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底下的混乱,胡乱朝地面射击的话可能误伤自己人,所以两方的弓箭手们直接互掐了起来。半空中只见「刷刷刷」的箭矢飞驰如梭,密密麻麻,既有往这边飞过来的,也有往那边飞过去的。
就这样,弓箭对弓箭,白刃对白刃,在这种情况下,用法术的倒是不多。
除了神魔两边以外,事不关己的丰幽同样已经投入战场,享受他的乐趣去了。
邵纯孜虽然想去帮忙,但再想到释放魔力之后的未知后果,心里始终有个坎,不敢轻易跨过去。何况就眼下的情况看来,他参不参战似乎影响不大。
非杪和海夷,两边的BOSS,甚至压根没动手,到现在还站在原地。
这两位在等什么?心理战吗?
邵纯孜实在看不出名堂,正犹豫要不要问问海夷,却不知怎么回事,似乎是直觉指引,令他抬眼朝天空中看去。这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夜幕中,很远很远——远到仿佛十万八千里,很高很高——高到仿佛来自宇宙深处,有十道金红色的光芒飞掠而下,就象是一排正在急速降落的飞机,又象是彗星身后拖出的一道道逶迤的尾巴。
但事实上,都不是。
一般人的肉眼难以辨别,而邵纯孜如今的眼力已经非同凡人,他看出来了,那些光芒之中其实是一辆辆马车,马车是敞篷的,车上伫立着一个个全副武装的战士。
就这一眼粗略估计,不会少于千人。
就像出阵似的,这些马车排成十列,从天而降,正往这边疾驰而来。或许就是因为飞翔速度太快,甚至让空气中都擦出了火花,所以才会看到那种金红色的光芒。
邵纯孜无法想象自己脸上的表情。
这些人,难道也是非杪的后援?如果说,之前跟着非杪一道来的那批人,象是他的私人侍卫,那么后来这群人简直就是……军队!
海夷也已经发觉了天上的异常,面无表情,眼神无比地锐利起来。
「这样还叫不想闹大?」他问非杪。
他没有忘记,非杪自己更不可能忘记,就在不久前,他才亲口说过一句「不想把事情闹大」。
出尔反尔,他毫无愧色,反而很洒脱不羁地一挥手,颇有一股悍将之风。
他说:「既然都是要战,不如干脆大战一场。」
那些正在赶来的援军,本就是被他放在神界待命,所以能够实时叫来。他相信,海夷留在魔界待命的,肯定也不仅仅只有目前出现的这批人。
他的意思,海夷已经心领神会,眉梢阴阴一挑:「你想毁了这座城吗?」
「魔君说笑了,区区一座凡人的城,还需要你我特意来毁吗?」非杪这话说得倒是不拘小节。
诚然,如果要特意毁掉一座凡人的城市,他是不以为然的。但是如果照他的意思,海夷也从魔界调援军过来,到时两军大战,即便交战双方只有数千人,杀伤力却有普通人的成千上万倍,甚至再翻倍。
就算他们不去伤害凡人,一旦交战起来,刀剑无眼,法术伤害更是一伤一大片,神魔受得了,人类呢?
经此一战,一座人口总数也才百万的城市,还能剩下多少人?
「的确,只是区区一座凡人的城。」
海夷定定盯着非杪,「毁与不毁,全在你我一念之间。」
「只要它不沉入海底,总有机会可以重建。」
非杪意味深长地一笑,「就如同神魔涅槃,不妨让这座城也涅槃一次。」
「……」
是的,不论经历了多大灾难,之后总会有人来进行重建,就像涅槃,重建之后,根基如旧,然而其他东西再也不会跟从前一样,不论是人,还是物和事。
这个地方,有小春子的同学老师,有他出生的医院,有他晨跑时经过的小路,有他第一次比赛获胜的战场,还有……
他的家园。
非杪,你到底还是这么咄咄逼人——
海夷把如渊剑再次插入地面,两手交叠着放在剑柄之上,漫不经意的姿态,开口:「当年一战之后,连通神魔两界的鸢罗道被封闭,两界一直互不往来,既不交好也不交恶,和平分处。直到今天为止。」
听上去,他只是像平常一样说话,只不过声音更沉更厚重。
奇异的是,当他开始说话之后,剑刃之内的流云就开始徐徐涌出,一汩一汩,仿佛是跟随着他的话语而产生,吸收了他的声音,向着地上那个无底的裂缝流动而去。
那些流云,将会再次转化成海夷的声音,传达到整个魔界。
「以魔君之令,今天起,开启鸢罗道,魔可以任意前往神界,如果发现神族踪迹,杀!如果有神族进入魔界,杀!无论任何时间地点与神族遭遇,皆可杀!这个指令,直到我亲口撤除之前,永远有效!」
一片死寂。
刹那间,邵纯孜仿佛听见了地底下传来群魔的欢呼。就算知道是错觉,心脏却还是止不住地惊悸,喉咙也象是被什么紧紧掐住,吐不出一个字来。
非杪缓缓眯起双眼。魔界之主被激怒后,原来就是这种后果。
他问:「这就是你的回答?」
海夷唇角微掀,似笑非笑。与以往并无两样的表情,却散发出前所未有的阴寒煞气。
这个神界天甫,既然敢用这座城,用小春子所在意的东西来要挟他,还指望他会做出什么回答?
