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空阳也站在床边,不过不是宁思凡的床边,而是沈惟舟的床边。
他太喜欢沈惟舟这把剑了,因此就算是接下来并不适合带着它,他也把剑带了进来,并且不知道出于何种微妙的心理,他拿着剑,边感受着剑在自己手里的踏实感,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美人安静的睡颜。
“说起来还要谢谢你。”盛空阳喃喃道。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没有被宁阳王和继王妃听见,只有两个他惯用的小厮听了个一清二楚,但两人低头垂耳,并未作出任何反应。
“替我换了血,又替我去了那暴君身边,最后还要送我一把剑,还有用你的一颗心换来的无上荣华。”
盛空阳认出了沈惟舟的症状,知道这是中了蛊,更知道这蛊的来历,也就顺理成章地知道了给沈惟舟下蛊的幕后之人,所以丝毫不担心沈惟舟还有什么反抗的意识和能力,只认为对方必死无疑了。
对着一个将死之人,他很乐意说一些属于胜利者的“获胜感言”。
“你也不必心中不平,毕竟你早就该死,你可是天煞孤星的命格。”盛空阳语气有些天真的残忍感,“你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白纸黑字上你占了短短几行,而我身怀大气运,世人会流传我的故事,史册会为我留名,受我眷顾的人都会活到最后,但是不包括你。”
“你知道吗?其实我从很早之前就开始讨厌你了。”盛空阳摩挲两下剑身,恋恋不舍地放下了剑,“我身子骨弱不能习武,但你却非要说是我娇气不能吃苦,而且你和师兄走得那么近,又都有着一样惊才绝艳的剑道天赋,就好像……”
就好像他从未拆散他们。
虽然他们也从未在一起过。
书里风九御是很喜欢沈惟舟,但也仅此而已了。
沈惟舟那个天煞孤星的命格谁靠的近谁倒霉,风九御好几次都为此险象环生,最后都是剩一口气被沈惟舟带回宗门,久而久之也渐渐疏远了沈惟舟,直到他死。
“你实在是讨厌,但现在没关系了。”
盛空阳拍拍手,小厮沉默地上前扯开沈惟舟的衣襟,另一个小厮在他手中放下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
“上辈子最爱你的人亲手送你死了两次,”盛空阳眨了眨眼,表情无辜而纯善,看上去充满着医者的仁心慈悲,“他的滋味确实不错,你的剑也很好……谢谢你啊,沈惟舟。”
弹幕已经沉默很久了。
从风九御带走沈惟舟的时候大家就开始沉默,但是这个时候还有人努力找补,主角攻万一是有什么别的计划呢?于是弹幕渐渐回温,只是省略号等表达情绪的标点符号含量显著提高。
等到风九御和盛空阳见面,两个人旁若无人地商量取心夺剑的虚伪话语更是震惊了弹幕,大家又一次沉默,这次是疯狂敲后台翻剧本,有弹幕发出灵魂提问。
[剧本也不是这么写的啊?]
[这俩主角人设是不是……有点崩?]
何止是有点,在沈惟舟的视角从头看到尾的观众早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这俩主角的原人设可是切切实实的真善美,现在岂止是有点崩,早就崩得妈都不认识了就一群脑残粉还在那当狗护骨头一样护着。
等到盛空阳,这个原书善良积极像小太阳一样的主角受开始在沈惟舟面前自我剖析的时候,弹幕彻底震惊到无话可说了。
[这他妈是真善美主角?我上我也行我保证我比他真善美。]
[辱真善美了。]
[陛下怎么还不来呜呜呜呜陛下快来救救舟舟。]
[不要急,让我们大声喊反派死于话多!]
[可反派是舟舟宝贝啊QAQ.]
……
[上辈子?盛空阳重生的?]
[剧本没有这个词啊???]
