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飞扯着嗓子嚎,余沅摇了摇头,“邓艾哥接你电话才怪呢!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欸,好好好,我在三里街这里,你去我家骑着小毛驴过来,不要让我妈发现了,她会骂死我的!”
“嗯,我知道了。”
余沅挂了电话,起身换衣服出了门。
小毛驴是唐飞给他的小电车起的爱称,邓艾吐槽说他的车还真像个毛驴,唐飞梗着脖子反驳,最后以失败告终,他欣然接受了这个爱称。
余沅到三里街的时候,霓虹灯亮起,店铺里散发着或白或黄的颜色,烧烤的香味弥漫在整条街。
他进了烧烤店,几个半大的男孩闹成一团。
唐飞是体育生,篮球队的朋友大部分也都和他一样,靠着特长生的门槛进入大学。
高中生大都是身量高挺,体育生更是个个直冲一米八。唐飞更甚,他从小就打篮球,再加上唐家的身高基因,更是直逼一米九。
唐飞他们都里面穿着篮球服,外面套了学校统一发的黑袖外套,一群人聚在一起,硬生生逼出几分不好惹的气势。
见他来了,王明一眼睛一亮,“余沅小弟来了。”他扭头朝包间里喊,“唐飞——!你弟弟来了!”
接着,唐飞就横冲直撞地走出来了,他脸上一副得救的表情,王明一喝了口酒,不屑道,“傻逼!”
“卧槽!王明一,我弟还在这儿,别他妈说脏话!”
王明一挑了挑眉,没说话。
余沅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王明一也哈哈大笑,转身进了包间。唐飞一脸欠揍的表情,冲着他的背影竖了个中指。
两人出了饭店,买了点路边摊,余沅坐在后座吃,唐飞骑着小毛驴带着余沅回去。
一路上,唐飞喋喋不休地说话,他问什么,余沅就答什么。
“沅沅,奶奶知道你出来吗?”
余沅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没让她发现。”
唐飞拍了拍胸膛,得救似的,“那就好那就好,可别让奶奶知道了。”他又伸手捏了捏刹车,放慢了速度,“沅沅,哥哥跟你道歉,这么晚了还让你来接我。哥是实在找不到人了,邓艾又不接我电话,我只能找你了。”
唐飞握着车把拐了个弯,小心地避开了迎面驰来的车,余沅问他,“唐飞哥,你不是要高考了,时间不是很紧张,你和明一哥还在这里喝酒?”
唐飞叹了口气,“你不知道,我们队里有个兄弟要出国了,我们合计着趁着星期日给他办个欢送会。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
谁知,唐飞又突然骂道,“那小子走了以后,那一群傻……就摁着我喝酒,我这不是向你求救嘛!”
余沅小声嗯了一声,他有些瞌睡了。
回了大院,唐飞先是把余沅送到楼道里,骑着小毛驴走了。
余沅知道唐飞肯定要去邓艾家了。
大院是几栋三层平楼围合的一个大院子,邓艾家在三号楼,是个小型的二层公寓。唐飞最喜欢站在邓艾家楼下喊他,每次邓艾都不理会他,唐飞站会儿就会离开。
唐飞下了小毛驴跑到了三号楼楼下,他拿出兜里的微信给邓艾发消息。
唐飞:[邓艾,开窗。]
邓艾:[滚蛋。]
唐飞:[开窗,我给你买的麻辣烫,一会儿就不好吃了。]
邓艾:[不吃,赶紧滚蛋!]
唐飞:[真不吃?给你买了好多你喜欢吃的,真不要吗?]
啪嗒一声,窗户被推开了,邓艾探出头来,他好像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在滴水。
月亮不知何时出来了,唐飞站在窗底仰头看他,身下是一片青绿地。他喝了酒,脸色发红,手上提着一个塑料袋,冲着邓艾笑,接着他张了张嘴巴,邓艾看清了他的口型,“放下来。”
一个绑着绳子的小篮子就被放了下来,唐飞把东西放了进去,小篮子又被提溜了上去。
那是唐飞给邓艾做的。
邓艾有门禁,不被允许吃垃圾食品,必须要考满分,成绩要占全校前三。
唐飞却是个例外。
余沅再次接到电话是在一个月后,唐飞打来的,余沅看了一眼身旁低头看书的南序町,捂着手机去了厕所。
余沅走后,南序町扭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手下的纸张被他捏得皱巴巴的。
“唐飞哥。”余沅蹲着听唐飞说话,他那头不吵,还依稀有音乐的声音,唐飞还没说话,又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沅沅。”
“邓艾哥好。”
邓艾看了一眼四周,问道,“你要不要过来?”
