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林出心软了,说:“麻烦你了。我也给你放个假好不好?你想去哪里,想干什么都行。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
“可以个鬼啊!”宋唐又吼出声来。
林出抿着嘴,倔强地不肯说话。
半晌后,宋唐妥协地叹了口气,“算了,我知道你最近很不开心,有信得过的朋友出去玩玩也好。但是你要答应我,到哪里都要给我发信息。还有,不许做危险的事情!新西兰那些蹦极啊跳伞啊滑雪什么的,全都不许!听到没?”
林出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
宋唐强调说:“我的小哥哥,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身价值多少啊?你磕着碰着一个指甲盖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这些话早就在林出耳朵里长茧子,林出嫌他烦,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
宋唐忧心忡忡,“……还有,你和沈风来已经那么多年没见了,能相处的好吗?别太任性了,对人家客气一些,如果吵架了也给我打电话。”
林出快要被他气死了,“我在你心里是什么脑残小学生吗?”
结果宋唐回了他一句:“小学生比你能干,你成年后连水都没烧过。”
林出愤怒地把电话挂了。
然后他听到沈风来轻笑了一声。
林出觉得不太自在,拿起手边的一瓶水,边拧盖子边小声说:“有什么好笑的。”
没想到沈风来又笑了一下,问他:“你的经纪人依旧是Macheda女士?她还好吗?”
他的语气轻快,就像是朋友之间的闲谈。林出却被问得愣住了,片刻之后说:“她很好。”
他没有等到沈风来接话,于是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去年这个时候,Macheda女士因为太累进了医院,动了个手术,从那以后就不能太辛苦,但她还是很快回来工作了。你还记得她有个女儿吗?叫莉莉,她在也在学习钢琴,我听过她演奏的曲子,是个非常有潜力的小姑娘。”
林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明知道沈风来不过是客套地问了一句,依然控制不住地说了很多,显得既刻意又愚蠢。
又或者说,在沈风来的面前,他好像做什么都很不自在。
可是林出觉得不甘心。
他知道沈风来从见面开始,就在给两个人之间划下泾渭分明的线,郑重告诉他: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与你亲密无间的沈风来了。
即便如此,林出还是忍不住去回想当年的画面。
漆黑一片的后台,突然间忙乱起来的氛围,所有人的窃窃私语,一切都如同一根骤然绷紧的弦,迅速捆住了手足无措的林出。
素来雷厉风行的Macheda女士惊慌的表情,以及那时候她抓住林出的肩膀说的话。
——“听着,Finn没法过来了。”
“Mr. Lin,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突然,但是这场演出非常重要。现在只有你,能够代替他完成高水准的演奏。”
“相信我,我的男孩,你会大放光彩的。”
事实证明了Macheda女士的眼光从不出错,作为沈风来的替补,年仅18岁的林出扛住了巨大的压力,奉献了一场堪称完美的演奏。
那场的曲目是《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至今仍然被许多古典乐爱好者奉为值得回顾的经典。
那是林出站上世界舞台的起点。
作者有话说:
大型音乐会中比较重要的音乐家(指挥、独奏声部、承担独奏乐章的各首席)都会有替补人员,以防止音乐家因意外无法到场而影响整体效果。
有不少音乐会都有临场换人的例子,所以这是可能发生的。
大家熟悉的郎朗也是这么出道的,而且郎朗当时排在替补席第六位。
*
关于英文名:
沈风来名字里带“风”字,很顺理成章就会叫Finn。
林出在《十三度低音》里初次登场,有提过英文名叫做Harvey,是我当时随手写的,这本里不一定需要。
实际上Lin这个发音本身就是各大语系里都很常用的名字,按照语言习惯大家应该更喜欢直接叫他Lin。
第10章 灯塔
提到林出的时候,除了音乐本身,被人们津津乐道的,还有他的好运气。
——出类拔萃的天赋是运气,被波利尼收为关门弟子是运气,小小年纪以替补资格上台大出风头更是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运气。
没有人知道,18岁的少年是流着泪演奏完那首拉二的。
时间过去太久了,就连林出自己也忘记了当年泣不成声的原因。现在想起来,似乎连高兴与悲伤之间的界限都已经模糊不清。
其实过去的那些事情,林出已经很久没有想到过了。他喝了一口矿泉水,觉得有些烦躁。
沈风来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笑着说:“Macheda女士确实非常严格,对别人严格,对自己更是如此。但她足够专业,是个非常好的经纪人。”
林出看着沈风来的侧脸,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于是沉默了一下算是默认。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跳出一条信息,是宋唐发来的一个生气的表情包。
林出盯着那个老土的猫咪表情包看了一会儿,明白这是宋唐越想越气的表现,于是也反手回了一张表情包,打字说:[不要向Macheda女士提沈风来,就说我一直在惠灵顿。]
宋唐回了一个问号。
林出:[她以前当过沈风来的经纪人。]
宋唐发来几个省略号,接着是一串感叹号。
宋唐:[不是,什么?!沈风来还当过演奏家?]
