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宁原话是:“内个楠哥……我觉着这回……这回祈老师真生气了……你要不……要不抽空回来……哄哄他?”
哄得过来么?罗家楠倍感纠结。别人不了解祈铭,他还不了解?那就不个是认哄的人。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能把祈铭急得六神无主,然而事儿赶到那了,他也没想到金六一能破釜沉舟到那份上,拉了手/雷以死对抗。
而且祈铭不是生气, 是单纯的不想搭理他了,这点认知他还有。每次作死, 啊不是,劫后余生之后, 他常常需要面对两份情绪输出:一份是陈飞的花式咆哮,这个已经完事了, 另一份就是祈铭的置若罔闻, 仿佛身边从来没他这么个人似的。陈飞是爱没好爱, 急了就知道骂街, 他懂,横竖自己也这操行。祈铭则是以屏蔽外界信息来缓和心情, 这个外界信息特指罗家楠的语言与行动。
说是冷处理也行, 否则极易吵架。明明之前担心他担心得要死要活了, 忍耐到极限的情绪一触即发,可只要知道他还能立着,祈铭绝大多数时候的选择还是自行消化。曾经他俩就这个问题心平气和的探讨过,祈铭的解释是,那种情况下自己已经十分的不理智了,如果放任情绪爆发,不定会说出什么样的话、做出何种举动——当众抽罗家楠一巴掌都有可能。
“罗家楠,我的心脏不是铁打的,我也会崩溃,我只希望那不是因为你。”
归根结底祈铭对他的要求真不高,什么奖励功勋表彰先进,声名远播加官进爵,统统是浮云,只要你罗家楠活着,好好活着就行。问题在于,就这一点,罗家楠连勉强达标都做不到。谁也不傻,动不动争个上墙的机会,全须全尾的活着不舒服是咋的?他承认自己的骄傲,面对危险第一反应是迎头而上,而非左右权衡躲在领导身后图安稳、让旁人提起他来冠以“贪生怕死”四个字。
然而骄傲是有代价的,他的代价就是一次次研磨爱人的神经,提心吊胆甚至夜不能寐。当有人拍着他的肩膀夸他是“好样的”之时,却没人注意到祈铭的憔悴和委屈。他的光耀是建立在祈铭的“无怨无悔”之上,但凡祈铭真因此跟他翻了脸,不夸张地说,离婚冷静期那一个月的时限都不够改变对方的想法。
亏欠得太多,可还是次次心存侥幸,有时候看着祈铭忧虑中隐隐透出失望的眼神,罗家楠自己都想抽自己——贪生怕死一次怎么了?谁还能不让我干了?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去!地球缺了我照转,公安局没我不一样开门!?
“公安局没你当然得照常开门,这么多口子人等着领工资呢,又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们家似的,有个领信托基金的。”
面对罗家楠“帮我跟祈铭那说说”的请求,林冬惯常先调侃了一番。罗家楠勇夺手/雷的事儿他听说了,当时第一反应是“这回祈铭至少一个礼拜不给南瓜浇水”。结果才三天罗家楠就憋不住了,借着讨论张继来那案子的由头,话里话外撺掇他去给自己当说客。说实在的,他是真不想管这两口子,一个听不进人话,一个动不动让人血压爆表,上次做和事佬差点给自己气出心脏病来,月老下凡也扛不住他俩把红线扯成蜘蛛网——回头再给粘上面下不来。
求人办事,罗家楠自然不能耍混蛋,被当面吐槽还得虚心接受:“不是,林队,咱说话得摸着良心啊,就那天那情况,搁你,你能撂下那母子俩自己撤出来?”
“我能。”言语间林冬回手拍了下唐喆学的胸口——自当摸过良心了——搞得唐喆学有点莫名其妙,“罗家楠,你判断出屋里有第三人的时候就该撤了,确认嫌疑人身份的事情可以交给无人机或者狙击手去办,说句难听的,你不往里硬挤,金六一不至于拉弦儿,金奇的死让他对警方产生了极端的不信任,一旦他知道来人是警察,必得玩一出鱼死网破。”
罗家楠并不认同:“林队,您这话说的可就是马后炮了,我特么哪知道他哥怎么死的,更别提知道他手里有雷了,那种情况我必须得确认嫌疑人身份,否则我上去干嘛的?”
“没人拿枪逼着你上去,我听赵政委说了,现场三十多个人,就你抢着往里冲。”
“没那个,欧健也抢着往里冲来着,我能让他去么?”