盛空阳看不见弹幕,身后知道自己真面目的两个小厮也早就被他喂了哑药和剧毒,只能靠他每月给的解药活着,所以他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人淡如菊小天使的人设崩掉,甚至还很享受这种隐秘发疯的感觉。
天道偏爱于他,他从小就来到这个世界,靠着对剧情的掌握被薛家收养,成为薛夫人最为喜爱的养子,又因为一手不错的医术笼络了这个世界最为出色的一些天之骄子和各方势力,他一直顺风顺水,几乎没有受到什么阻碍,想要什么都会到手,就算有点小波折,最后的结果也是一样。
就像沈惟舟的剑和他的命。
宁阳王和继王妃看够了宁思凡,把注意力转到了盛空阳这边,继王妃还贴心地问了一句,要不要帮忙把沈惟舟先杀掉。
盛空阳做出一副为难且怜悯的模样,半响,他还是摇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
一切准备就绪,药材的味道熏得人下意识挪开了眼,盛空阳则是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刀尖落在了沈惟舟胸口处,慢慢下按。
有些滚烫的血液溅出,刀尖已经没入胸口半寸。若是换个人说不定他还会犹豫一下,但沈惟舟已经被他利用过一次,也不差再来一次,盛空阳面色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冷漠,正要往下划的时候,一把长刀破门而入,直直朝着他而来。
“小心——”
继王妃和宁阳王愣在原地,被薛夫人派来保护盛空阳的侍卫厉喝一声,下意识把靠盛空阳最近的一个小厮推了出去。
长刀横穿小厮的脑袋,小厮当场毙命。因为盛空阳离小厮足够近,所以被溅了满身满脸的鲜血,此刻身上满是血污,整个人像是从血里捞出来,十分可怖。
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盛空阳脑子一片空白,双腿发软,劫后余生让他如同濒死脱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下意识就朝侍卫身后躲了过去,连沈惟舟身上的小刀都没有拔下,任由青年鲜血一点一点流出,潮红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摇摇欲坠的门被一脚踹开,秦随空着手进来,他的脸上沾了一道长长的血痕,轮廓分明的侧脸被阴影覆盖,那双浅淡狭长的凤眸略过所有人,准确地落到了沈惟舟所在的位置,身上的寒意愈发凛冽。
似乎并不觉得会有人阻拦自己,秦随朝着沈惟舟过去,步伐在看清楚床上那人现在的情况时顷刻乱了,男人几乎是半跪到床前,小心翼翼地试了一下青年的呼吸后微微松口气,他又把视线移到青年胸口处,想拔出那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却不敢。
这伤不致死。
但是会疼。
耽误的时间越长沈惟舟受的罪越多,秦随没怎么浪费时间,打横抱起沈惟舟就走,还没忘了拿上被盛空阳放在一旁的长剑。
盛空阳被吓到一片空白的脑子在此刻稍稍恢复了些神智,他咬着牙:“给我拦住他们!”
沈惟舟不能被带走,剑更不能!
熟悉的声音让秦随微微一顿,他停下了脚步,任由侍卫对自己举起了刀,冰冷的视线直直落到了盛空阳身上。
帝王慢条斯理地陈述了一个事实:“你动的手。”
盛空阳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他深吸一口气,不安感愈发强烈,低吼着对侍卫道:“快杀了他!”
侍卫不止一个,闻言都抽出了刀,对着秦随就扑了上来。
秦随没有放下怀里的美人,他也没有看朝他冲过来的侍卫,长剑出鞘,似乎格外配合他,剑身映射出一点寒光,散发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所有人都愣住了。
众人的视线如此明显,盛空阳颤抖地低头,触目所及是一片血色。
与此同时,大片大片的府兵和禁军从邺昌各个地方抽调而来,包围住了宁阳王府。
“秦国帝君秦随在此,重伤,封县邑,赐万金——”
第104章
卧房内依旧是一片寂静。
在场的人武功都不高, 稍微厉害点的都守在门外,早就成了满地断肢残尸中的一部分, 所以大部分人都只是看见秦随好像轻飘飘地抬了抬手, 然后朝他扑上去的侍卫就纷纷一剑毙命,鲜血如烟花般四溅,混入地面的血污中。
薛夫人给他的侍卫都死光了, 盛空阳低着头, 脑子一片空白,淡色的唇开开合合,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 他总觉得男人那一剑其实是想冲他来的, 秦随真正想杀的人是他, 而不是那些试图杀秦随的侍卫。
没给盛空阳什么思考的空间, 秦随收回剑,转身就走。
倒不是别的什么原因, 而是再待下去, 他怕他忍不住杀了盛空阳。
盛空阳没感觉错, 刚刚那一剑确实是冲着他去的,不过距离稍远,秦随还是退而求其次, 杀了朝他扑上来的侍卫。
向来不把敌人的命放在眼里的帝王当然不太满意这个结果,按照他的想法自然是斩草除根最好,已经把人得罪死了, 再加上敢对沈惟舟出手, 还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要是留着盛空阳反倒后患无穷。
不过毕竟盛空阳不是个籍籍无名之辈, 虽然秦随没把他放在眼里, 但他身后的关系网确实错综复杂,值得让他思量片刻。
可这些都不是当前最要紧的事,怀里的沈惟舟还气息微弱着,都不用权衡比较,盛空阳的一条烂命在秦随这里半个铜板都不值,还是沈惟舟重要。
那把薄如蝉翼的小刀折射出微弱的月光,帝王冷淡地垂首,已经把盛空阳划到了死人的名册里面。
夜风带来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眼看着男人要带沈惟舟离开,盛空阳心思急转之间,终于想到了一件先前被自己忽略的事:“你不能带他走!”