宋唐:[我以为他就是跟你一起学过钢琴而已!]
宋唐:[WTF!你为什么没有告诉过我?]
林出心烦,并不想跟他谈论这些,又随便叮嘱了几句就把手机放了下来。
他看着聊天界面的画面消失变成黑色,觉得脑子乱糟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沈风来,只好看向窗外,强迫自己放空思维。
一路上,窗外都是开阔的平原,以及起伏的形状怪异的山脉。天空离得极近,晚霞被天光折射千万次投向大地,把一成不变的绿色映照成大片草绿、深绿、墨绿交错的颜色。
这里是北岛的最南端,拥有绵延漫长,没有半点人类生活痕迹的海岸线。林出看到沿着海岸是层层叠叠的石灰岩礁,有黑白双色的大型鸟类从很远的地方飞来,停留在高耸的礁石上面。
它们的叫声孤高清脆,随着海风传出很远。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空无一人的蜿蜒公路上,向着落日的方向而去。余晖逐渐融化进海水里,整个世界都变成广袤无际的金色。
远远的,一座白色的灯塔静静伫立在峡湾最深处。
那就是城堡角灯塔了。
林出怔怔地看着,直到那座灯塔离他越来越近。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和沈风来就这么走到了世界的尽头,除了这亘古不变的风景外,再没有其它任何东西打扰,就连时间的流逝都不足为道。
毛利人对此地的命名是——“向着天空奔跑”。
很美,也很空旷孤独。
“那一片是城堡角,对面就是库克海峡和太平洋。”沈风来告诉他,“看起来是不是很荒凉?”
“不会,”林出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特别壮观,只是有些寂寞。”
沈风来点头说:“这个季节是有点。这一片海边的礁石上有一种全世界独一无二,只生长在这里的雏菊,春天的时候会开成一片非常美丽的景色。那时候,新西兰的鲁冰花也都绽放了,看起来很热闹。可惜了,现在看不到。”
“那我就呆到那时候再走。”林出说,“我喜欢雏菊。”
沈风来愣了愣,随即笑出声来,“你是不是忘了,这是南半球,春天在大半年以后。你不可能一直在新西兰的。”
林出确实忘了这一点,可是听他这么说,还是口是心非地反驳道:“为什么不可能?”
他的神情太过认真,像是真的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沈风来停顿了一下,片刻后才开口,“不是不可能,而是没有这个必要。小出,这里的雏菊的确很特别,但它并不值得你花费整整半年的时间去等待。”
林出不愿意被沈风来带着节奏走,摇摇头小声说:“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不值得。我觉得值得,那就是值得的。”
他说得绕口,沈风来听得微微皱了皱眉头。他依然平视着前方。视线被墨镜所阻挡,连一个眼神都看不清楚。
“如果真的那么想看雏菊,你有很多选择不是吗?意大利、或是荷兰……听说法国的雏菊也很美,而且就快要到花期了。”
林出不回答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不一样。它们是不一样的。”
沈风来反问了他一句,“哪里不一样?”