当然,到目前为止,其实事情还并非不可挽回。
然而几秒后,非杪扬起手,手中化出了他的武器。是一把刀,刀刃上银灰色的光芒,在月光下有种锋利决绝的惨白。
现在,事情的确已经不可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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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第九章(中)
邵纯孜突然开口:「只能这样吗?」
话刚出口,海夷的身影就消失不见。眨眼间……不,还不到一眨眼的时间,那个身影已经去到非杪面前。
锵!刀剑相交声,淹没了邵纯孜的声音。
邵纯孜又问了一次:「真的只能这样吗?」
海夷听见了,非杪也听见了。两人都没有看邵纯孜一眼。
刀剑依然紧紧相抵,凌厉的杀气在刀刃剑锋上飞旋,仿佛两只互相咬紧的猛兽,谁都不肯先松口。
邵纯孜想问什么,海夷知道。
——真的就要打起来了吗?这一场大战,已经不可避免了吗?
可以避免,只要交出邵云和无双,非杪自然不会再多费精力做无谓的争斗。
但刚才邵纯孜已经明确说了,绝不交出这两人。而非杪既然不肯罢休,那么就算要大兴武力,他也要把非杪从这里逼退。
海夷的打算,邵纯孜懂得了。
他不可能叫海夷停手。他也不能。
归根到底,一切的关键都是在于邵云,还有无双。
「不该这样。」他低声说,似乎在自言自语,表情空洞。
「不该是这样的。」他又说了这么一句,慢慢转过身,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两人。
对于现况发展,邵云的反应依然如初——就是毫无反应,似乎此刻正在发生的、以及即将发生的一切,全都与他无关。
而无双更是不用提,满心只有他自己的事,妨碍他的,就是敌人,除此之外万事皆空。
万事皆空……吗?
「这就是你要的吗?」
邵纯孜紧盯着他,抬手指了一下那边的战场,又指着无双的鼻子,一字一字越发凌厉,「你要让这些人为你打得不可开交,要让好端端的两个世界发生动乱,甚至让整个城市的人都给你那个愿望陪葬,这样你满意了吗?!除了你的龙,别的什么你都不管不顾是吗?就连我的爸爸……一心一意只为你着想的人,你也要他为你去死!」
邵纯孜说前面那些话的时候,无双毫无动容,直到听见最后那句,他才皱了皱眉,反驳:「我没有要他为我去死。」
「你没有?」邵纯孜咬牙,「你敢说在你利用完他帮你进入混元界之后,他还能安然无恙吗?」
无双的眉头皱得更紧,这一次没有反驳。
邵纯孜深吸一口气,明明是早就料到的答案,却还是感到无比心寒。
再看邵云,同样不出所料,邵云无动于衷。再一次证明,他已经准备好了接受任何结果。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
邵纯孜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为什么,然而他明白,邵云就连一个为什么也不会给他解答。
这就是邵云的决定。
他攥起拳头,喉咙深处挤出干涩的声音:「所以你还是要他为你付出一切,只为了实现你那个心愿,让你回到过去扭转历史……回到过去,为什么非要回到过去?就算龙的家园不在了,难道不能重新创造一个吗?世上就只有那一个地方可以给龙容身吗?难道……」
「龙氐只有一个。」无双断然截话。
邵纯孜回道:「就算全世界只有一个龙氐,难道连可以替代的地方都没有?就算没有现成的,造也造不出一个相似的?世界这么大,你有找过吗?你有试过吗?你有想过吗?」
无双缄默不语。
邵纯孜知道他的答案。
他没有找过,没有试过,没有想过。
他所想的,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件事——复原龙氐。这个执念已经持续了成千上万年,并将一直持续下去。
