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就真的做到了。
坦白说,一开始他其实还有点忐忑,到此刻已经完全踏实下来。他知道这次他一定可以,有邵廷毓跟他在一起,他绝对可以,说什么也必须可以!
脚下的巨人迈开步伐,向着邵云走去。邵云抬眼相望,脸上依然不曾出现动容,倒是眼中偶然掠过了一丝赞叹般的深沉。
更多更多的黑鸟从血泊中汹涌而出,企图再次以「鸟海」战术阻止这两人。
只不过,对上这么一个巨人,再庞大的鸟群好像也有点不够看了。
巨人大掌一挥,轻轻松松就拍开一大片,更何况他身上还有炽光笼罩,碰到什么就熔化什么。
势不可挡,就这样向着邵云一步一步接近,近了,更近了。
巨人伸出双手,分别按住地上那两片血泊,堵住出口,不让再多的黑鸟飞出来。
邵纯孜知道,时机到了。目光中紧锁着那个身影,纵身跳了下去,双手高举在头顶,手中化出一只金灿灿的光刃。
邵云举枪瞄准,开枪,然而子弹一接近邵纯孜就马上被熔化。
邵纯孜在空气中一踩,加快了降落的速度,转瞬间掠到邵云面前,把光刃一挥而下,刺进邵云腿中,整个贯穿了过去。
邵云毫不犹豫地朝自己腿上开了一枪,这次射出的子弹似乎是某种爆裂弹,将他整条腿都炸开,插着光刃的那部分与身体断开,很快就彻底熔化在了炽光之中。
缓缓地,邵云跌坐下去,喘息稍微急促起来,不仅仅是因为受了伤。放出那些黑鸟,耗费的其实都是他自己的灵力。
不过相较起来,邵纯孜比他喘得还要更急。炽光这东西,看起来很好看,用起来很好用,问题就是把灵力当做不要钱的能源似的拼命燃烧,耗得极凶,更别提邵纯孜还把炽光当成衣服一样穿……
居高临下望着地上的人,等到呼吸有所平复,开口说:「我真的对你很失望,但是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杀你,你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邵云微微抬眼回视着他,没有作答。
这种问话的目的,很明显,原本就不是为了得到回答。
「你说凤无丕本性凶暴,但你看看他是怎么对待尚浓的?」
邵纯孜接着说,「就算他对一万人凶暴,至少他还懂得对一个人好。」
「……」
「你想要封印我的记忆,而不是直接杀死我,就凭这一点,我不会杀你。」
顿了一下,咬咬唇,严峻冷冽的眼眸,从眼底深处浮上一丝希冀,字字千斤地说,「只要你肯回头,你永远都是我的父亲。」
邵云合起双眼,继而缓缓睁开。
「谢谢,我会永远记住你这番话。」话音刚落,他身后的空气中骤然冒出一颗龙脑袋,迅雷不及掩耳地卷起他往后拖去。
「不要!」邵纯孜大惊失色。
就在他这一声疾呼当中,龙和邵云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了空气里。
「你去哪里?你不要走!」
邵纯孜四下环顾,毫无目标地对着空气嘶声大叫,「你不要走,给我回来!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为什么就不能跟我好好把话讲清楚?你回来,回来!」
——无人回应。
邵云一走,那些血眼黑鸟以及地上的血泊也都随之消失。
就好像,跟邵云相关的一切都不会留下痕迹……他是要离开。还是要离开。
坚决离开。
这里就没有任何能够把他留下的事物吗?