林出被问住了。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此时此刻,他能想到的每一句回复似乎都是不合适的。
好在沈风来并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他轻笑一声,结束了这个话题,然后调转方向盘往右侧的一条小路开去。
过了没几分钟,林出就看到了散落在平原上的一栋一栋乡村小屋。
烟火气驱走了空茫的寂寥,再一次出现在视野之中,也把原本若有似无的氛围完全吹散了。
“小出,我们到了。”
*
怀拉拉帕大区是新西兰著名的葡萄酒产地,进入马丁堡之后,就不再是杳无人烟的旷野,路上的车辆也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散布着一个又一个葡萄酒庄,每一个占地面积都很广,建筑风格迥异,有些是漂亮的彩色房屋,有些则被建成了城堡的模样。
从车里看出去,能大片大片整齐的绿色葡萄田环绕状点缀在宽广的怀拉拉帕湖四周,又被崎岖的塔拉鲁瓦山脉包围,像是一条条散落在湖光山色之间的缎带。
而道路笔直通向前方,尽头是风光旖旎的葡萄酒小镇。怀拉拉帕所有产出的葡萄酒都经由这个小镇销往世界各地。
北半球的二月还是寒冷的冬天,而南半球已经进入了第一批葡萄采收季。即便到了黄昏,依然能看到有葡萄园之间的小路上有车辆忙碌穿梭。
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在伦敦,林出都不太喜欢出门,并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致。他忍不住坐直了身体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清澈的空气里似乎都充满了葡萄馥郁的果香。
就在这时,迎面开来一辆越野吉普,正好与他们的路虎擦身而过,沈风来把车速降了下来,降下车窗与司机问好。
对方是个金发碧眼的白种人。同样戴着墨镜,一时看不出年纪。他把一只手臂搭在车窗上,另一只手握着方向盘跟沈风来打招呼,问他是不是刚从惠灵顿回来。
沈风来点点头,与他简单交谈了几句,说的都是生意上的事。林出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从沈风来的语气来看,他们之间应该是非常熟稔的。
很快,林出看到对方的目光越过沈风来看向自己,于是礼貌地点了点头。
“Wow,一个英俊的东方男孩。”那男人爽快地笑了一声,“Finn,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朋友。”
林出不知道“这样的朋友”是指什么样的朋友。他总觉得听起来有些随意,忍不住用英语回答道:“我是今天才到新西兰的。”
男人盯着林出看,笑着问,“来旅行吗?一个人?”
林出点了点头。
“你真是来对地方了,我发誓,世上没有人会不爱新西兰。”对方背往后靠,摘下墨镜向林出抛了一个十分轻佻的眼神,“你和Finn是在惠灵顿认识的吗?我正好要去汉密尔顿,如果你对比银河还要浪漫的萤火虫洞感兴趣,可以上我的车。”
林出愣了愣,有点不习惯这样直白的热情,下意识朝沈风来看去。
沈风来露出了一个微笑,也把手臂撑在车窗上。
“我和他是很久以前的老朋友了,比认识你还要早很多,霍克先生。”
他的姿态很自然,没有半点刻意,然而这位“霍克先生”的神情却一下子变得诧异起来。
“OK,OK……我明白了,真是失礼了。”霍克很快就大笑出声,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从白种人的审美来说,这是一位相当有魅力的男士。
“好吧我亲爱的Finn,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说着,他侧过身子在车子前面的储物格里翻找了一下,随后掏出了个东西,隔着车窗丢了过来。“既然要招待朋友,我打赌你一定会需要这个。”
沈风来伸手接了——那是一串钥匙。
沈风来看向男人的方向,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霍克见状,放声大笑起来。
“船借给你,你们想怎么玩都可以。作为报答,Finn,你得按照我们之前谈好的折扣来!”霍克吹了声口哨,潇洒地发动车子一溜烟向前开去,只在空气里留下了一句,“感谢你,我的中国男孩!祝你们玩得愉快!”
林出满头雾水地伸出头去看,结果吃了满嘴车尾气。
他咳嗽两声,转头去问沈风来:“他是你的朋友?”
沈风来把钥匙收好,淡定地放下刹车继续开了出去,回答道:“算是吧。”
林出想说怎么如此骚气冲天,考虑了一下还是咽了下去,只说:“看起来挺……特别的。”
沈风来听得笑了起来,应该是明白了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