跟这样的人沟通,让邵纯孜觉得很累。还有邵云也是,完完全全无法沟通,听不进别人的话。
这两个人,明明性格差别那么大,唯独这股执拗却是如出一辙。只不过,他们其中的一个,是为了另一个而执拗至此。
他做了那么多,努力了那么久,到现在,他真的很累很累。
从前不管再怎么累,他总是坚信还会有希望,只要他咬紧牙关,绝不放弃,总有一天会打开希望的大门,哪怕只是打开一条缝,他也会拼了命往门里挤,就算挤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看不到希望了。也没有时间给他等待希望了。
这场大战,已经一触即发。这个城市,即将毁于一旦。
他的信仰,正在摇摇欲坠。
「你太自私了。你们都太自私了。」
他看了邵云一眼,再看回无双,目光急剧闪烁,话语却一字一字、一句一句愈发铿锵有力,「像你这样的家伙,让海夷他们为你而战,根本不值得!不值得……让两个世界为你动荡,让整个城市给你的愿望陪葬,不值得,不值得!」
话音刚落,紫色的魔印在皮肤上一跃而出,隐隐约约金光缭绕,转瞬间膨胀开来。
几乎没人看清那是怎么回事,当他们意识到的时候,邵纯孜刚刚站着的地方,已经变成巨大的光圈,半径足有五米,上连天,下接地,仿佛宇宙中凭空射下的一道光柱,整个场景看起来都这么不真实。
不仅邵纯孜,连同邵云和无双都不见踪影。根据位置看来,显然也是被笼罩在了那个光柱里面。
那不仅仅是光柱,更象是一道龙卷风,紫色的风飞速旋转着,当中夹杂着雷电般的金光,时不时闪烁几下。
所有交战中的人都停住了。
海夷也不例外,他瞪着那个离奇的风圈,脸色一变再变,猛然意识到什么,扬剑一挥,海啸般的剑气从剑尖凌射出去,直欲将那风圈横劈而开。
然而,他的魔气刚一触碰到风圈边缘,就被吸收了进去。
另外还有弓箭手在放箭,或者其他人试图突破风圈,不论任何武器,都在风圈外噼噼啪啪的金光之中熔化。
那是——凤王的炽光。而又不单单是炽光,因为他的妖力此时已经与邵纯孜的魔力融合到一起,使得炽光的力量更胜从前。
这么强大的力量,难道真的是……
海夷纵身直冲风圈而去。
「君上不要!」桓风着急地大叫。那个风圈的情形这么诡异,如果贸然硬闯,就算是魔君搞不好也会吃亏!
不过还好,桓风的担心是多余了。因为在海夷到达之前,那个风圈就突然自己消失。
从出现到消失,总共还不到一分钟。在这短短一分钟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人一无所知。
总之现在,他们看到四个身影。
邵纯孜站在那里,墨痕背对着他,挡在他正前方。对面,邵云手中握枪,枪里发射出的所有子弹,刚刚都已经射进了墨痕身上。而邵云自己的胸口中央,插进了一把紫光与金光交互闪烁的箭,箭头从他背后贯穿而出,扎入了他身后的无双胸前。
突然,那只箭矢消失不见。
两秒后,邵纯孜倒下,墨痕跟着倒下。紧接着,邵云倒下,无双也倒下。
一个不剩,全倒下了。
「小春子!」海夷已经赶到,把邵纯孜抱起来仔细检查。表面上,他没有任何外伤,然而在他体内却感觉不到灵力流转,不论魔力还是妖力,都仿佛被完全抽空,没有剩下一丝一毫。
海夷紧紧抿起双唇,刚刚还只是阵青阵白的脸色,彻底变成苍白。
他猜对了。虽然他那么希望是自己弄错,可他该死的果然猜对了!
邵纯孜刚才所爆发出来的力量,名称只有一个字——绝。
这其实不是任何招数,连法术都算不上。简单来说,这是一种本能。
以邵纯孜为例,他想阻止无双……或者说,只要能阻止无双,他已经不惜杀死无双。而他的身体判定,他目前的实力不是无双的对手,在这种前提下,如果他心里强烈地想着——我一定要这么做,不论付出任何代价我都必须这么做——事实上他的确是这样想的,那么「绝」就会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