“他要去可能就没这出了。”
“……”
罗家楠无言以对,掰扯不过,少给自己找不痛快。现在金六一那事儿还没完,既不坦白所犯罪行更不交待赃物下落,看起来是打定主意要硬扛。这几天祈铭也确实没功夫搭理他,得从技术层面提供有效证据,不管是DNA指纹还是足迹,亦或是其他诸如射击残留物之类的证据,总之得把金六一抢劫金店并杀害三名同伙的犯罪事实钉死。
见他俩有谈崩的趋势,唐喆学出言化解尴尬:“内什么,要不我中午吃饭的时候跟祈老师聊聊,楠哥这事儿……嗨,要我我也得那么干,不看明白就走,对自己说不过去啊。”
林冬闻言飞快刀了自家洗面奶一眼。当初拆“炸/弹”那次活活要了他半条命,再来一次?日子还特么过不过了!?不过滚蛋!
“诶,还是二吉懂我。”终于找回点面子,罗家楠心满意足,“行,那就交给你了,完事儿哥请你喝酒。”
“喝酒?你不吃消炎药么?”唐喆学根本不相信这铁公鸡能兑现承诺,祈铭不搭理罗家楠肯定不会给他发零花钱,这都月底了,照以往的经验来看,某人的微信余额指定不超过两位数,“网上怎么说的来着?哦对,头孢就酒,说走就走。”
罗家楠就坡下驴,嘿嘿一乐:“那就过几天等药效退了再喝,白使唤你哥心里不踏实。”
您可踏实的吧,少上六楼霍霍我就行。唐喆学无声呐喊。其实他有件事想和罗家楠私下里商量,关于张继来那案子,给林冬造成的影响比预想的要严重。虽然林冬白天在单位还是一切如常,可晚上回了家,饭都不吃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已故战友们的照片一看就是几个小时。睡觉时还噩梦频发,数次在他怀中惊醒,人抖得像筛糠一样,情绪数度紊乱。
要说之前还对张继来能说服人自杀心存疑虑,但看林冬的反应,他信了那孙子真有杀人于无形的本事。那家伙善于挑起他人的愧疚感,并且掩饰得很好,他看林冬和张继来的聊天记录里有这样一段对话——
林冬:【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犯下如此不可饶恕的错误】
张继来:【不那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忽略了可能存在的隐患,这是人之常情,疲劳驾驶是非常常见的车祸因素,根据官方数据统计,占比百分之二十一,也就是说,五成车祸里有一成是疲劳驾驶引起的,这是个很可怕的数据,但常常被醉驾等更显而易见的因素所掩盖】
从这段话里,唐喆学完全能解读出张继来的思维模式:探寻对方的弱点,然后搜集资料摆事实讲依据,明面上是开导,实则逐步加深对话者的负罪感。以及那句“你只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忽略了可能存在的隐患”,完全是照着林冬心窝子上杵。关于七位战友的死,林冬一直认为是自己的功利心过重而导致的悲剧,如果当初把“毒蜂”的警告报上去让他们整组人撤出来,这件事完全没可能发生。
真的,就这一句,完全是往林冬的伤口上浇辣椒水。他十分担心林冬,别回头没来得及搜集到足够对张继来立案的证据,先把自己搭进去了。可林冬不让他跟罗家楠提,说这是自己主动接下的案子,既已立下军令状就绝不能当逃兵。
事实证明,这俩人半斤八两,老鸹落在猪身上,谁也别嫌谁黑。一样的骄傲,一样的固执,不管是肉/体上的伤痛还是精神上的折磨,咬碎了牙也得硬扛。所以唐喆学很能理解祈铭的心情,看着心爱的人义无反顾冲入刀锋遍地之境、拉却拉不住的无助和担忧,他感同身受。
正说着,罗家楠手机响了。督察打来的,说内部通告已出,他可以在内网查看了。有关王馨濛举报他那事,通告全系统该事件为不实举报,从官方层面还他份清白。这倒是让罗家楠出乎意料,幸福来的太快,接完电话愣了一会才和林冬唐喆学分享好消息。
“嗯,所以说,你没白回玩命。”
从经验出发,林冬确信,这是罗家楠勇夺手/雷的“壮举”报上去后,上面为了对他进行表彰之前帮他“摆平”过去的污点而为之。不然就冲督察那边的习性,这通告拖到明年年底都未必能发出来。消息来的挺是时候,中午唐喆学有的和祈铭念叨了。
不过照祈铭的思维模式,林冬又觉着这大概算不上什么将功补过的事儿,撑死了飚“小祈飞刀”的时候少扎两刀。
TBC
作者有话说:
南瓜:来,扎漏了算,只要我媳妇开心
冬哥&二吉:……人怎么能贱到这个份上……
我嚼着下一章还是得让祈老师闹闹脾气,不能就这么算了,那样南瓜太轻松了【我真是亲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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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九点已过, 然而恰逢周五晚上,步行街附近的出租车依然难打,祈铭加了八十的红包才叫到车, 这可比从市局打车回家的车费高多了。车是叫到了,可离他还有将近两公里远, 中间至少六个红绿灯,电子地图上显示堵车堵到黑红。