忽然感到一种欲哭无泪的心寒,邵纯孜沮丧地垂着头,蓦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碰到他的肩膀,回过头,是「邵廷毓」,已经恢复了正常大小。
黑曜石般的眼眸定定注视着他,虽然眼中没有神采。伸出手覆上他的面颊,虽然手中没有温度。
他的目光轻轻闪烁,抬起手,也想要回握住那只手,眼前那人的身躯却飞快地变得透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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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第八章(下)
「主人。」
邵纯孜一进门,墨痕就迎上前来,「你回来了。」
停了一下,注意到邵纯孜此刻的情形,「你受伤了。」
经过先前那么一番折腾,邵纯孜身上肯定是相当狼狈,不过倒也并没有受什么重伤,主要是手臂上中了一枪,血也早已经止住。
「我没事。」邵纯孜心不在焉地应着,径自往屋里走去。
「你战斗了。」
墨痕跟在他身后,一方面是不放心,另一方面则是不理解,「为什么主人没有召唤我?」
「你需要留在这里看着海夷。」
邵纯孜无奈地瞟了他一眼,扯开话题,「他怎么样,还好吗?」
「老样子。」墨痕答道。
还是老样子吗?邵纯孜苦笑,很快就走到房间门口,在门外望着此时睡在床上的那个人影。
每一次走到这里,他都会在心中祈祷,看到那个人睁开眼坐了起来。
可惜每一次的祈祷全都落空,失望的次数太多,让他甚至开始有点害怕走到这里,来了就要多失望一次。
可结果又还是忍不住,每天都要来看很多次。
「我很累,想休息一下,你也去休息吧。」他对墨痕说道。
墨痕看他这个样子,估计也是没心思谈论之前发生的事,于是点点头,乖乖退下。
邵纯孜进到房里,在床沿坐下,脱掉鞋子把两条腿也放到床上,背靠在床头坐定。
空间里一片死寂,空气中流淌的仿佛都是他满身的伤感沉郁。
就这样过了好半晌,他突然开口:「我还是失败了。」
长长地、重重地,叹了口气,双腿缩了起来,用手抱住膝盖。
「我还是没能阻止邵云,又被他甩掉了……这种感觉的确很糟糕,但是,我不后悔。凤无丕说让我杀了邵云,邵云自己也说我必须杀了他才能阻止他,可我不想这么做。
谁也不要说我天真,谁也没资格逼我做这种事,就算是他本人。也许他是疯了,但我呢,难道我也疯了吗?为什么我要杀他?他是我爸爸,也没有做过什么需要向我偿命的事。」
说到这里,转头向身边人看去,微微闪动的目光里透出一丝苦闷,以及迷惑不解。
「说起来,你会变成这样,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在于他。蛇妖的行动是他安排的,海若是被他害死的,我想学着掌握灵力也是为了要阻止他。那这样的话,你应该是最有理由想要他死的人才对,但你似乎从没怂恿过要我杀他,为什么?」
为什么?——当然没有人给他解答。
还有谁会来回答他呢?
自嘲地扯扯嘴角,俯身过去:「海公公,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醒啊?」故作轻松似的问出这样一句。
被问到的人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睫都丝毫不颤一下。
邵纯孜的眉头慢慢蹙紧,忽然坐直,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混蛋!就知道睡睡睡,还没睡够吗?你要睡就睡,为什么睡之前还要给我看那段视频?你到底什么意思?你以为你是在给我留遗……」那个「言」字临到喉咙眼就咽了下去。
尽管自己也认为这很迷信,但还是不敢说出任何不吉利的话。
再次咬了咬牙,一字一字挤出来:「总之你一定要快点给我醒过来,把话给我说清楚,听到没有?快醒来!」
——醒来了吗?
很遗憾,还是没有。
邵纯孜狠狠地瞪着眼,牙关咬得腮帮都鼓了起来。突然,就像被扎了一针的气球那样,整个人迅速瘪了下去。
软绵绵地倒回床上,伸出手,把海夷的手捉了过来,用那副手背在自己脸颊上来来回回的反复磨蹭着。
这只手现在很温暖,也不再像前些天那么滚烫,是因为身体已经在恢复了吧?
是这样就好,一定要是这样才行,一定……
邵纯孜闭上眼睛,默默地祈祷许久,重新睁开眼,支起上身,凑到更近的距离,更加专注地凝视着那张面容。
这么俊美的脸,睡得这么安详宁静,真是很容易让人想到童话中的睡美人啊……
如果也能像对待睡美人那样一吻将他唤醒就好了。
这种念头很傻,非常傻,傻得不能再傻了!——邵纯孜心知肚明,但却还是傻傻地靠近过去,在对方唇上落下一吻。
童话果然都是骗人的!