“哪儿啊?你们是在聚会吗?我去不合适吧。”
“是聚会,高三的送别会,没几个人,你都认识,要不要来?”说完,邓艾又问,“对了,你也问问南序町,问他要不要来?”
“我不去。”
一个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余沅忙回头,南序町抱臂斜倚着门框,脸色平淡 。
邓艾似乎笑了,“那好吧。”他在电话那头问,“沅沅,你要不要来?”
余沅看了一眼南序町,似乎在纠结,南序町却道,“你去吧,等他们走了,恐怕是一年半载是见不到了。不许喝酒。”
余沅头点得跟不倒翁一样,南序町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卫生间。
余沅刚从包间里出来就接到了南序町发的消息。
南序町:[在哪儿?]
余沅:[在学校旁边的KTV,唐飞哥他们还没结束。]
南序町的电话下一秒就打来了,余沅看着南序町的名字脸上发热,他不知道自己的心跳正在剧烈动作,手机一直在振动,余沅手上鬼使神差地就点开了来。
南序町的声音平淡,他却能从中听出几分温柔,“我去接你。”
余沅忙摆手说道,“不不不,不用了……我可能……可能要很晚才回去了。”
等余沅摆了一会儿之后他才意识南序町看不到,他又尴尬地放下了手。
“我去接你。”
不容置疑的语气,余沅索性放弃了,他小声道,“好吧。”
余沅挂了电话,他身后的霓虹灯还在亮着,夜里有些凉,余沅拢了拢身上的衣服,邓艾就是在这时候出来的。
“沅沅?怎么不进去?”
余沅扭过头看着邓艾朝他走来,“我出来吹吹风,里面有些闷。”
“别吹得太久,感冒了就不好了 ”
“我知道了。邓艾哥,我听唐飞哥说你们报的是北方的大学。”
“对啊。”邓艾也拢了拢衣服,“我想去看看北方的雪。”
他仰起头吐出一口气,欲言又止,却又不再说话了。
南序町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他从出租车上下来,白色的衬衫在闪烁着的红蓝绿橙色的霓虹灯下,南序町站在不远处双手插兜看他,余沅本来捧起的双手变成了向他招手。
“阿序。”
那声欢呼像粉色的小河,流进南序町的眼睛里,绚丽多彩的梦。
第10章 黑鹅卵石
邓艾看着余沅奔跑着的身影,眼里明晃晃的慕意。
余沅跑到南序町身边说了什么,南序町也低头听着,脸上毫不掩饰的嫌弃,手却抬起摸他发红的颊色,给他降温。
邓艾摩挲着口袋,掏出一盒烟和打火机。
打火机是银色外包,触手冰凉,坚硬的棱角硌得他手疼,他伸手抽出一只烟把烟盒扔到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嘭咚一声,烟盒掉了下去。
火机的光嘭地燃起,红色带着蓝的火苗燃气,高热的温度灼烧着烟草白色包装,褐色卷曲的尼古丁在高温里淬炼,烟头刚刚燃起火星,一只大手伸到了他面前拿走了抽走了那只烟。
邓艾猛地回头,唐飞站在他身后,嘴里叼着那只他咬过的烟头。
唐飞只穿了一件黑色T恤,领口很大,露出大片的肌肤,锁骨突出,与他不搭的是他脖子上挂着的那只玉符。
那是唐妈妈给他求的。
唐飞已经有一米九了,邓艾只能到他脖子。他们挨得近,唐飞因为抢他的烟,胸膛顶着邓艾的后背,温热的体温让邓艾有些不自在,他垫着脚步要往后缩,唐飞也没在意。
他露出笑意,眯着眼睛,虎牙已经把烟头咬扁了,红星点点,明明灭灭,也燃在邓艾的瞳孔里。
“怎么了?嫌我脏?”
邓艾皱了皱鼻子,一脸嫌弃道,“你身上太热了,离我远点。”
唐飞偏不,他动了动脚,往前行了半步,略微弯起腰来,挨近邓艾的耳边,吐出烟圈,声音又沉又闷,“我偏不。”
邓艾又要往后退,唐飞也跟着他退。
“唐飞!你滚开!”
