缉毒处的行事作风人尽皆知, 明烁没发表意见, 只是叹了一声:“屋漏偏逢连夜雨。”
“怎么个意思?”
“有线报说, 裴文标计划出逃,可现在没有任何可以申请羁押他的证据在手。”
“……”
罗家楠默然。逃了就很难抓回来了, 红通上那么多人, 耗费大量财力物力人力抓回来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这帮人有钱有权, 请的律师比他们还懂法,从开始违法犯罪那天起就把退路设计好了。
相视无语了一阵,明烁要求道:“我要提审乌鸦。”
罗家楠眉头一皱:“不合适吧明队,您是经侦的。”
“没什么不合适的,联合办案,我有权利提审嫌疑人。”
“不不不,您误会了,我不是拦着您提审嫌疑人,而是您以前对付的大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种动不动耍混蛋的,怕您吃亏。”
“铐椅子上他还能咬我?”
“……”
罗家楠心说他是不能咬你,但能让规定咬你。不是他看不起明烁,而是明烁虽然起点高,但从警时间没有他长,平时面对的大多是一些举止文明、靠钱撑面子的坏人。那些人一旦被扒去金光璀璨的外衣,真的屁都不是,怎么揉搓都行。可像乌鸦这种过惯了刀头舔血日子的嫌疑人,给他喝杯水都得留神他闹出点故事。
不过话说多了反倒显得自己杞人忧天,罗家楠权衡片刻,点点头:“行吧,您要提就提,我这就跟留置室打声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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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俩小时不到,出事儿了。罗家楠跟休息室里睡得正迷糊,突然被苗红一把掀了被子薅起来:“乌鸦用烟头把自己眼珠子烫了。”
惊醒后心跳本就忽忽悠悠的,再听苗红这么一说,罗家楠直觉满脑袋牙疼,皱眉问:“明烁给他的烟?”
怪不得刚才隐隐约约听见声嚎叫,想来那场面必然极度震撼人心。
苗红无奈点头:“我刚看明烁从审讯室里出来,捶墙捶的手都流血了。”
“估计他是没想到这孙子能对自己下这狠手。”罗家楠下床蹬上鞋,胡撸了一把睡乱的头毛,“谁送那孙子去医院?”
“陈队说让咱俩去。”
“他也不怕我给那孙子另一个眼珠子挖出来。”
苗红眼神一凛,反手拍了他一把:“哪那么多废话,赶紧去洗洗,晚了眼珠子就废了。”
——废就废了呗,干我屁事。
罗家楠不情不愿的蹭出屋,刷完牙洗完脸,去审讯室提人。进屋之前他看清洁工正在擦墙上的血迹,想想明烁这口闷亏吃的,该是得窝心好一阵子。
他理解明烁给对方烟抽的举动是为了消除隔阂建立信任感,然而这招不是对所有人都适用。首先乌鸦以前做过狱警,监狱里的犯人伤害自己换取短暂自由的招数他门清;其次他做过雇佣兵,枪林弹雨里摸爬滚打多年,又被炸断了手指,胆量与对疼痛的忍耐力会比常人高出许多。
祈铭已经先行做了处置,现在乌鸦左眼上盖着医用纱布,右眼依旧阴鸷。见到罗家楠,他干扯了一下嘴角,语气却是耀武扬威的:“刚那位明警官还好吧?我看他脸都吓白了。”
“挺好,傻/逼见多了他早就习惯了,再说他本来长得就白。”罗家楠下意识的维护起明烁,总感觉经侦的没他们刑侦的皮糙肉厚,虽然经侦有很多老警员也是刑侦调过去的,但起码明烁不是,另外要是换成庄羽他可没这份善心,“还能站起来么?用不用我扛你出去?”
乌鸦不屑嗤了一声。罗家楠瞅他那样也不多废话,开锁上铐,一把攥上后脖领子给人从椅子上薅了起来。然而乌鸦那分量必须得使大劲儿才能薅的动,一下扯疼了胸口的伤处,他立马别过脸掩饰。
瞧他那呲牙咧嘴的样,苗红上前架住乌鸦的另外半边胳膊,严厉道:“老实点,你敢折腾,老娘就把你另外一颗眼珠子打出来。”
听到这话,罗家楠忍疼的同时还得忍笑,心说——以后别老说我是土匪下山了,什么师父带什么徒弟,我那点混劲儿还不都跟你学的。
到医院把人送进急诊,接诊大夫听说是眼部高温灼伤,赶紧打电话把眼科的叫下来会诊,还单独安排给他们一个无人进出且窗外安装有不锈钢护栏的房间。
在屋里等了约莫二十分钟,眼科大夫敲门进屋。看清来人,罗家楠眼前一亮——这大夫他可太熟了,是好基友夏勇辉的对象。
“呦,韩大夫,真巧。”
韩承业分别冲罗家楠和苗红点了点头,不多客套,直截了当的问:“主任说是警方送在押嫌疑人来治伤,具体什么情况?”
