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兴趣的可以去听一下,个人喜欢里赫特的版本。
(某位已经塌房的华人钢琴家也很喜欢演奏舒伯特,搜索的时候可能会冒出来大量)
第24章 天鹅之歌
他们一直在凯库拉呆到了傍晚,直到太阳没入海平面,天空呈现出瑰丽梦幻的粉色。
凯库拉的海边有许多别致的海景旅馆,可是林出却并不想住在那里。
“我想睡在车上。”他回过头看向沈风来。
他们的房车十分宽敞,厨房、浴室,客厅和电视都是齐全的,还有两张柔软舒适的大床。沈风来让林出睡车尾的那张,自己则顺着台阶上去,把随身物品放进了驾驶室上方的小房间内。
这时候沈风来正在把衣服一件一件挂进衣柜,想了想说:“水箱是满的,两个人洗漱绰绰有余。可我们明明还在城市,你就想要住在车上吗?”
“不可以吗?”林出问他。
沈风来笑了,“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房车的尾门上翻打开着,仿佛坐拥了外面整片绝佳的日落海景,林出正半躺在床上举着手机拍照。他感叹道:“怎么办,我现在觉得这是我人生中最棒的surprise,比我想象中还要好很多。”
沈风来看着他,突然问道:“比玫瑰城堡和蓝宝石钢琴还要好?”
“……什么?”林出顿时愣住了,有些奇怪他在说什么,“什么城堡和钢琴?”
沈风来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没什么,开个玩笑。”
林出翻身坐起来。
他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了一件发生在四五年前,他举办伦敦独奏会之后的事情。当时的他刚刚拿下肖邦大赛金奖,风头正劲。某位公爵的女儿对外大方宣称疯狂地爱上了他,为了示爱,她把偌大的城堡铺满玫瑰,并在花海里放上了用蓝宝石镶嵌而成的钢琴,邀请林出共进晚餐。
这样带着暧昧色彩的传闻对当时才二十出头的林出没有半点好处,Macheda女士花了很大力气才把舆论压了下来。然而他们完全得罪不起这样的权贵,最后林出不得不硬着头皮赴了约。
“你怎么知道的?”林出惊讶地看向沈风来,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句,“等一下,你说的和我想的是同一件事吗?”
“哦,明白了。”沈风来语气平淡地说,“看来有好几座城堡。”
林出不知道他说真的还是开玩笑而已,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哪来的城堡啊,那就是被宠坏的小姑娘瞒着父母追星好不好!”他想了想,朝着大床边缘挪动了一段距离,用脚尖去碰沈风来的腿,“沈风来,你怎么那么小气,都说了我最喜欢你给我的surprise了。”
没想到沈风来一下子伸手握住他的脚踝,在上面惩罚似的挠了一下。林出的脚踝一向很怕痒,此刻忍不住低声叫了一下,然后用力把脚抽回来。
沈风来说道:“看出来了,有漂亮的海景房间不住,非要窝在房车里。”
林出瞪了他一眼,不高兴地说:“我就住这儿!不走了。你自己说要陪我的,你也走不了,只能跟我一起窝在房车里。”
沈风来收回手来,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微笑着换了个话题,“晚上想吃什么?我也邀请你共进晚餐,怎么样?”
他们一起在海边的一个高级餐厅吃了晚饭,那里的海鲜新鲜,味道也很好,伴随着夜晚潮水的沙沙声响,林出的心情变得十分开阔,把所有烦恼都抛到了脑后,一直笑着和沈风来说话。沈风来的话不多,大多数时候都安静地看着他,但只要林出说话,他就会做出微笑倾听的姿态来。
吃完晚餐,两个人沿着海边散了会儿步。这里的沙滩柔软,每走一步鞋子都会陷入沙子里。没走一会儿,林出的鞋子里都灌进了沙子。他玩心起来,偏偏要去踩着沙包走路,最后干脆脱了鞋子裸着足走。
后来他们相伴着坐在路边,看着一轮银色的满月从海面上缓缓升起。林出喝了一点点果酒,有一些微微的醉意,这点醉意让他的脸颊到脖子都在发烫。
沈风来的心情应该也很不错,因为他取出了口琴,曲腿坐在林出的身侧,开始吹奏舒伯特的小夜曲。
夜色下的太平洋在月光下折射出朦胧的光辉,一半是无穷尽的浓黑,一半是白霜般的银色。半音阶口琴音色悠扬动人,被平和的海浪声衬托成一艘驶向北方的小船。
林出闭上眼睛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在身旁的地面上,虚幻的钢琴伴奏就在心里化成托起小船的浪花,携手与这道口琴一起经历起伏。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十公分,手臂完全挨着,呼吸缠绵交错在一起,瞳孔里盛着同一片迷人的月光。
曲终的时候,林出的酒意也散了个干净,他偏头看向沈风来,说:“我记得你以前似乎并不偏爱小夜曲?”
