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观邵廷毓,就好像三者都遗传到了,既可以温柔,也可以冷静,爆发起来更是气势惊人。
另外,在邵纯孜的印象中,邵廷毓和父母长辈之间从没有太过亲密,尤其越长大越是这样。他似乎不喜欢依赖别人,反倒是很乐意宠爱弟弟,成为弟弟的依赖。
归根到底都是性格所定吧。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对长辈没有感情。
「跟我来。」说了这样一句,让邵纯孜跟着他去到邵云的房间。
无双仍是老样子睡在床上,邵云已经不在床边,而是坐在靠墙的皮椅中,双腿交叠,两手也交握着放在腿上,手肘分别搁在左右两边的椅子扶手上,冷静、沉默、肃重。
邵廷毓向他走近:「也许我该说好久不见了,爸爸。」自然而然的一声呼唤,仿佛从来不曾生疏过,什么嫌隙都没有过。
的确,这些年里,邵廷毓并不像邵纯孜那样和邵云针锋相对,可以说是很平常的父子关系,虽然不够亲昵。
至于邵云的种种作为,基本上邵廷毓都只是耳闻,也就避免了许多冲突。不管邵云直接间接有过再多错,现在都不是要计较的时候。
「廷毓。」
邵云轻轻颔首,「看到你没事就好。」
闻言,邵廷毓不禁自嘲地一哂。
好?他如今的状况能算好吗?如果是跟最糟的状况相比较的话,那或许是很好了。
现在的他也就是一直这样想。死亡并非终结,未来依然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说:「也许我的表达方式和纯孜不一样,但心情上都是一样的。我们希望你回头,不想看到你走向毁灭,请你悬崖勒马。」
邵云回视着他略带压迫的眼神,保持沉默。
邵廷毓眯起眼:「不管我们怎么说都无法让你改变主意,是吗?」
「不错。」邵云说。
「那么如果无双死了,你也会跟他一起死吗?」
邵廷毓问出这样一句,旁边的邵纯孜愕然怔住,邵云的眉梢也微微一动。
「之前你说如果我们要动无双,除非先杀了你。但我们肯定不会这样做。」
邵廷毓继续说,平淡稳静的语调,根本不象是在讨论着这么肃杀的内容,「假如我们真的要动无双,你又会怎么做?」
邵云合起双眼,片刻后重新睁开,眼神并没有明显变化,只是隐隐约约颜色更深了些。
他答复:「做我该做的事。」
「……我明白了。」
邵廷毓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到邵云面前,弯下腰,张开双臂不轻不重地拥抱他,「有些事我们不会做,希望你也不要轻举妄动,在做任何事之前,想想我们,请多相信我们一点,好吗?」
邵云沉默几秒:「嗯。」
「早点休息。」邵廷毓放开了手,转身向邵纯孜走去。
「走吧。」听见邵廷毓这样说,邵纯孜犹豫了一下,再度向邵云看看,实在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跟着邵廷毓离开了。
等到离房间稍远的地方,立刻询问:「刚刚到底什么情况?得出什么结果了吗?」
邵廷毓说:「没有。」
从一开始,他就不认为可以谈出结果。
邵纯孜告诉过他先前和邵云的谈话,由此已经可知,无双对邵云而言,是一个死结。
已经是死结了,又怎么可能解得开?除非,强行剪断……但谁又知道这会造成什么后果?
至于最后那番话,如果邵云真能听进去,自然最好。如果听不进去,也勉强不了。
想不到连邵廷毓也无计可施,邵纯孜有些失望,咬了咬唇,忽然见到邵廷毓颈上发出红光——是那根项鍊中的封印又在起作用了。
但和前几次不同的是,这次的红光并不是大肆绽放,而是将放不放,时强时弱。再看邵廷毓脸上,魔印也是时隐时现,非常怪异。
「哥,你怎么了?要紧吗?」
邵纯孜既担忧又不解,「难道又要失控了?不是刚刚才清醒吗?怎么这么快又出状况?」
邵廷毓一手握着颈上的项鍊,眉头紧蹙,呼吸有些急促:「嗯,不太稳定……」
「不稳定?」怎么会呢?
