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凭什么?此刻,他的愤怒都向面前这个阻挡了他的冷漠人扑去。
阿斯目眦欲裂:“滚开,不然杀了你。”
安德烈没动,场面有些严肃,让他有点想抽烟,又有点想打哈欠,尽力忍住了。
但还是被对面的人看了出来,这个将打未打的“哈欠”像是一巴掌,他不顾自己的伤,就咬着牙准备再次扑过来。
安德烈抬手:“好了好了,怕了你了行了吧。”他挠着后脑,又换了一边靠门,抬手看看表,估计人快走完了。
阿斯愣住了。他看着对面的男人漫不经心的表情,突然顿悟了,他这下明白,什么叫“关我屁事”,和这个男人比起来,嘲笑他梦想的那个不学无术的房东的儿子,都没有这么让他愤怒。可他的愤怒丝毫不能引起对面人的一点波动,归根结底,人和人,没理由没必要没可能,互相理解。是吧。
阿斯想到这里,突然平静了下来。
他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僵硬地动起来,脱下沾血的袍子,抱着骨折的手臂,给自己穿衣服。他一言不发,一声疼也不喊,像大多认命的人一样,平常地做该做的事,别说废话,别向陌生人讨要理解。
他问安德烈:“现在能走吗?”
安德烈看表:“再等十分钟。”
阿斯用一只能用的手收拾完了自己的背包,坐回沙发,咬着绷带一圈圈地解开,把自己的手露出来,安德烈站在门边看他。
他们两个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直到安德烈看了表,给他拉开门:“走吧。”
阿斯低着头站起来,撞过安德烈的肩膀,一路出了门。
羊驼犹豫了一下,跟着阿斯飞了飞,又绕回来,安德烈正在点烟,手围着火,抬头看它:“不去?”
羊驼梳了下自己的毛:“现在我太弱,附不了人身。”
安德烈甩灭火柴:“你们附身的步骤是什么?”
羊驼上下打量安德烈,飞到他头顶:“在他们的虚弱时刻。”
“生病的时候?”
羊驼从高处俯视着他的发旋:“不。不是那个。”
安德烈还想问些什么,却远远地看见刚才门口的男人跟着离开的阿斯后面,出了大门。
他觉得有些奇怪,把烟掐灭,跟着走了过去。
羊驼也跟上,它好半天没说话,这会儿聊天欲望特别强烈:“你有梦想吗?”
安德烈心思不在它身上,但还是回答了它:“没有。”
“有想要的东西吗?”
“钱。”
羊驼没说话,安德烈转头:“怎么?”
羊驼把小脸挤成一团:“我舔过你,你没有愿望。”
安德烈盯了它一会儿,突然笑了一下:“所以那时候艾森不想让你舔我,你有这个本事啊。你们可以通过这个知道人类的愿望吗?”
“越强烈,味道越刺鼻。”
安德烈耸耸肩。
羊驼又问:“你要梦想吗?我分你一个?”
安德烈笑笑:“好啊。”
“杀了厄瑞波斯。”
“不。”安德烈懒得理它。
阿斯慢吞吞地走进巷子,仍旧低着头,他像被霜打了一样,远没有当时开门那个生机勃勃的样子。
跟在阿斯后面的那个男人进巷子前快速扫视了一圈身后,才跟着进去,安德烈看见他把西装掀起来,去拿东西。
于是安德烈加快了些脚步。
他进到巷子口,巷子那头的阿斯一半身子在光亮处一半在暗处,车水马龙的喧闹声刚冲进他的耳朵,身后三步外有个男人正对着他的后脑勺举枪。
安德烈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阿斯本就低着头,而街上的喧闹盖过了口哨声,他并没有听到,但男人听见了,他迅速转身,枪口对准安德烈,认清来人骂了一句操,转身再想去找阿斯,阿斯已经到街那边去了。
男人又骂了一句:“发什么疯,少耽误我干活。”说着要继续跟过去。
安德烈已经走了过来,出声叫他:“算了算了。”
“‘算了’?你他妈什么东西?”男人觉得这话简直不可思议,他把枪塞回腰后,懒得理他,准备出巷,一只脚刚踏到光下,就被一阵力拽了回来。
安德烈等趔趄的男人站稳:“算了吧,他已经弃权了。”
男人显然上了火,他拔出枪,一瞬凑近,抵在安德烈下巴:“滚开。”
安德烈转头看羊驼:“今天为什么我总是听到这种话?”