沈风来收了口琴,没有否认,“曲式太简单,音乐色彩也直白了些。”
——浪漫乐派的体裁小夜曲,往往充满幻想,婉转如歌,每一个呼吸都伴随着风花雪月的意味。与脉络复杂的协奏曲相比,轻飘得就像一首消遣用的情歌,从不被年少轻狂时期的沈风来所推崇。
“现在不这么想了吗?”林出问道。
“口琴改不了太复杂的曲子。”沈风来笑了一下,“何况,也挺应景的。”
“确实应景。”林出意有所指地说,“就是总觉得旋律太单调,缺了些东西。”
沈风来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到林出脸上,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语气慵懒地说:“缺啊,缺个钢琴伴奏,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林出借着月光去看沈风来的脸,故意不说话,用手指去勾沈风来衣服口袋里的口琴。
“差点忘了,”沈风来这才笑了,一把握住林出的手不让他乱动,“世上最棒的钢琴家就在我的身旁。Master Lin,我请你来帮我伴奏,你愿不愿意?”
林出这才笑了,眉眼弯弯,“好啊。不过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给别人伴奏的,说吧沈风来,你要怎么感谢我?”
沈风来看了他一眼,“你还想我怎么谢你?”
“教我口琴。”林出理所当然地说。
“你还用我教?”沈风来装作惊讶地看向他。
林出说:“我又没学过口琴,教教我怎么了。等我学会了,我吹主旋律,你帮我钢琴伴奏,这样才不亏啊。”
沈风来脸上的笑意没有变化,他把视线转向黑暗中的大海,没有再说什么。直到林出又一次含含糊糊地催促他,才说了一句:“好。”
后来他们又聊了很多,到最后林出听着海潮涨落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逐渐有些困了。他不舍得此刻的氛围,于是迟迟不愿意起身,干脆歪着头慢慢靠在沈风来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林出似乎听到了一声打火机的“咔嚓”音,紧接着鼻腔就闻到了一股裹挟着海水味道的烟味。
他迷迷糊糊“嗯”了一声,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看,却感觉到沈风来伸手搂住了他,让他们的身体紧密贴合在一起,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打他的背部。
被熟悉温暖的体温包围起来的瞬间,林出抵挡不住浓郁的睡意,意识终于完全坠入了黑暗之中。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林出都把学口琴这件事完全忘到了脑后,直到某一年夏天与沈风来一起故地重游的时候才再次记起。
月光,小夜曲,以及许多曾经被他忽略的细节。
Let music sound while he doth make his choice;
Then, if he lose, he makes a swan-like end,
Fading in music.
天鹅将死的时候,会唱出最美妙的歌。
舒伯特的小夜曲从来不是什么甜蜜的情话,而是动人的绝笔、不息的哀叹,与沉重的怀缅。
作者有话说:
注:
[1]舒伯特小夜曲:最好的版本应该是小提琴+钢琴,一次很偶然的机会听到了口琴+钢琴的版本,立刻沦陷。
夜曲的曲式没有什么复杂或者精妙的音乐结构,但经不住真的很好听。舒伯特的这首旋律很绝,从小听到大,百听不厌。
*
“天鹅之歌”这个说法不是原创。之前说过了舒伯特的一生很坎坷,有很多作品死后才被人整理问世,以《天鹅之歌》为名出版。其中第四首就是这首小夜曲,也是舒伯特短暂的一生里最著名的作品之一。
后来的音乐家们都用“天鹅之歌”来指代舒伯特的作品。
结尾那段英文出自莎士比亚的戏剧《Swan of Avon》。
第25章 特卡波
他们在第二天的清晨出发离开了凯库拉,前往新西兰最为著名的旅游胜地特卡波。
阳光还没有完全热起来,房车没有惊动任何人,很快就离开了湛蓝的海岸线,驶上了著名的南岛1号公路。
沈风来把窗户打开了一些,让扑面而来的风吹在林出的脸上。