说起来,邵廷毓本身就是一直处于不稳定状态,但最起码该发作就发作,该清醒就清醒,哪有像这样又不发作又不清醒的?明明前两天都还好好的……
「会不会是因为那个咒?难道有什么副作用?」
邵纯孜正猜测着,恰巧看见丰幽走过来,连忙说,「你快看看我哥怎么回事,状况好像不对劲,是被那个咒影响的吗?你是不是应该把咒取出来了?」
反正现在邵云和无双都已经捕获,暂时无需担心,那个咒当然也就不是必须的了。
对于邵纯孜的观点,丰幽不置可否,一把握住邵廷毓的手腕,拖着他就走。
邵纯孜跟上去:「你做什么?你要给我哥解咒吗?」
「你不是要我给他解咒?」丰幽反问,说话间已经把邵廷毓带进房里。
「可是……」解咒就解咒,用得着特意进房间吗?
后面的话语,在「砰」的一声中被关在了门外。
邵纯孜满头雾水,抬手想敲门,但再想了想,不管邵廷毓出现什么状况,丰幽肯定都有有分寸的吧?
毕竟这段日子邵廷毓一直在丰幽那里,他的情况,丰幽最了解,也最知道怎么处理。即使这家伙不存什么好心,至少也没干过什么坏勾当。
邵纯孜想来想去,如果丰幽在办正事,那他还是不要打搅了,也不想再无谓担心,转身回去自己房里。
刚一进门,看到海夷背靠床头半坐着,双手抱怀。
邵纯孜走过去坐在床沿,想着先前的事,始终还是很不甘心:「你说,邵云是不是被无双迷惑了?他肯定是被迷惑的,对不对?」
「也许,可以这么说。」海夷答道。
这个答复模棱两可,不过在邵纯孜听来,肯定就是肯定,不用再多问了。
「我就知道!」
他往床上用力砸了一拳,「该死的,都是因为无双!我们现在跟邵云怎么说都说不通,如果不是为了无双……如果没有无双就好了!可恶,为什么他不从这世上消失……」
「那你要杀了他吗?」海夷插话。
邵纯孜却骤然语塞。
杀了无双……吗?就在刚才,邵廷毓也说过类似的话。
老实说,他有这个想法,他的确有,而且有过不止一次。可是,如果真的对无双下手,似乎又有什么不对。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宁愿不用杀死一个人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说到底,无双也算是有苦衷,既可恨也可怜。更主要的是,邵云这样一心放在无双身上,简直就是为了无双而活。就算杀了无双,恐怕邵云也未必会放弃,甚至有可能做出更加不可挽回的事也说不定。
见鬼——
「到底该怎么办?我还……」
「你有没有想过放弃邵云?」海夷截话。
「什么?」
邵纯孜一愕,旋即回道,「没有,当然没想过!我为什么要放弃他?我不会,我不能放弃他。你怎么说这种话?」
「作为人子,你已经做了你力所能及的事,如果他非要执迷不悟——」
海夷停了停,修长的双眼轻轻眯起,「或许他自己也宁愿被你们放弃。」
邵纯孜心口大震。最后这句……先前自己是不是也曾经想过?怎么可以这么想?
「不,不是这样!」
坚决地驳斥回去,「他是被迷惑了,不是已经说了吗?他现在头脑不清,就像我哥那时被蛇妖迷惑了一样,不能不管他……」
海夷想说,邵云的情况跟邵廷毓还是很不一样的,转念却又懒得说了。
不管邵云是否被迷惑,让邵纯孜放手任由父亲自寻死路,都是不可能的。如果那样的话就不是小春子了。
「那么只能慢慢来了。」海夷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邵纯孜也象是失了神,呆呆看着海夷,忽然扑过去把人抱住,越抱越紧,脸也在人胸前越埋越深,简直像在撒娇。
但海夷知道,不是这样,或者说不仅仅是。
用手指勾住邵纯孜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怎么了?」
「没有。」
邵纯孜眨眼,「我在想,如果换成你和我,如果你想做什么,需要我拼上性命去帮你做,我会不会这样做……」
「笨小孩。」海夷曲起中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记。
邵纯孜痛得龇了龇牙,苦笑:「嗯,我知道没有意义……」但实际上他已经有想过,只是卡住了,得不出结论。
假如真是为了海夷,他想,他会愿意做任何事,甚至不惧死亡。可是如果他死了,就再也不能跟海夷在一起,这样的话,他又会非常非常不甘心……
那么邵云呢,难道他就不会不甘心吗?到底是什么力量让他这么坚定不移?是什么样的迷惑,能把人迷惑到这种地步……
怅惘中,听见海夷说:「这件事还会拖上一段时间。我们去魔界好了。」
「魔界?」
邵纯孜错愕,「去魔界干什么?」
海夷回答:「把无双和邵云带去,暂时留在魔界。」
留,其实是好听的说法,真要说白了,应该是「关」在魔界。
邵纯孜隐隐约约意识到这层意义,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
海夷话没说完,眉尖微微一动,眼中闪过深沉莫测的光芒,「看来还是迟了。」
「迟了?什么迟了?」邵纯孜纳闷。
「客人已经到了。」海夷下床往门外走。
邵纯孜一头雾水地跟上去,正要追问,耳中忽然传来一句:「魔君,神界非杪来打搅了,请多包涵。」
脚步立时一顿。
那个声音,并不算洪亮,象是从远处传播而来,经过了空气的重重过滤,却依然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利落入耳。
……等等!神界?飞鸟?