科室的人一听说是在押嫌犯都不乐意来,韩承业最年轻体格也最好,就把他给推下来了。
“用烟头把自己眼珠子杵了。”苗红也冲他笑笑。上一次见到韩承业,还是把人从洗衣厂五米高的消毒桶里掏出来,晚一步就蒸熟了,不得不感慨这小子命真大。
“嗯,我先看看。”
上手揭开纱布,韩承业用电筒照射观察后眉头不由皱起——结膜水肿,角膜穿孔达虹膜层,瞳孔基本丧失光反应,再深一点连晶状体也得烫穿。
是个狠人。他默默的念叨了一句。以前也接过拿烟头烫自己眼珠子的,但绝大多数都是烫在眼皮上,因为高温逼近时人会本能的闭眼。真正烫到眼球上的,必须得是下定了决心孤注一掷。算起来这是他接诊的第二个自己伤及眼球的患者,前面那个还是个精神病患者。
“积极治疗的话,眼球大概率能保住,但视力就……”看着手铐脚镣加身却还一脸事不关己的嫌疑人,韩承业忽觉一阵不甘涌上心头,语气骤然凝重:“我们科有上百号人排着队等角膜捐献,你要是觉着自己的没用,不如捐了吧。”
乌鸦右眼一斜,狠呆呆的瞪了韩承业一眼。
罗家楠搭腔道:“我看这提议不错,心肝脾肺肾,能用的都捐了吧,正好在医院呢,让韩大夫给你拿份捐赠协议来签个字就成。”
苗红暗搓搓推了下他的手,岔开话题:“韩大夫,这情况需要住院治疗么?”
“最好是住院治疗,看守所环境不行,如果发生严重感染、角膜脱落或者水肿挤压视神经,还是得摘眼球,那个手术公安医院做不了,之前有碰上相关疾病或者损伤的,手术都是转到我们院做的,这样,我先问下病区有没有床位。”
韩承业抬手示意他们稍等,拿出手机出门去打电话,过了一会,回来告诉他们:“主任说可以挪一个单间出来,后续治疗差不多得一周左右,你们看怎么安排一下,现在就可以去办入住手续。”
鉴于乌鸦的危险性,罗家楠和苗红商量还是得跟上级说明情况,请大老板定夺。这孙子眼球废不废的现在不是重点,重点是不能让人跑了。还有,不能让他接触到外界信息,吕沛英的死绝不能让其知道,否则别想再从那张嘴里撬出一个字来。
请示结果是,方局同意安排乌鸦住院治疗,费用由局里全部承担。苗红听了不由有些担心明烁,毕竟没经历过这种事,让写检讨算最轻的处罚,兴许还得挨处分。出来之前就见督察奔经侦办公室去了。
守在病房门口等接班的民警,苗红问罗家楠:“你怎么不提醒明队一声啊?”
“我提醒了,他自己说的‘铐椅子上还能咬我啊’。”罗家楠烟瘾犯了,跟病区走廊里又不能抽烟,看着明显有些闹心,语气也跟着焦躁,“这事儿啊,还是明烁自己着急了,你看陈队都没着急审,说等金砖上的指纹鉴定结果出来再说,他倒跟那急吼吼的。”
隔着门上的玻璃窗看向屋内,苗红盯着乌鸦的同时默叹了一口气:“他是得急,他太想抓住裴文标了。”
听出师父话里有话,罗家楠挑眉问:“这里面……有故事?”
“你知道他在投资公司都干到千万年薪了,为什么突然半道出家来干警察么?”苗红反问。
罗家楠摇摇头。
——不是,等会儿,千万年薪?之前不说百万么?怎么又多了个零?
想起网上那些以亿为单位的瓜,他忽然有一种通货膨胀没带上自己的错觉。
TBC
作者有话说:
楠哥:没法干了跟这地方,一个两个都特么是土豪!T-T
祈老师:黑卡副卡不是给你了?@-@
感谢订阅,欢迎唠嗑~
第31章
罗家楠正想和苗红多扫听两句明烁的背景信息, 病房门开,韩承业和眼科程主任从里面出来。程主任向他们详细的说明了伤情状况、治疗措施和预计的费用,明确表示, 像乌鸦这种情况,除非角膜移植, 否则左眼视力会完全丧失。
交待完程主任就去忙下一个患者了,苗红进屋盯着乌鸦。面对面站在病房门口,韩承业看罗家楠眉头紧锁、一脸郁闷的样子,轻问:“发生这种事, 你们得赔不少钱吧?”