林出还是一脸睡意朦胧,却执意要坐到副驾上。他张开嘴打了个哈欠,拿起手机看到上面有许多未读的消息,懒洋洋地挨个查看回复。
沈风来伸手过来摸一摸他的额头,说:“不难受吧?困就去后面再睡一觉,也可以看电影。”
“哪有那么娇弱啊?”林出摇了摇头,“我不想看电影,我要跟你一起。”
沈风来还没说什么,就听到被忽略了许久的Zart发出呜呜咽咽的撒娇声,毛茸茸的大脑袋从汽车座椅的缝隙中钻过来,非要枕在林出的手臂上。
林出一条信息回到一半,被Zart这么一拱,手指一滑戳开了一条语音。
女孩子活泼明亮的嗓音瞬间被公放出来,“哥哥”长“哥哥”短,絮絮叨叨,回荡在驾驶室的空间里。
林出有点尴尬,连忙把手机按下,朝沈风来看去。
沈风来似乎是笑了,说:“Chessie都这么大了。”
林出的同母异父的妹妹Francesca,中文名林希,今年刚满16岁,跟林出的感情十分要好,沈风来一直都知道。
林出点点头,“疯丫头一个。奥尔西尼和林女士都想要她学歌剧。可她不愿意,自己转专业去了通俗作曲,差点没把她爸爸气出心脏病来。”
沈风来回想了一下刚才那几声中气十足的“哥哥”,说:“听起来确实很有女高音的潜力。”
林出也笑出声来,一边摸着Zart的脑袋安抚它的情绪,一边点开跟妹妹的聊天框,看到她发过来好几个文件,都是最近写的曲子,心里没底,想请林出帮她改一改。
虽说音乐是相通的,可实际上林出对作曲并没有什么心得。他的继父奥尔西尼先生倒是个知名的作曲大师,在这方面比林出有话语权得多。可惜此时父女俩正闹着别扭,谁都不愿意跟谁低头。
林出把乐谱保存下来,跟妹妹保证一定会好好弹奏她“用心创作的曲子”,又答应了从新西兰给她带礼物,这才把手机放了下来。
车载音响里响起弦乐和铜管交织铺陈的低音,音阶艰涩难懂,和弦诡异不明,十二个半音同等划分,在不经意间保持了一种十足微妙的平衡。
林出皱着眉头听了半天,诧异地看向沈风来,“不是吧沈风来,你开车听巴赫就算了,居然还听勋伯格?”
“勋伯格不好吗?”沈风来问道。
“听不懂。”林出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回答说。
沈风来一下子笑出声来,“你都说听不懂,恐怕会让很多人大跌眼镜吧?”
“我也不能不懂装懂啊,”林出想到了家人,小声说道,“演奏和作曲本来就是两回事,无调性创作就更是在大气层。奥尔西尼也喜欢勋伯格。”
“无调性确实难理解了些。不过我却觉得,无规律无注解,听起来乱七八糟的旋律,某种程度上比那些规整严谨、有迹可循的古典乐更有意思。”说到这里,沈风来停顿了片刻,打了个比方,“或许就像人生一样,充满了各种不理想,不确定的因素。”
林出“嗯”了一声,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够悦耳动人,但却真实凌乱,充满了艺术表现力,是吗?”
沈风来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说:“如果说调性是人生的高光部分,喜悦、悲伤、爱情、浪漫……那么无调性就是生活里那些被忽视的,毫无意义的绝大部分时光。两者并没有高低之分,甚至有时候我会觉得,无调性才是人生的本质。”
听他这么头头是道地解释,林出愣了一愣,放下手机看向沈风来的侧脸,迟迟没有说话。
沈风来也注意到了林出的视线,“怎么了?”
林出摇摇头。他的脑袋里无法控制地浮现出年少的沈风来与自己谈论音乐时耀眼的姿态。林出不喜欢作曲,可是当年的沈风来很喜欢。他写过许多漂亮的小和弦,让林出一起弹着玩。
那些旋律就像他本人一样,嚣张、华丽,不可思议,充满了天才的气息。直觉告诉林出,那时的沈风来应该是欣赏不来勋伯格的。
不知怎么,林出觉得心里有一点不好受。
“不过你是对的,勋伯格确实不适合开车时候听。”沈风来语气放松,随意地说了一句,“换一张碟片吧,你自己选,肖邦还是柴可夫斯基?”
“不要,就听这个。”林出开口阻止他,“我改主意了,无调性就挺好的,我想要把它听完。”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之后,他们已经完全离开了城市和人烟,车窗外的景致也开始渐渐发生变化。晴空万里之下,广阔平原和成片森林逐渐交错,与北岛完全不同的巨大蓝色湖泊一个又一个出现在视野里,美得惊心动魄,又浑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