加快速度追到海夷身边:「是那个飞鸟吗?」就是那次月先生说起过的,神界天甫?
海夷点头。
邵纯孜问:「他来这里干什么?」
「他还能来干什么?」海夷反问,唇角挂起似有似无的冷笑。
看到他这个表情,邵纯孜有种不详的预感,困惑重重,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也不必再问。反正「客人」已经到了,只要见面,一切都会明了。
出去途中遇见丰幽,显然也是被某个不速之客惊动。而邵廷毓没有现身,看来是又一次进入了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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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第八章(下)
不一会儿,三人来到屋前那片宽阔的庭院。客人就在这里。
客人并不是单独一个,而是一群,少说有十几个,阵仗堪称浩大。这架势,简直就像来踢馆的。
来者不善,就是这个状况吧。
站在那群人最前方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见到海夷现身,他露出非常自然的笑容,非常自然地寒暄:「魔君,别来无恙。」
这个声音,正是刚刚隔空传话的声音。
这个人就是非杪?
邵纯孜略有一点错愕,根据他所听说的这只飞鸟的恶劣行径,他已经认定这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奸诈小人,所谓相由心生,这家伙的外表要么邪恶阴险,要么就是个虚伪做作的笑面虎。
可实际上却都不是。人家不仅五官端正,并且气质阳刚,剑眉星目,如果放在女人眼里,无疑就是最标准的型男了。
他穿着一身象是骑马装的打扮,长裤加皮靴,衬得身材相当高挑,而衣服最上方的两颗扣子没扣,展露出的胸膛却是非常结实的,堪称强壮。
半长的头发略带自然卷,乱得随性,衣着也是,看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不修边幅,却在无形间散发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强烈气场。
这就是所谓的人不可貌相吗?邵纯孜暗暗咂舌。
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也不是他第一次领略这句话的内涵了。
「听说先前发生了一些事,还好魔君依然安康。」非杪说。
话里没有明确指出的「一些事」,他自己明白,海夷明白,邵纯孜自然也很快就明白了。
「是吗?」
海夷挑眉,「我记得当初神魔两界大战时,阁下倒是第一个出兵。」
非杪哈哈一笑:「早先魔界毫无秩序,群魔混乱,惹是生非,又没有魔君这样的人物坐镇,才不得不采取外力镇压。之后既然有了魔君,魔界的内务就由魔君清理,情况自然好多了。」
邵纯孜皱起眉头。这番话听起来,怎么象是有把神界置于魔界之上的意思呢?
这家伙真不愧是个大骗子,嘴皮子有够厉害,态度也真他妈的有够嚣张!
邵纯孜满肚子的不爽已经写在脸上,海夷还是面不改色,回道:「你不是来找我叙旧的吧?」
非杪说:「那倒不是,我来找人。」
「找人?」
「或者应该说,接人。」
「喔?你要接的人,是无双?」
「无双现在身陷麻烦之中,大概也给魔君造成了许多不便,不过我这次来,主要还是来找另一个人。」
非杪稍稍一顿,「当然,如果魔君能把无双一起交给我,那是最好不过。」
「你来找的另一个人,是谁?」海夷问。
非杪知道他是明知故问,并不介意,配合地给了他一个名字:「邵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