罗家楠冷嗤:“他自己弄伤的,赖不到公安局头上。”
踌躇片刻,韩承业说:“嗯……他刚跟我和程主任说,他当过狱警,因为负责的犯人自杀所以被开除了……还说要告死公安局……”
“有种告去, 看是行政诉讼判决先下来还是死刑判决先下来。”罗家楠咬牙切齿的挤出点动静。杀人偿命,就算同伙死了, 一样可以通过证据链来定乌鸦的罪。
“嗯?”韩承业没听清他说什么,声音太小。
罗家楠一摆手:“没什么, 哦对,小夏最近怎么样?好久没跟他联系了。”
韩承业眼神一顿, 片刻后苦笑一声:“我也好久没跟他联系了。”
“??????”罗家楠诧异瞪眼, “你俩……分了?”
——不应该吧, 夏勇辉和韩承业好歹也是同生死共患难过的, 这才多久就分了?年前不还一起出去旅游来着,朋友圈咔咔发虐狗照片, 给高仁勾搭的, 一跺脚拉着吕袁桥就奔天涯海角了。
多说一句, 也不知道高仁什么基因,天天光吃海鲜回来还能胖一圈。
“没有分手,就是分开一段时间,让彼此都冷静一下,看看是否真的合适在一起。”
看起来韩承业并不想把私事分享给自己,罗家楠只得故作无所谓的点点头:“啊,分开一段冷静冷静也好,还有大半辈子呢,是得想清楚。”
实话是,他无法感同身受的理解这种在一起之后还要分开来冷静思考的相处模式。合则聚,不合则散,一开始没想明白干嘛还要处对象呢?又不是说跟他似的,卧底三年杳无音信,给女朋友都卧没了。
“不好意思罗警官,我门诊还有号,先过去了。”
点头致意,韩承业转身朝病区走廊尽头的电梯走去。等人上了电梯,罗家楠跟苗红打招呼说自己要去抽烟,毫不意外收获了师父的“抽抽抽,抽死你算”的“疼爱”。
到安全通道推开窗户,他戳在摁满烟头的垃圾桶旁,边点烟边给夏勇辉发消息。并非想打听八卦,而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跟他这种半道折祈铭身上的不一样,夏勇辉只能和男人处对象,之前听高仁八卦说小夏同学上一个对象就是个渣男,别眼瞎又碰上一个。而且韩承业当交换生的时候加入过一个名为“精致利己主义”的组织,这傻逼组织里的成员伤害过祈铭,所以有关这俩人的事情,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明确前因后果。
夏勇辉直接把电话给他回了过来:“你在医院看见韩承业?你受伤了?”
“不是我,是送嫌犯来医院看病。”罗家楠含糊了一声,有关案件的具体情况不能说,“我说你俩咋回事?我刚问他你最近怎么样,他说好久没和你联系了,说什么要分开一阵子冷静冷静?”
“哈,我第一次听有人把分手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空寂了一阵,又是一声叹息:“是这样,我们单位有个进修名额,为期一年,得去北京,我们主任推荐我去,等拿到课表发现有程杰的课,承业就不高兴了,非不让我去,说一年的朝夕相处,怕我俩旧情复燃!”夏勇辉的语气愈来愈激烈,“谁没有自己的职业规划啊!我当初就为了他一句话,放弃了祈老师那边的工作,后来他又改变主意回医院,我说什么了?他怎么不想想我为他付出了多少!我现在想去进修提升,他还这个那个,好像我去北京就是为了见程杰一样!我跟他大吵一架就搬出来了,你说,这是我的问题么?明明是他小心眼!”
罗家楠只“嗯”了一声就没再发表意见,多年的人生经验告诉他,情侣之间的事情,剪不断理还乱,绝不能跟着一方骂另外一方,不然万一某天人俩和好了,当情绪垃圾桶的该里外不是人了。另外这程杰他也认识,就是夏勇辉之前的对象、高仁嘴里那个渣男,教法医物证学的,和杜海威是同学。
别说韩承业小心眼,要让祈铭脱离他的视线和杜海威那种格力牌暖男朝夕相处一年,他冠状动脉得堵死了。
脑子里正浮想联翩,又听夏勇辉问:“要是祈老师和杜老师一起去进修,你能不让去么?”
“那不能不让,我百分之百信任我们家祈老师,哈哈。”
罗家楠口不对心的。信任归信任,但是不能想,一想就闹心。
夏勇辉惆怅叹息:“我真羡慕你和祈老师,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情,风风雨雨不离不弃,就算吵架也不会互挖伤口。”
——是不挖伤口,但他往我肺管子上捅的时候你见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