开,什么没有?”
赵平生摇摇头:“我觉得还是大环境的问题,你们想想,咱那会说要当警察,为什么啊?为锄强扶弱、匡扶正义、打击犯罪,现在,有多少人为的是公务员铁饭碗?”
“唉,不说了,你俩歇会,我跟小罗他们去问问情况。”
说着,陈飞站起身,拽了拽坐皱的裤子,稍事整理过仪表,朝门口走去。刚出门没走几步,赵平生追了出来,撵着脚后跟小声问:“家楠那事儿怎么着了?”
陈飞干巴巴地扯了下嘴角:“你问我?督察看见我恨不能绕着走,能跟我说?我还指望你去打听呢。”
现在他深刻领会到搞好部门间关系有多重要了,问题来不及了,他都快退休了。
“我也是重案出来的人,不能沾啊。”赵平生左右看看,确认无人经过,上手把陈飞拉到走廊的拐角处,“我听苗红说,这事儿林冬他们揽了。”
闻言陈飞一扫糟心的表情,瞬间神采奕奕:“那敢情好,八年前的事儿,悬案查旧案的功夫正好使的上劲儿。”
赵平生赶紧往下压他的心气儿:“你可真够心大的,就不怕林冬他们真查出什么来?别忘了,家楠在外面那三年,你给他铲了多少事儿。”
陈飞一抬手,语气异常笃定:“你要说打架斗殴什么的,那我是帮他铲过,可强/奸这种烂糟事儿,老赵,今儿我把话撂这儿,他们老罗家出来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绝不可能惹,人卫东师兄的基因在那摆着呢!”
“……”
一听这话,赵平生顿觉肺管子有点堵——这说罗家楠呢,你提他爸干嘛?你怎么不提师父啊?既然看罗卫东哪哪都好,你跟他过去啊!
TBC
作者有话说:
老赵:哼!生气!
感谢订阅,欢迎唠嗑~
第97章
学生的社交圈相对比较单纯, 捋着中毒者名单问了一溜够,除了查到点儿谈恋爱吃醋的破事,并没有发现谁和谁结怨结仇的问题。等都问完回专案组临时办公室一对, 发现有几名老师共同提到了一个叫魏敬晞的男生,说他平时在学校里挺招摇的, 拉帮结派搞小团体,并且同时和几名女生关系暧昧,很多人都看他不顺眼。
“魏敬晞,高一三班, 高一?”陈飞一看年龄就皱起眉头,“高一的小孩儿,同时和好几个女生搞对象?毛长齐了么这个?”
罗家楠嗤了一声:“头儿,您有空去医院看看,十四五做人流的, 一把一把的,现在这孩子啊, 一个是发育早,一个是信息来源广, 不像您小时候似的。”
“嗯,我小时候傻了吧唧的, 到参加工作才知道女的不穿衣服啥样。”说完陈飞感觉周围静音了, 抬头发现众人表情各异, 不由皱眉, “想什么呢?我说的是尸体!”
众人抿嘴憋笑,氛围轻松了片刻, 又在方岳坤屈指敲桌的动静下归于凝重:“这个叫魏敬晞的孩子, 现在怎么样了?”
苗红接话道:“在仁和医院的ICU, 刚确认过了,还没脱离生命危险。”
“能接受问话么?”
“稍等,我再跟医院那边确认一下。”
苗红起身去外面打电话,过了约莫十分钟,回来了,冲方岳坤摇摇头:“医生说,魏敬晞的生命体征非常微弱,正在进行全身的血液置换治疗,暂时无法接受询问。”
略作考量,方岳坤要求道:“那就找几个平时跟他玩的不错的、没中毒的孩子来问问,注意措辞,别引起学生的恐慌。”
“知道。”
叫上欧健和吕袁桥,苗红再次离开了临时会议室。他们刚离开没一会,胡文治的手机响了,接起来“嗯”了几声,挂断,对罗家楠说:“罗副队,你之前让查的死猫死狗的线索有消息了,过去看看?”
罗家楠正犯困,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回手一拍彭宁的背:“醒醒,来活儿了。”
背上莫名挨了一记铁砂掌,彭宁一脸的委屈,端起杯子灌了口黑咖啡,心里小声逼逼——哈欠连天的明明是你好吧,打我干嘛?
本来罗家楠是不喝黑咖啡的,嫌苦,但出屋之前还是硬灌了自己一杯,不然真有点扛不住。所有人都超过二十四小时没睡了,单从睡眠是人类第一大需求来说,他们现在比那些中毒学生的家长和期待真相的群众更希望能早一点破案。大老板们都硬撑着,一个个满眼血丝,底下人自然不能偷懒。
“死了三只猫,一只狗。”提供线索的校清洁工如是说,“我平时会用食堂的剩饭剩菜来这喂它们,一共有八只猫六只狗,上礼拜三吧,我发现少了几只,找了一圈,在教学楼后面发现了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