退得不能再退了,邓艾没忍住伸手推了唐飞一把,手上是他火热的胸膛,背后抵着冷硬的路灯杆。
“行啦行啦,不惹你了。”唐飞站得高,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邓艾眼底的薄红,马上要被他惹哭了。
“你等我一会儿。”
唐飞手上夹着烟,哈哈哈直笑,烟灰顺着他又长又直的手指落下来,洒了一地。他又吸了一口烟,捻灭烟头扔进垃圾桶,消失在了小巷子里。
唐飞踏着满身夜色走了。
邓艾曲着腿根靠在路灯杆上,藏在身后的手在微微颤抖,那上面的温热和薄汗麻痹了神经,他只能用另一只手紧紧握着颤抖地手,求它安静点,不要再抖了。
唐飞回来很快,他给邓艾发消息在三里街尽头等他。
邓艾乖巧地站在路灯下踢着石子玩,嗡嗡嗡的巨大响声吸引了他的注意,邓艾猛地抬起头,目光先是落在了唐飞脸上。
十几岁的少年被风扬起的傲气和恣意,桀骜的眉眼,浓重到化不开的漆黑瞳孔。
一切的一切都归于少年这个词。
邓艾的目光随后落到了车上,那是一辆重型摩托,和他手里的打火机一样。
矜贵清冷的银色。
车子停在他的脚边,唐飞单脚抵着地面。
“哪儿来的?”邓艾围着摩托车转了好几圈,眼里掩饰不住的好奇和欣喜。
唐飞知道他喜欢,邓艾遇到喜欢的东西,那双眼睛都会闪闪发光,止不住地兴奋。
夏日里的柠檬汽水和烈日当空的灼灼琉璃,滑稽甜软的冰激凌都在他的梦里。
“你猜?”唐飞双脚支地,弓着腰趴在车把上,他歪着头,额前的头发遮住眼睛,邓艾却觉得依旧灼热。
邓艾摇摇头,又低头看车,他似乎哪儿都想摸摸,“不知道。”
“再猜?”
“不要,我不猜。”
唐飞又笑,邓艾最会耍赖。
唐飞屈服了,他拉过邓艾的胳膊把他拽到面前,“别摸了。”他从一旁的车把上拿下一个头盔扔给他,“戴上,哥带你去兜风。”
粉色的头盔,看上去比唐飞手里的那个要小一圈。邓艾撇撇嘴巴,小声嘟囔着,“我不要这个,……我要那个。”
他伸手指着唐飞手里的头盔,反惹来唐飞的笑,他调侃道,“你可戴不了这个,我这个很大。”
“唐飞,你在看不起我?”
邓艾一生气就喜欢瞪眼,瞳孔锁紧,他在某些方面有异于常人的执着。
“没有,绝对没有。”唐飞一板一眼地回他,“要不你试试。”
他试探性地把头盔递给邓艾,拿过那个粉色小头盔。
“唐飞,唐飞。我被卡住了!”黑色头盔太大,邓艾一戴上眼前就一片黑,他伸着手要出来,不知道卡在哪里了,就是拔不出来。
“别动。”唐飞靠得很近,他一靠近,一种属于夏日海的味道铺面而来,邓艾僵硬不动,他连手都不知道要放在哪里。
橘子海的味道和夏日暖阳,卷着烟草叶,包裹住他。
不知过了多久,头盔被拔下来了,邓艾头发被勾下来几根,疼得他直咧牙。
唐飞憋笑,“没事吧。”
“你自己戴戴,看有没有事?”
唐飞照做了,他利落地戴上又利落地摘下来,“没事。”
欠揍的表情和语气,邓艾顿觉有些无语。
唐飞拍了拍后车座,又伸伸手,“上来,我带你去兜风。”
邓艾认命地戴上了那个他分外嫌弃的粉色头盔,意外地合适。
嗡鸣声穿梭在黑夜里,邓艾不肯靠近唐飞,总会露出几厘米的间隙。唐飞骑地很快,手上使劲就加满了油门。
夜风很凉,公路上没有车辆,咸湿的味道充斥着邓艾的鼻腔。
那是海的咸味。
把车停在路边,他们到了夜里的浅滩。夜深了,浅滩没有人,邓艾下了车摘下头盔,潮湿的味道沉甸甸的。
他迎着夜风站着,呼啸的夜风把他吹得七零八落,衣服也汹涌地鼓动起来。
唐飞提着塑料袋走了过来,邓艾回头看他,两人的距离正在一点一点拉近。
待他走近,两人并肩,邓艾才看清唐飞手里拿的东西。
那是几罐啤酒。
邓艾拿着手里的啤酒和唐飞并肩坐在路边。
浅滩挨着公路十几米外都是大大小小的黑色鹅卵石,荒野丛生,遍地嶙峋。大的光滑,能够坐上几个人,小的杂草般蔓延在海滩旁。远处是一座黑色的灯塔,塔身不宽不窄,连塔灯也是黑色的,连着夜里的海。
邓艾觉得他不经意间撞进了一片黑色的海。
黑色的鹅卵石,黑色的灯塔还有浓重到揉不开的黑色瞳孔。
那是唐飞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