羊驼认真地回答:“因为你是肮脏的猪猡,下等的生物,存在于本属于我们的土地。”
安德烈:“……”
他举举手示意没有敌意:“真的不能算了吗?”
“你是不是有病?”男人的耐心消磨殆尽,刚刚还看着安德烈跟空气说话,“我早告诉法比奥不能相信你,不忠的野狗……”
男人握枪的手紧了紧,食指在扳机上动了动。
安德烈垂下头看着晃来晃去的枪口,又抬起眼睛:“我劝你,不要拿枪对着我,会死的。”
男人对上他的眼神,几不可视地颤了一下,转而更加发狠,眉头紧皱,咬着牙齿:“你敢威胁我?”
就在一瞬间,安德烈侧过头,子弹贴着他的发梢飞过,安德烈一手握住他的手腕,扭转卸力,夺来松开的枪,另一只手臂反挡,顺势掐住他的喉咙。
形势逆转。
安德烈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男人呼吸不上来,直翻白眼,试图攻击安德烈的拳不痛不痒地打在安德烈身上,毫无效果。安德烈另一只手握枪顶着他的太阳穴:“你猜怎么着,我从来不失手。”
男人意识开始模糊,持续地白眼,安德烈松开了他,朝后退一步,枪对着他的脑袋。
而刚能呼吸的男人脸憋得紫红,发出长长的干喘声,努力搏回空气。
安德烈把项链上的硬币取下来,蹲在男人面前,翻着两面给他看:“这是游戏币,亚特兰大游戏城的,我的最爱。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如果是皇后面,你就活,如果是玫瑰花,你就死。好吗?”
男人因为气喘上来了,咳嗽了一声。
安德烈自顾自当他同意:“好,那就开始吧。”
他用拇指弹起,伸手接住,握上手掌,抬眼看男人。
“紧张吗?”
男人干咽一下:“……赌徒。”
安德烈笑笑,要打开手掌,男人连连出声:“等下!等下!……”
安德烈停下来。
男人盯着安德烈的手掌,额头上渗出汗:“你为什么要管他?”
安德烈反问:“你为什么要杀他?”
“他会打拳,还不听话。”男人抬头,回答得言简意赅。
“所以呢?”
“等他发达了,这里的事捅出去,”男人盯着他,“会有很多麻烦。”
安德烈笑了下,意味不明地说:“哦,真是有远见。”他大概已经明白了,毛头小子想立功,为上分忧,自己做主,出来表现表现。
“不过被你给毁了,这么好下手又干净的机会再没有了。”男人瞥了他一眼,“所以你又为什么管他?他给你付钱了吗?反正给你钱你什么都干吧,你可是连小孩都杀的人,我听说你以前卖过,所以果然路边捡来的狗都容易……”
“理由就是,”安德烈站起来,“我觉得没那个必要。”
“放你妈的狗屁!你应该守我们的规矩!”
安德烈满不在乎地挑挑眉毛:“起码现在你和我,要守我的规矩。”
他张开手掌,男人竟然一下闭上了眼睛。
沉默。
男人缓缓张开颤抖的眼皮,看到安德烈盯着手掌心的皇后,朝他满不在乎地笑了下:“今天是你幸运日。”
安德烈转身朝巷口走去,把枪扔在地上。
羊驼仍旧在原地看了一会儿颓然坐在地上的男人,才跟上安德烈:“你卖过?厄瑞波斯知道吗?”
安德烈咧嘴一笑:“扯什么淡。”
“哎,说真的,你有什么把柄在厄瑞波斯手里吧?”
“为什么这么问?”安德烈的手机响起来,主管让他赶紧回去站岗。
羊驼趴在他头顶:“你能一拳揍死厄瑞波斯吗?”
“下去。”安德烈把耳机戴回去,“不能。”
***
凌晨四点,安德烈结束了工作。期间羊驼早就呆不住,飞跑了。
夜间拳场早上不营业,这时已经熄灭了拳击台上硕大的照灯,人群离去后满地留下了烟头和易拉罐,来清扫的人正打着哈欠戴上清洁帽。
安德烈跟来收拾的人们打招呼,跟坐在全场边算账的古列道别,就解着耳机准备离开,但古列叫住他。
“安,去趟餐厅。”
“啊……有事吗?”