尽管几百米外堵得水泄不通,但祈铭等车的这条街还算清净。晚间的微风拂动绿叶,吹来海洋与植物的气息, 沉浸其中,近日来累积的疲劳得到了些许舒缓。手机上收到高仁发来的信息,他低头查看——好消息,明天可以出院了。经过医生的检查诊断,高仁的胳膊不用动手术, 打石膏固定即可,而对于自己休假休过头、拖累了法医室工作进度, 高仁深表歉意。祈铭让他安心养伤,不要担心工作, 前任法医主管韩定江听说办公室缺人,这几天回来帮忙了, 暂时还忙的过来。
字打一半, 收到高仁发来的语音消息, 祈铭暂停输入, 挪动手指点击播放:【对了师父,罗家楠下午来看我, 跟我说, 你这几天一直不搭理他, 让我帮他说说好话,我说这回我可不能帮他了,多吓人呐,要是袁桥那么干,我至少一个月不搭理他,有没有心啊!太不拿对象当人了也】
先抑后扬,祈铭再熟悉不过高仁为罗家楠说好话的套路,这段说完肯定还有另外一段,果然,紧跟着那边又发来一条语音信息:【不过罗家楠那人吧,让他别作死,让他推别人上去,他肯定不能那么干,就说袁桥,袁桥要是在,他把袁桥推上去,然后袁桥出事了,我能接受么?从这个角度出发,他还是挺有担当的,你稍微理解他一下?】
背景音里夹杂着吕袁桥的抱怨:“干嘛老拿我举例啊?我能干那傻事么?下回再举例你用唐喆学。”
唐喆学也找祈铭来着,叨叨了一中午,饭都没让他吃踏实。事实上不用其他人替罗家楠解释,他理解,都理解。那人从认识起就这样,改是不大可能了,罗家楠的性格注定不可能是他一个人的英雄,面对其他同事、战友,乃至陌生人,只要有需要,罗家楠都会义无反顾的冲在前面。他承认那些特质曾是吸引自己的部分,然而一起共同生活、彼此成为一个整体后,所有罗家楠以自身生命安全为代价的行为,也同样牵动着他的血脉神经。那些留在罗家楠身上的伤痕,也以相同的深度烙在了他的心里。
不是让罗家楠去辱没警徽的荣耀来迎合他的心情,而是当他被迫“受伤”之时,有权利表达不满。
没接高仁的话茬,祈铭只回了【早点休息】过去。正好叫的车到了,他对了下车牌,刚要拽门上车,忽听侧后方传来“叮铃”“叮铃”的自行车铃声。转头一看,南瓜同学坐在一辆堪称历史悠久的二八大杠上,长腿支地保持平衡,面上端着堪称讨好的笑。
“别打车了祈老师,来,我带你吹吹风,人力车夫,不烧油,环保。”
说着话,罗家楠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这车是从贾迎春那淘来的,永久牌的,岁数快比他大了,据说他爷爷曾经骑过。保养的还行,链子没锈,闸线剩一根,铃也还能响,就是车座上的那层海绵化了,坐久了有点硌屁股。
祈铭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你有病吧?”四个字。出租司机更不乐意,探身转头,朝罗家楠吆喝道:“帅哥,做买卖得有个先来后到吧?我这订单都接了,你不能——”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罗家楠朝他亮工作证了。在警徽的震慑之下,出租司机不情不愿地取消了订单,一脚油喷出满腹怨气,磨磨蹭蹭驶离了路边。
“罗家楠,你有什么毛病?”眼看自己花了八十红包好不容易叫到的车被罗家楠赶走,祈铭忍无可忍,把电脑包朝对方怀里一摔,“单位给你发警官证是让你吓唬出租司机使的?”
“不是我这……”罗家楠心虚赔笑,“你看我为了让你跟我说句话都滥用职权了,给个面子,上车呗?”
“……”
见多了罗家楠事后讨好的德行,祈铭现在可以说是百毒不侵,一言不发转头就走。姿态再低也没用,早干嘛去了?攥□□的时候想过他么?
眼瞅着媳妇出溜出溜往前窜,眨眼功夫把自己甩出一大截,罗家楠赶紧蹬车往前追。骑自行车带人这馊主意还真不是他自己想的,而是彭宁给支的招儿。说和窦荳聊天的时候聊起学生时代,人姑娘说,第一次对他动心就是在车后座上。具体情况是有天晚自习下课,窦荳的车链子断了,然后彭宁正好顺路能载她,于是便上了对方的车。一路上吹着夜风,听着虫鸣,听彭宁因为蹬车带自己爬坡累得呼哧带喘的说话声,她忽然觉着,这个男孩有点可爱。只是那时临近中考,她知道以自己的成绩不可能和彭宁考同一所学校,外搭年纪小脸皮薄,终归没能捅破窗户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