秦随恍若未闻。
“他体内有黄鹤引之毒,现在更是中了情蛊,你要是带走沈惟舟那他必死无疑!”盛空阳加大了声音,话里的急躁褪去,甚至还带上了一丝笃定,“只有我能救他。”
已经站到门外的秦随停下了脚步。
男人微微偏头,修长挺拔的身形在月色下仿佛镀了一层秘银,狭长凤眸漆黑如墨,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眸底的凉薄与冰冷,连那有些平凡的面容都变得引人注目起来。
他像是被勾起了兴趣,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你擅医?”
盛空阳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男人,或许是因为秦随刚刚出手太过直接的缘故,他竟然也对这个男人起了一点异样的心思。
他不擅长武力,所以他对武功比他高的人都有着莫名的好感,而且现在薛夫人派来保护他的人都死了,师兄又要完成宗门任务不能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如果这个男人能跟在他身边的话……盛空阳呼吸乱了几下。
沈惟舟能给的价格他也能给,还能给的更多。
那这个男人为什么不能跟着他?
想到这儿,盛空阳不退反进,竟然朝秦随慢慢走了过去,半点也看不出如旁人一样害怕秦随的样子。
盛空阳轻声道:“对,我擅医。”
“哪怕只剩一口气,我也有七分把握能从阎王手里起死回生。如果你愿意的话,薛家、天算宗内我的资源你可以随意取用,云家和万劫谷也可以对你大开方便之门。”盛空阳见秦随没拒绝,又朝他靠近了几步,“你经常受伤吧,我可以无条件医治你,只要你答应我——”
“保护我。”
秦随不置可否,似乎对他的提议很感兴趣一样,朝盛空阳递出了手里的剑。
盛空阳有些不敢相信这么简单就策反成功,抬头去看秦随。
男人唇角微勾,笑意未及眼底:“见面礼。”
什么?
盛空阳没明白秦随的意思,但也不需要他明白。
这次他和秦随的距离足够近,中间又没有任何东西阻挡,尽管盛空阳看到秦随抬手的动作就下意识后退,但还是晚了。
剑柄抵住盛空阳的手骨,秦随居高临下,干脆利落地一击,眼神淡漠地看着面前的人脸上一下子没了血色,眼球瞬间充血,却又疼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盛空阳跌倒在地,左手想去触碰已经没有知觉的右手,又绝望地看见一双黑色靴子停留在自己手边,然后抬脚碾了上去。
盛空阳目眦欲裂:“不——”
任何人都可能会因为现在屋内之人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喊而心悸,但秦随不会。
恶鬼不会对无关紧要的人有所怜悯,更何况是另一个善于伪装的恶鬼。
盛空阳的这只手彻底废了,秦随似笑非笑:“只有你能救?”
弹幕鸦雀无声,连盛空阳的狂热粉都一句话也不敢说。
卧房内的其他人更是互相搀扶心神巨震,生怕被秦随注意到自己,要么死要么伤。
“先救救你自己吧。”
“废物。”
秦随抱着沈惟舟转身离去,这一次没有人敢拦,也没有人可以拦。
大悲的刺激之下,盛空阳现在只能发出些无意义的似哭似笑的音节,眼前因为泪水而模糊,又因为恨意而渐渐清晰,不消片刻,他抬起了头,冲着秦随离开的方向看过去。
他拼命地尝试发声。
“你是谁?”
“我要。”
“杀了你。”
“沈惟舟,你一定……死。”
——
秦随是直接朝着出府的方向走的,不需要再特意去前厅,夜莺解决了风九御之后会自行跟上。当务之急是回燕宫,让王大海给沈惟舟拔刀解蛊。
不消片刻,秦随到了宁阳王府门口,在这里看到了风九御和夜莺。
“夜莺……”
剩下的话消散在空气中,秦随看着面前这一幕,眸中的凉薄愈发加深。
风九御满身血污,神情阴鸷,一条胳膊的袖管处空空荡荡,已经包扎好了。