邵纯孜心里悲愤大喊,强烈的失望涌上来,为了发泄似的再次堵住对方的嘴,甚至还用手把人下颚打开,舌尖挤进对方牙关中,在人嘴里使劲翻搅着,越探越深,恨不能从这里进入别人体内似的。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回过神来,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啊?简直像个色情狂……
连忙把人放开,无声长叹,低下头把脸埋入对方颈间,双手把人轻轻抱住。
「那次你说我迟早都是要经历恋爱的事,与其跟别人还不如跟你,我觉得不是这样。」
梦呓般地喃喃低语,「这个比较本身就不对,别人跟你哪有什么可比性?」
「……」
「你是大魔王,嘴巴特别毒,心眼特别坏,能力特别强。」
「……」
「我想了一下,如果我要交女朋友,她应该长得合我眼缘,性格开朗一点、大方一点,为人简简单单最好。你看,和你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
「如果这样我还选择跟你,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我发傻了。」
「……」
「你真觉得我有你说的那么傻吗?」
「嗯。」
「……」
※ ※ ※ ※
龙把邵云在屋前放下,邵云没有进屋,就地坐了下来。龙也不离去,伏在地上,让邵云靠在它那颗硕大的脑袋上。
这只龙是受无双安排跟在邵云身边的,身上被下了一个空间咒,平日里就呆在那里面,而如果邵云有需要,龙就可以实时出现把邵云带走。
基本上,无双使驭的龙都还是听他的,不过也许是爱屋及乌,这条龙知道邵云是主人的同伴,对邵云也就多了几分关切。
邵云不像无双那样可以和龙交流,所以一人一龙就只是这么静静靠着。
邵云看着自己的右腿,膝盖以下都没有了,因为是被炸断的,伤口看起来非常狰狞恐怖。血已经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有如泉涌,但还是在地面上流淌开了一片血泊。
再休养一会儿,应该就能完全止住。
邵云闭上眼,就在这时听见一声:「云儿。」
只好重新睁开眼,侧过头看了过去。无双刚从屋里走出来,丝带还没绑,散开的长发微微显得凌乱,更加给那张清俊面容增添了几分孩子气般的慵懒。
之前邵云出门的时候,无双还在睡。他的睡觉时间非常不稳定,说睡就突然睡了,而且谁也不知道他会睡多久,短的话可能就只有几分钟,长也可能长达几天,或者更久。
这次邵云本以为他会睡久一点,没想到倒是这么快就醒了。
无双走到邵云身边,看到他的腿,眉心一蹙,蹲下来,检查了伤势情况,确认了只是皮肉方面的伤,伸出手放在伤口处,手上发出淡淡的白色光晕,伤口流血的速度随之开始变缓。
「你出去了?」无双问。
邵云点头。
「有什么事?」无双又问。
「没有大事。」邵云回答。
「那怎么会出这种事?」无双俊眉拧得更紧,神情郁郁,仿佛他自己也受了伤似的。
邵云摇头,若无其事地微笑了笑:「不要紧,我已经回来,也就没事了。伤总是会好的。」
无双见他明显不想多说,也不再问,转向他靠着的那只龙看去。
龙的喉咙里响起一阵含混的咕噜声,也就只有无双才听得懂它在咕噜什么。等它咕噜完了,无双重新看回邵云,问:「那两个年轻人,就是你那两个孩子?」
根据龙去带走邵云的时候所看到的情形,当时在场的除了邵云以外共有两个人,从外表印象,到内在感觉,都和邵云有一定程度的相似,其中关系不难猜测。
「你去见他们?」
「不是。」
邵云解释,「只是碰巧遇上纯孜,至于廷毓——那个不能算是廷毓。」
「他为什么这样对你?」
无双的眉头又皱了皱,「他想阻挠你,是不是?」问虽这样问,其实语气里已经基本是肯定意味。
「他太碍事了。我去把他抓来。」
听无双说完前面半句,邵云就知道他后面会说什么,而且一定是说出了就会去做。
所以在他话音还没落的时候,邵云就一把扣住了他的胳膊,轻描淡写地说:「不用了,不会再有下次,你不要去平白耗费气力。」
闻言,无双定定望住邵云,一双墨中透蓝的眼眸,蓝色似乎变得更浅,黑色似乎变得更黑。
「你舍不得他?」
「不是。」邵云毫不迟疑地说。
「你会被他影响。」
「不会。」
「真的不会吗?」无双质疑,重重的阴影笼罩眉间,原本清透明亮的双眼也在阴影覆盖下显得异常晦暗深沉,宛如风暴来临之前的海面。
「你有没有骗我?你对我说的都是真话吗?」
「都是真的,我没有骗过你。」邵云一字一字地回答,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在刚刚被质问的过程中,无双那只原本在给他疗伤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伤处,连手指都几乎抠进了他的肉里面,刚刚还有所缓和的出血情况又再次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