古列低头继续算账,没回答他:“去吧。”
安德烈啧了一声,朝餐厅走去。
餐厅在第十街,是意大利人聚集的餐馆,由他们的人开办,主顾也多是同族裔的人。前面是正经餐厅生意,后面是他们的兵工厂和老巢。上次安德烈在“餐厅”输了三年的劳动力。今晚他工作到凌晨四点,其实根本没钱拿。
安德烈推开餐厅门,里面的人稀稀拉拉,除了法比奥的一大桌聚了很多人,只有几个下夜班的人来垫些食物。他直接朝法比奥那桌走去。
法比奥正在吃黑面包,皱着眉抹老婆特制的草莓酱,他不喜欢,又不敢说,吃得愁眉苦脸,吃一口,喝半杯牛奶。
安德烈坐在他对面,法比奥放下面包:“我听说了。”
安德烈看了一眼站在法比奥身后的男人,已经把他扔下的枪带了回来,这时候正愤愤地看过来,等法比奥给他做主。
“你为什么放他走我也不想知道,不过你不该阻挠我们的事。”
法比奥的眉毛花白,脸庞宽阔,常被人误以为是个好脾气的老头儿,一双眼睛一只眼白发黄,额头高又凸,头发稀疏地翘着。那一双眉毛尤其引人注意,尾端挑的非常高,而眉心陷入鼻中,一旦他生气,眉毛看起来像是两把刀对称着插在眼上,让这个人的表情都显得异常凶狠。
安德烈点头:“好,知道了。”
法比奥盯着他,突然问:“你认识他吗,那个男孩儿。”
“不认识。”安德烈诚实地回答,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认为他一定是跟那个男孩儿有什么交情或交易才这么做的,不能什么也不为吗?
法比奥眯了眯眼:“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是一时兴起?”
“算是吧,如果你现在要派人去追杀他,我是肯定不会插手的。”安德烈去摸桌上的烟。
法比奥喝了口牛奶:“这都不重要了。现在来谈谈该拿你怎么办。”
安德烈猜早晚会到这里,点上了烟:“你说吧。”
法比奥指了指后面的男人:“你搅乱我们的事,还差点杀了我的人,鉴于你自己还在我手上,让你流点血没问题吧?”
安德烈伸长手臂把酒杯拉到自己面前,把烟灰弹进去:“没问题。”
“你照你的规矩行动,那我们也用我们的规矩处理。”
安德烈点头:“知道了。”
法比奥跟旁边的人点点头,继续咬他难以下咽的黑面包,对安德烈说:“手伸出来吧。”
安德烈把右手放在桌面,来人按住他的手,拿了一个黑色的齿刀,安德烈看向法比奥,法比奥贴心地解释道:“只要小指和无名指。”
安德烈点头:“可以,但能换只手吗?”
法比奥没动,看着他,安德烈明白了:“你的规矩。差点忘了。”
安德烈左手夹着烟,盯着自己即将残缺的右手,唯一的念头是“刚才要是把左手放桌上就好了。”
有个男人给他递了块毛巾:“等下按住血,弄脏桌子不好擦,老板娘又要骂。”
安德烈接过来:“……谢谢。”
齿刀放在他的小指上,磨动了一下,刀很利,碰到了骨头,需要用点力。
在刀准备发力的时候,一只苍白的手盖在了安德烈失血而颤抖的手上,血把这只新来的手上的纹路染红,手背及中指上有一串刺青,是希伯来文,“杜绝爱与悲痛”。
安德烈抬头看,看见面容冷淡的年轻神父,俯视着他,声音平静而沉稳。
“你又在欠钱吗?”
法比奥张着嘴没咬下自己的面包,全桌的人都愣着,看向这位年轻冷漠的神父,他身上散发着不可忽视的气场,对于一个神父来说,他不具备令人信赖的和善感,反而看起来难以接近,而且带着似有似无的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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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驱魔-6
法比奥从惊讶中反应过来,放下面包和牛奶,看向这个年轻人,微微颔首:“神父?我能帮您做什么?”
艾森仍旧低着头看安德烈,在其他人都看不到的背光下,对着安德烈挑眉笑了下,眨了下左眼,很轻佻的样子。旋即又抬起头,换上了严肃认真的表情,就连语调都沉稳了很多,看向法比奥:“我现在告诉你。”
他放开覆盖在安德烈手上的手,指了下安德烈:“先停一下吧。”他朝前走,桌旁的人给他让了条路,法比奥站起来,把自己身边的椅子拉开,艾森便在那里坐下。
法比奥对持刀人点点头,那人收了刀,往后退了两步。安德烈用布压住自己的血淋淋的小指。
法比奥慢悠悠地擦了擦手:“我和家人是虔诚的教徒,我们是拉斯福尔神父教区的,您知道吗?在十二街上。您是弗拉市新来的神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